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虚弱，语彤还是微笑着点点头，不知道丈夫又要给自己什么惊喜。
纪凯一侧身，身后出现一副盖着红丝绒布的画作，纪凯眼睛看着妻子，手里夸张地一抖，红丝绒软软地滑落，画面上，语彤正弹着琴，她的身后有窗，阳光洒进，语彤侧着头微笑，如天使一般，美极了。
躺椅上的语彤眼睛里泛出光来，纪凯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送给你……”
语彤含泪感动地看着纪凯，声音虚弱：“我突然手痒想弹琴，你扶我过去好吗？”
“你还是多休息，改天再弹吧。”
“妈，你想听的话，我弹给你听……”纪玮在身边插话。
“对对，纪玮去弹，就弹《安娜·玛德莲娜》。”
“不，不要这曲，”语彤阻止，她想弹一曲专门送给纪凯的曲子，转而对纪玮说，“弹你最拿手的吧。”
纪玮想了想走到钢琴边，开始演奏。听到儿子的琴声，语彤挣扎着要坐起来，却突然紧紧抓住腹部，身体的疼痛让她的脸开始扭曲，身子一软，她倒在纪凯的怀里。
“快，纪玮！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呀……”
音乐戛然停止。
医院的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病房门开，医生护士走了出来。
“纪先生，你太太已经醒了。你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可能随时都会倒下。我建议你们考虑让她住进安宁病房，那里有很完善的安宁护理，可以减少病患很多痛苦。”
“谢谢你，医生，我想等她清醒了，我们还是回家休养。”纪凯知道语彤不想留在医院里，她害怕这冷冰冰的地方，既然已经注定没有时间了，那为什么不让她安心地在家里再待上一阵。
果然，语彤一转醒，就央求纪凯带她回家。一辈子了，再也没有谁比纪凯更了解语彤，所有的所有。
“妈，等你好点，我们就回去。”纪玮试图劝说。
“我不会好点了……我要回家……送我回家……”语彤再度陷入昏迷。
“待在医院，她听不到你和小薇不时的演奏，对她而言简直是种折磨。你不知道，你和你的音乐是安抚你妈疼痛最好的药剂。”纪凯告诉儿子。
“爸，我明白了……能为妈做点什么我一定都会努力的！现在，我想先去趟店里，好些天没去过了。”
“去吧，这里有我。”纪凯一分钟也不想再和语彤分开。
纪玮点头离开医院，径直去了谢峰的咖啡店。
咖啡店的电视机里正播着晴萱的新MV，谢峰花痴一样看着屏幕，自言自语：“好美哦，没想到我的店在镜头里这么美，值得值得，晴萱，谢谢你啊。”
“老板，怎么都没有看到你啊，都是纪哥和梁小姐的哩。”服务员小芳看出端倪。
“哎呀，都是那个导演啦，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谢峰是老板，对不起对不起……”晴萱胡乱解释，却更像在掩饰什么。
“没事没事。”口里这么说，谢峰也好生失望。
“少来，喝了我们这么多咖啡，还会不知道，骗鬼。”小芳撇嘴不乐意了，突然看见晴萱亲纪玮的画面，惊叫出来，“晴萱，你跟纪玮……原来拍出来是这个样子……”
谢峰有些吃醋，伸手拿遥控器关掉电视，说：“啰嗦啦，有客人来了，去招呼。”
“我啊？我在店里，好啊，你来找我吧。”纪玮低头讲电话，正好和小芳撞了个满怀。
“纪哥！”小芳揉着脑袋叫。
“纪玮！”晴萱过电似的跳起来，让谢峰好不舒服。
“你怎么在这儿？”纪玮刚好挂断电话。
“我来送你这个，”晴萱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DVD，系了漂亮缎带，看起来很精致，“这是上次拍的MV光盘，送给你。效果很好，我特别来谢谢你的，打烊后我请你们一起去吃夜宵。”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干嘛这么酷嘛，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晴萱不放弃。
谢峰在一旁拿起自己手上那个普通的DVD套子，不太高兴的样子，“哎，你送我的DVD用这个装，送给纪玮的却包得这么漂亮！还有缎带……”
纪玮随手从晴萱手上拿过DVD要交给谢峰：“不然这个给你啊！”
“不行，这是我特别做的！”晴萱大叫着抢回来。
此时蔓芝来到咖啡馆外，看到里面有说有笑，犹豫着想要离开。
“蔓芝！”纪玮已经看到了她，“干吗不进来？”
“你在忙，我改天来好了。”
《巴黎恋歌》 第二部分《天使协奏曲》（1）
“我没事，快进来，不是有东西要给我看吗？”纪玮把蔓芝拉进咖啡店。
晴萱一脸不高兴道：“于蔓芝？！难道刚才和纪玮打电话的人是你？”
“嗯，你好。”蔓芝点头示意，转身对纪玮说，“我把《天使协奏曲》的词填好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真的吗，我来看看。”纪玮很惊喜。
“啊，原来他们说的那首单曲的新人作曲家就是你？”晴萱本来就老大不乐意，现在恍然大悟，指着纪玮问，“你们是朋友？天啊，你怎么会把自己的作品自动给送上门，还自愿放弃版权，不拿一毛钱！你太傻了吧。如果我早知道他们说的人是你，我就帮你出面了，免得你被‘人’利用！”
看到蔓芝，晴萱更加咄咄逼人：“于蔓芝，这样对待朋友太不够意思了吧，害纪玮吃了大闷亏，现在还要找纪玮做你枪手啊！哦，到底你要把人榨干到什么程度啊？”
“梁晴萱！”纪玮气愤地打断晴萱，“你就少说两句吧，这是我跟她的事。请你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了。”
晴萱一时气结：“你，哼！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她数钞票。”
“说够了吗？闭嘴！”纪玮真的被气到了。
“她刚说的是真的吗？纪玮，你放弃了版权，没有版税？”蔓芝小声地嘟囔，“不对啊，耘宽说他帮你解决了，他……我……对不起，纪玮，我现在很乱，我还是先走好了。再见！”
蔓芝说完，掉头就走，纪玮没来得及拦住她。
蔓芝闷闷地走在街上，回想起昨天早晨耘宽和她保证事情已经解决时的样子，心里越发困惑。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上海之后，好多感觉似乎都不对了。
回到家，耘宽已经在等她，说是要带她和佩君去选衣服。
“对不起，耘宽，我今天有点儿累了，再说，我觉得也没有这个必要。”蔓芝感觉自己在抵触耘宽的各种安排。长久以来，她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没有自己的思想，她已经离她自己太远了。
“怎么会没有必要？”还没等耘宽开口，佩君已经在帮腔了，“这是你的第一张专辑，可不能寒酸了，你还是听耘宽的安排吧。”
“对呀，我已经约好了，今天下午，他们会闭店单独为你和伯母服务。”不知道为什么，耘宽的做法让蔓芝觉得压力好大，相反，倒是和纪玮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享受到那种单纯的快乐，就像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弹琴的时候一样，只有音乐在流淌。
蔓芝冷淡地上了耘宽那辆名贵的私家车……
八
也许是天意，办理出院手续那一天，语彤在医院的花园里见到了于崇天。
分开的太久，再相见的时候，反而很平静，尤其是在其中一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
“语彤！”崇天没想到会在这里邂逅语彤，更没想到她已经憔悴成这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负责这家医院的整修工程，今天来开会……听说你病了，也顺便想找相关的大夫，问问有关你的病情。没想到你就是在这家医院就医，我跟院长熟，要不要……”
“别忙了，不能改变什么的。”语彤淡然地拒绝，“……还能遇见你，真是没有想到的运气。”
崇天没有听清：“什么？”忍不住前倾了身子。语彤直觉地后退，对他眼底的期待忽视得彻底，转开话题：“没什么，忽然记起来还没有打听你的近况呢……你还好吗？”
“我……还好，一个人过得挺自在。”
“一个人？”
“前阵子我搬出来了，也把手续办好了。”于崇天简单地解释。
“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难道她……”语彤很不解。
“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要图个自在，能毫无顾忌地享受回忆，聆听属于我们的音乐。那个乐声在我脑海中回荡，让我无时无刻都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喜悦，体会到爱情的美好。即使钢琴的琴弦老去，依然琴声悠扬，充满无限的生命气息。”崇天动容地说。
“十几年了，你还是那么执著……”此时相遇，是幸，还是不幸，语彤也不清楚。
“既然摆脱不了对《安娜·马德莲娜》的爱恋，就不想再伪装了。”于崇天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语彤的脸。
“崇天，我很感谢上天的安排，让我认识了你，触摸到了生命的精彩。而在我生命遇上暂停号时，遇到纪凯，生命的乐章才得以继续。现在，休止符已经出现了，我还能再见到你，说真的，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语彤轻轻地说，心里只把这当作是遗言了。
崇天点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人都不再说话。
语彤向后张望了一下：“奇怪，纪凯去弄热茶，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崇天也看了看四周。
不多时，纪凯从树后走过来。
“语彤，这医院一下子找不着杯子，我去买了。”
“你看你，没有就没有，何必再去买。”
“没事，我怕你等着。”
《巴黎恋歌》 第二部分《天使协奏曲》（2）
看到语彤和纪凯夫妻情深，崇天由衷感到欣慰。
“这位是蔓芝的爸爸。你还记得吗？”语彤坦然地介绍。
“记得记得，于先生，好久不见。”纪凯很自然地与崇天握手。
“是啊，纪先生，好久不见了。这医院我很熟，有什么需要，直接找院长，就说是我的朋友，回头我会关照他们的。”
一番寒暄之后，崇天告辞离去，心中的不舍语彤看得懂。就这样了，算是永别了吧。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尽管疼痛并没有减轻，语彤这颗心却踏实了。
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
“爸，妈的止痛剂用量愈来愈大了。”纪玮心疼地看着皱着眉头睡去的语彤。
“护理说……慢慢的她的意识可能会时而不清晰了……”纪凯的眼圈已经红了。
“爸，小薇，”沉默了片刻，纪玮突然开口，“我们来为妈办一次音乐会好吗？就在这里，我们把妈在音乐界的好朋友，还有她教过的学生请来，一起为她演奏她爱听的曲子。就像以前一样，妈妈每年都会帮她的学生办年度发表会，这次让我们来为她演奏。”
“纪玮，这个点子太好了。你们快去筹备吧。”纪凯也被儿子的点子感动得眼睛都亮了，“只是别让你妈知道。”说时，他深情地抚摸着熟睡中语彤的头发。
纪玮在南京路与蔓芝不期而遇，两个人都觉得意外而开心。
此时，商场外的广告牌上，蔓芝的宣传照已经铺天盖地了。
“看，你的广告牌哎，很漂亮很有气势，像个明星了。”纪玮尴尬地开口。
“是吗？拍了两天两夜呢！对了，贺老师还好吗？我真是忙到没法去看她。”
想到语彤，纪玮思量着征求蔓芝的意见：“我妈妈，她愈来愈衰弱了……所以我想在家里为她办一场音乐会，找她以前教过的学生来演奏，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时间？”
“我来我来，我一定要来！我说过要在老师面前为她演奏一曲，终于有机会了。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纪玮，我把我们的作品填了词，出片前我就可以拿得到，我要第一个献给老师。”
蔓芝的话让纪玮踏实了好多。
“谢谢你这么有心。”
“纪玮，版权的事我一直觉得很愧疚……我……”
“别说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都过去了。蔓芝，我没能来得及为我妈做到的，借着你的才华帮我做到，我很感激你。”
“不，才华是你的，我只是先得了机会。纪玮，你才是那个为我创造机会的天才。”
看着蔓芝认真的样子，纪玮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蔓芝的鼻子：“那你就是那个好心的小天使！”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两个人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纪玮打破沉寂，“就这样说好了，我们就合奏我妈最爱的一首曲子，《安娜·玛德莲娜》吧。”
听到《安娜·玛德莲娜》，蔓芝一怔，顿时天旋地转，脑海中回响起佩君曾经和她说过的话：我在你爸爸的书房里发现了他的秘密，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家每晚听着的钢琴曲，是他跟那个女人最爱听的音乐！他一直用这个曲子在思念着那个女人……
“蔓芝，你不舒服吗……”纪玮察觉到蔓芝的反常。
蔓芝回过神来。
“你说贺老师最喜欢的曲子是《安娜·玛德莲娜》？”
“是啊，怎么……”
“对不起，纪玮，”蔓芝打断他，“我突然想起来，唱片公司的人还在等我彩排记者会，我得先走了。”
不等纪玮反应，蔓芝已经快步跑开，弄得纪玮一头雾水。
和纪玮分开后，蔓芝满脑子问号地跑到父亲的公司。
崇天正在开会，蔓芝也顾不得秘书小姐的阻拦，推门闯进去，脸色惨白地对于崇天说：“爸……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我，我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