《乱神馆之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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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神馆之蝶梦-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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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丫头,也有所察觉。她受命看守夫人遗物,并表明只要‘有借有还’,就不算为难她。赵管事自她手中要走诗稿,若她真以为是为了抚慰老爷,又怎么会诸多不满?其实,她觉得必是那人自己扣下来,想留个念想,不会再归还了。”
  “其实,他是拿来向你证明,夫人确实春心萌动呢。但,即使他要诋毁夫人,莫成何辜啊?”
  “既要弄出奸情,必然需要一名丈夫以外的男子。封家老爷当然不行,也不能污损了自己的名声,剩下的一个自然最是合适。再说,还有一个‘妒’字呢!”
  “这可有意思了。一名管事和一名长工,看在谁眼里,都会说前者地位更高。”
  “噢?那看在女子眼里呢?莫成和这位赵爷,你喜爱哪一个?赵管事对莫成,如同红羽对红翎。前者都颇有学识,自认为人处世已堪称典范,所以轻视那些目不识丁,不懂得礼仪的粗鲁人,甚至觉得世人都该如自己一般鄙弃他们。偏偏两位后者都形貌出众,行事或许谈不上气度,却认真实在,反而更加讨人喜欢。”
  “于是,这有些心机的两人,既瞧不起他们,却又妒恨他们?”
  “不错。红羽虽声称,主子待下人们,平平的都很好,但夫人既心地善良,必然对红翎的坎坷经历百般同情,偏疼她些也是应该的。再说,贴身丫鬟本就比伴读的亲近,红羽自然会恼她更得宠爱。而赵管事,自我感觉甚好,只认为他这样的谦谦君子,才是淑女的好逑。莫成拥有他欠缺的年轻英俊,已是怀璧其罪,又蒙他仰慕的夫人如‘故人’般对待,难道还不够可恨?”
  “馆主,稍等。”苑儿捏着眉心,脸部凝滞,似在思索什么,“我忽然觉得,情况好像十分微妙。若这两人不是凶手,红羽把偷盗杀人的嫌疑塞给红翎,固然是怕牵连自身;管事坚称夫人品性不端,又说莫成行凶,也确是私心作祟。但退一步讲,剔除自保的意图,他们会有这些说法,也是因为一直看不惯那两人,以为他们低贱卑俗。而你曾说过,通常人一想起处于底层的粗人,便隐约地恐惧起来。会不会,在他们心里,总有几分认为事实正如自己所猜测?”
  离春忽地坐直身子,赞道:
  “你能想到这一点,真是难得了。”
  苑儿顾不上得意,低声叨念着:
  “也就是说,这两人的说法,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莫忘了前提——他们不是凶手才行啊。”
  “若要判断他们是否凶手,必然要从其他人的话语中,寻找蛛丝马迹。但那些人所说,谁又知道真假?如此互相勾连,实在难办了。”
  “这难办的事,你我完成了一半,四人已经解析了两个。”
  “剩下的两个,先说封家老爷吧。他让人心里发凉,我可不喜欢!”
  “是吗?”离春称许地笑起来,“女子皆偏爱痴情男子,怎么你倒例外?”
  “只因馆主教过——子曰:过犹不及!”苑儿透出特别的精灵,“他若一般伤心,只是哭红了眼睛,我倒觉得情真意切。可现在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别有用心装出来的,只显得虚伪做作。还有孟白探来的消息,都流连烟花之地了,还有什么可说?居然能满口仁义道德?”
  “喜欢声色场所的男子,在被人责难时,都会辩解自己并非贪恋醇酒美人,实在是有大事协商,为了国计民生、古圣先贤,必须往青楼一游。所以,这一去实属无奈,怪只怪旁人呼朋引伴,而自己作为那个‘朋’那个‘伴’,只好硬着头皮忍受了。我倒不明白,既然每个都这么不情不愿,最初倡议的那人又是谁啊?”
  “馆主真是切中要害!”苑儿微笑道,“我看这封乘云,和那牡丹姑娘,多半不会毫无牵扯。而且,他这般标榜自己,非要作出‘痴情郎’的嘴脸,依我看,夫人多半就是死于他手!”
  离春脸色一沉:
  “你太过武断了!”
  苑儿眼睛回瞪,并不罢休:
  “可他若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装腔作势,弄得好像痛不欲生?”
  “他自然有道理!一名男子,妻子在世时纳进一群偏房,世人也不能说他薄幸;而正妻亡故,尤其还是暴毙,他很快另结新欢的话,就会被人指戳负心了。况且,他是个商人。他的同行有生意要做时,自然得选择和谁来做。在价格的公道、办事的妥帖都相仿的情形下,要如何挑拣?当然是看人!看这人是否眼光精准,是否气魄过人,是否诚实守信,是否有情有义。如果这次的事处理不好,留下个薄情寡义的声名,流传出去,让商界中人听到了,自然会琢磨:对待发妻,尚且如此,这样的人,难道能安心与他共谋财路?真闹到这种境地,岂不糟糕透顶?所以,为了声誉着想,也要伤痛得仿佛死过一次。待到事过境迁,他再迎进新人,这时旁人非但不会说三道四,还必定盛赞这女子,将他这活死人变回了活人,着实令人欣慰。”
  “这么说来,不管他是否凶徒,都会表现得一片痴心了?”
  “不错。”离春凝视着自家丫头,表情渐渐和缓,嘴角也泛起笑容,“我从未觉得这封乘云没有嫌疑,也不是有意责备你。只是,不轻信表相固然很好,但也要不偏不倚才行。而你现下已对这封老爷大有成见了。”
  “我?”苑儿还是不服,“我对此人的了解,全凭馆主转述,又没有亲眼见过,更谈不上什么过节,哪里会偏心?”
  “除去直接的仇恨外,还有一种理由,便是迁怒!”
  “我怎么会无缘无故……”说到这里,眼睛一亮,登时醒悟,“不,确实有缘有故。刚才极想骂他一句——与那井中女鬼的未婚夫婿一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苑儿知错就改,低头陪笑着,“馆主知道,自从我听了那故事,便开始思索:作为一个人,真会为了钱财而抛弃真情?被众多诗词歌赋赞颂的爱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哪怕初起时情真意切,事过境迁后,也注定湮灭吗?前后左右想了几个来回,却得不出一个答案,难免对那早已作古的男主角有些憎恨,想不到竟连累了活着的人。”
  “哦?”声调拐得饶有兴味,“那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连累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封乘云?”
  “这,”苑儿踌躇片刻,心中一直懵懂的细节忽然聚拢,恍然时双目几乎瞠出眼眶,“对呀!对呀!只因为那女鬼传说,与现在的封家疑案太过相似了。同一口井,死时同样装束,都是穷书生与富家女,最后书生都成了商人并颇有成就。间隔这许多年,仿佛旧事重演,难道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冥冥中注定好的?”
  敬畏又虔诚的话语,难得在乱神馆听见,遭到的却只是嗤笑: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上天给了人为恶之心,才会弄出那么多事情。”
  “难道,”苑儿听话听音,“你疑心有人借鉴封家的情况,故意编造了那个故事,以暗示封夫人之死,与她丈夫脱不了干系?”
  “借鉴?哪有这么简单?须知,五年前封家在长安落户时,封乘云已是一名富商,旁人又怎会知道他之前作过穷书生?若井中鬼故事真是刻意捏造,这位有心人必然熟悉这一家人的身世背景,或许对封氏夫妇当年的情史也略知一二。”
  苑儿喉咙动了动,仍是难掩惊奇:
  “馆主向封老爷打听过去的事情,竟是为了这个?”
  离春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
  “此事的关键,不在我的用意,而在你昨日打探的结果。”
  “昨日啊,”苑儿笑得狡黠,“馆主走后,我先往房家走了一趟。昨日上门那人,天刚亮就在门口等待,一见去的是我,立时显露出不悦来。我急忙绷起脸,作出睥睨众生的模样,学着你的口气,说擅自汰旧换新,犯了祖先之怒,若要安抚亡灵,须得将家俱器物恢复原样。‘离娘子’的旗号一打出来,他们犹豫片刻,便依言照作了,人来人往忙得个鸡飞狗跳。如此几个时辰,终于有了八成原貌,有些心急的,马上尝试起来,结果,起坐之间屋顶当然不见异样。我看着那许多人,站在尘土杂物间,极力称赞着‘离娘子,神人也’,若不是竭力隐忍,都要捧腹大笑了。”
  “你要真会笑成那样,我也不敢把事交给你办了。”
  “多谢馆主信任。”苑儿腮边的酒涡再次显现,“不过,当时还真是紧张。早知道这一次,房家一定会出现不少人,只没想到,连族长都惊动了。我本以为族长都是白鬓长须的老人家,这个纵然年轻,也该是四十多岁了。谁知,居然是个不及三十的俊美青年,一身贵气令人自惭形秽。最初,他站在远处,倒负着手看众人忙前忙后,后来见了成效,竟亲自来到我面前,微笑着交付了余下的银两,还连声说要上门致谢。”
  “哎呀!”离春平时少动声色,现下却如临大敌,似乎不胜其烦。
  “你放心就是,我已借口说‘馆主她近日经常外出,不在馆中’,回绝掉了。”苑儿在乱神馆呆了不少时日,当然知她性情,“我明白的,你从不爱见闲杂人,平时肯出来接待上门的主顾,已是勉为其难了。”
  “倒不是我怠惰。”离春身子滑低,在榻上躺了下来,“只是见过我的人越少,我在旁人心目中,就越是诡谲难测。同一句胡说八道,在别人口里只会遭人嗤笑,但我说来,却有一群人争先恐后地相信,倚靠的正是这几分神秘。外面将我传言得如魔如煞,难听是难听了些,倒还挺管用的。”
  苑儿无奈地瞧着悠闲的自家馆主:
  “是啊,要让人知道你与常人无异,恐怕只能关门了吧?”
  “就是为了糊口着想,我才在人前装腔作势来着。虽也是兴趣所在,但偶尔为之尚可,长久下去过于劳心了。”离春依着习惯,曲起食指敲打脸上的胎记,阴沉道,“苑儿啊,我教你拐弯抹角兜圈子,可不是要你用在我这儿的。”
  “你误会了。我一直难忘房家,只为在那里,想通了一些事情。”
  看她得意的模样,仿佛有这新领悟撑腰,已无愧为“离娘子”的高徒了。
  “哦?”
  “在房家时,我深知这边责任一了,便要去封家搜集消息。但你的嘱托,我还不甚明了,便趁空闲时思索起来:想知道那鬼怪传说是何时兴起的,问封家所处那坊中的邻居,不就可以?馆主既然要到那里去,何不顺便问了,难道这举手之劳也懒得作吗?还是其中另有深意?”
  “你思前想后,终于悟出我果然懒惰至此?”
  “才不是。我忆起馆主提及那编故事的人时,态度很是谨慎敬重,大概将他作为敌手,不那么容易对付吧。想想也是,若为了此案故意弄出一篇鬼女情史,这人必定心思缜密,精于算计。既然如此,他或许已有准备,早收买下附近邻人也说不定。其实,这样的高人,哪里用得着金钱贿赂?只怕如你一般,上下嘴唇相碰,就能把人骗得团团转,让他们坚信这传说是早有的,只是自己孤陋寡闻,最近才听说罢了。所以,用直接的方法,可能会堕入他彀中呢。”
  “那你又想了什么法子?”
  “直路走不通,自然要绕些弯路了。我想,如果真如莫成所言,故事几年前就在流传,那这几年间迁走的邻人,也该听说过吧?已不在附近居住的人,那隐在暗处的对头,即便再有机心,也该很难想到去触及他们。”
  听了这些,离春微微点头,随口提出:
  “你又不是官府中人,要怎样去向人打听?”
  “我换了身陈旧的衣衫,在裙摆上弄些灰尘,将发丝提出几绺,背上个包袱,好像风尘仆仆的样子,装出口音和封家街坊们说话,声称我是从外地来长安投亲的。”
  “本拟到了地方就能有个依靠,谁知寻而不获。从前得到的地址,明白就是这里啊。所以要向各位父老乡亲打听一句,这几年是否有人家迁走?又搬到了哪里去?”离春轻易看破这小伎俩,提问直插要害,“可这么一来,别人定然会问,你这亲戚姓是名谁,你要怎么应对?”
  “本想说个人多的大姓,又怕万一没有,反而不美。幸好灵机一动,说我要投奔的是我姨娘。她年轻时,无视家人阻止,毅然与心仪男子私奔。外祖大发雷霆,将之视为家门不幸,勒令所有人不得提起此事。我母亲偶尔收到姨娘报平安的信件,这才知道住址,但碍于父亲的命令,也不敢多有往来。这次家遭变故,才厚着脸皮投奔而至,但因之前众人对往事绝口不提,我这后辈并无从得知姨爹的姓氏。”
  离春一直微眯着眼偎在榻上,听了这些立时弹坐起来,眼神闪动:
  “不错,不错!通常人只知道邻家主人的姓名,至于他娶的是哪家闺女,倒不会十分上心。苑儿你,真是进步神速,已学会在世人疏漏处作文章了。”
  “你若再夸奖两句,我真要忘记我家本来的姓。别人问起来,我恐怕会说自己姓‘离’呢。”苑儿欣喜地打趣,“好在你早先没对我这样盛赞,我与封家邻居说话时,勉强还算清醒。问及姨娘的姓名时,随口编造一个,他们当然摇头不知,只好说了几户已迁走人家的新住所,让我去找找看。我便寻了一家尚在长安的,换回平时的装扮,以乱神馆的名义上门拜访,对那家人说,‘我家馆主受人之托,要除去一所宅子井中的女鬼。听闻贵府上下曾在那近旁居住,定然听过它的来历。若不将所知一切向人诉说,心里留下一星半点,那鬼便有感应,会误以为你们对它心存善意。万一它抵不住离娘子的法力,可能会向这边逃窜。’这些话听在耳里,他们自然不敢隐瞒,对我详细讲出那鬼故事,与你所言八九不离十。看来,纵然多有古怪,但确是许久前就开始流传的,并非应此案而生,应是毫无关系。我们多虑了!”
  “唉!”屋中宁静许久,离春才长叹一声,望着苑儿的眼中,含着几许缅怀,“这才多少日子,你办事也这样妥当了。”一时欣喜,伸手过去要拉住丫鬟的手腕,即将碰触时,却又因不惯与人亲近而作罢,从榻上起身,“等你再多些历练,我哪日厌倦了,这乱神馆就交你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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