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伦堡:李察·佐尔格案- 第1部分

舒伦堡

　　　　（一）佐尔格的政治背景

　　　　另外一件在一九四O年才引起我注意的俄国间谍案，就是李
　　察·佐尔格案件。

　　　　德国新闻局局长吕特京曾经向我谈过这事。据说在那个时候，
　　佐尔格正间接地替德国新闻处工作，同时也替法兰克福报撰写文
　　章。他和吕特京保持着私人的通信联系；虽然是用通信的方式，但
　　是实际上却广泛地进行着感情与知识的交流。

　　　　那时期，纳粹党和党的所有国外组织对于佐尔格过去的政治背
　　景都感到困惑。吕特京要我去查一查在情报安全局主管国内工作的
　　第三处和第四处的资料卷；研究一下我们是否能够找到解决这些难
　　题的办法。至于他呢，他认为无需这些报告，便很了解佐尔格。

　　　　佐尔格对于远东的问题有着卓越而渊博的理解，特别是对日
　　本、中国、俄国、美国、以及英国之间存在着的政治上紧张局势，
　　有其专门的研究。依照吕特京的意见，常常认为这些研究都是正
　　确的。

　　　　我审阅过这些资料案卷以后，发觉所记载的资料对于佐尔格并
　　不太有利。如果不能证明他是德国共产党的一个党员，我们也不能
　　不说他最少是一个共产党的同情者。他确实和我们业经查明的第三
　　国际许多间谍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因为他又和德国的权贵们具有
　　深厚的关系，所以常常能够凭借这种关系，而不受谣言传说的影
　　响。在一九二三年至一九二八年之间，他曾和德国国家主义者，以
　　及极端右派分子接触，同时又和国家社会主义人员发生关系。因此
　　资料中所记载有关他的情况显得相当的错综复杂。

　　　　我不能立刻就同意吕特京的看法。姑且不论佐尔格对中国和日
　　本的问题有如何渊博的研究，不论他和地理政治家海素弗尔教授如
　　何地共同努力，以及他曾发表关于日本国内问题的卓越专论——吕
　　特京认为这些专论乃是对日本社会内部紧张形势最好的分析——佐
　　尔格依然是有某些非常可疑的地方。举例来说，他曾和一个在一九
　　三四年逃亡的德国冲锋队的高级领导人物斯特纳斯有来往，斯特纳
　　斯和格里哥尔、奥托·史特雷塞尔等，以及纳粹党内其他的派系之
　　间均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这些人都是亲俄分子。这个时候，斯特
　　纳斯正住在中国，是蒋介石的军事顾问之一。

　　　　吕特京后来认为：纵或是我们假定佐尔格和俄国的特务机关有
　　联系，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也必须寻找利用他那广博知
　　识的办法。最后我们协议：由我负责不使佐尔格再受党的攻击。不
　　过有一个条件，就是他必须研究报告苏俄中国和日本的情报资料。
　　对外来说呢，他仅仅是在吕特京指导之下工作。

　　　　我将这个计划报告海德里希，他同意这计划。不过认为必须在
　　下列的情形下进行，他认为对佐尔格必须加以严密的监视，同时他
　　的情报不能照普通的程序来处理，而应加以特别精细的审查。因为
　　我们必须假定，在紧要关头，他可能用假情报来欺骗我们。我并奉
　　指示和冉克讨论整个有关本案的问题。

　　　　关于对佐尔格的监视工作，是很难执行的。我们在日本的间谍
　　都很年轻，而且多数毫无经验。我不能给他们书面的指示，所以一
　　直等到佐尔格开始替我们工作，我才进行监视；这种工作上的迟
　　延，确实是我太疏忽了。

　　　　我照着海德里希的意见，向冉克提到佐尔格的问题。但他避免
　　谈这个事情，借口说他根本不晓得佐尔格的情形。根据吕特京告诉
　　我的实际情形并不是这样，但我并没有强迫冉克和我谈。

　　　　（二）检查长梅辛格

　　　　我和检查长梅辛格在他前往日本的前夕谈及佐尔格的事。梅辛
　　格是海德里希所属暗杀人员当中最恶毒的一个人，他执行着海德里
　　希最残酷的命令。在一九三四年六月三十日的事件中，以及柏隆堡
　　将军和弗烈特案子中，他充当着最邪恶阴险的角色，在一九三八年
　　以后，专门负责处理犹太人财产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单位，也是由梅
　　辛格主持。在表面上，他和盖世太保负责人缪勒是最知己的朋友，
　　两个人的事业，都是在巴伐利亚做警察期间发展起来的。但实际上
　　他却是缪勒最大的敌人，他不过是仅仅在等待着机会夺取缪勒的地
　　位罢了！

　　　　他是一个可怕的人，体型魁伟，面貌粗糙，又是秃头，还有一
　　张令人不可信赖的丑怪面孔。他和其他许多这种类型的人一样，具
　　有统御的才能，充沛的精力，和一种非常鲁莽的敏捷行动。但他常
　　向我作揖打躬，用官式的礼貌对待我，并且称呼我的全部职衔。可
　　是有一次，他以为他可以战胜我。因为我曾错误地庇护一个人，这
　　个人后来证明是有罪的；所以使我处于一种极其尴尬的地位。梅辛
　　格立刻向我威胁，他要向海德里希报告。我照着我自己的计划提防
　　着他，并且极力搜集他的资料，等待时机成熟，渐渐地他便陷入我
　　的圈套当中了！

　　　　我曾从华沙方面接到一个关于他的奇怪资料，并且搜集到一大
　　堆文件，这些都足以证明他有说不尽的兽欲和贪污，以至于形成为
　　一个实际上完全没有人性的人。我将这些资料送给缪勒，并且告诉
　　他这些资料是通过我的情报部门发现的。

　　　　于是一连串的调查工作因此开始了！调查所得证明了他的罪
　　行。希姆莱下令军法审判梅辛格，并命令立刻枪毙他。但是在这些
　　手续进行的阶段，海德里希干预起来了！他认为：梅辛格了解的事
　　情太多，他同时设法阻止举行审判，所以梅辛格才因此得救。一直
　　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海德里希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要将梅辛格调走，所以决定派他前往日本担任警务参赞，
　　他做参赞唯一的资格，就是在谈话高兴的时候，他能够喝极多的酒
　　和连续不断地吸二十枝雪茄烟。但是他在警察工作上的贡献却是不
　　能湮灭的。基于他那长期从事警察工作的经验，他了解共产国际很
　　多的工作概况与斗争方法，从一九三三年开始，他便是缪勒的主要
　　助手，并且协助破获德国共产党的许多地下组织。他还晓得国际共
　　党组织中许多人员及其相互的关系。当他正要前往主持我们在东京
　　的警务工作的时候，我必须在他启程以前，和他讨论李察·佐尔格
　　的案情。他答应对佐尔格从事一个全面的调查，并且要用电话经常
　　和我们联络，这种用电话报告消息的办法，他常常和缪勒通话时采
　　用的。他们二人说的是一种极其浓重的巴伐利亚土话，以致于我简
　　直无法听得懂。这真正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密语。就我记忆所及，梅
　　辛格对佐尔格情况的报告，都是很有价值的。他说：佐尔格显然是
　　德国大使馆中最受欢迎的人，并和日本政府有着良好的关系。

　　　　（三）日本人的怀疑

　　　　在这个期间，我可以保证，佐尔格寄给吕特京的情报资料，证
　　明非常有用，同时也不可能是假情报，但是到了一九四一年春天，
　　却使我非常的震惊。那时候，日本警察代表团正在访问柏林，在谈
　　话当中，日本代表团团长问我道：是不是有些德国人在东京被我们
　　监视着？我当时立刻对这个问题加以否认。但是这日本人又继续说
　　道：“我只不过是问一问。假若是这种情形的话，梅辛格同日本警
　　方合作将会有利的。日本警察在这一方面，可以给他很大的协助。”

　　　　当然，梅辛格后来否认：他不曾向日本治安机关谈佐尔格一个
　　字；但是，这件事是清清楚楚地说明他的做法太笨了，已经引起日
　　本治安机关和警察对佐尔格的注意。

　　　　这时佐尔格的情报资料对于我们渐渐地更加重要起来。在一九
　　四一年之间，我们非常清楚地了解到日本对美国的许多计划。佐尔
　　格早就指出：三强协定在军事方面对于德国将证明为毫无价值。等
　　到我们在俄国的战争开始以后，他劝告我们：日本决不致于废止它
　　同苏俄的互不侵犯条约。

　　　　他报告说：日本的陆军有足够的油和其他燃料，可以支持下半
　　年的战争；日本的海军和它的空军甚至具有更大的后勤支援能力。
　　基于这一个原因，佐尔格判断：日本可能很快地将在亚洲大陆上的
　　作战重点——例如进攻中国，以及如我们所希望的，最后攻击苏俄
　　的战略重点——转移于太平洋区的海军作战。

　　　　一九四二年的夏天，佐尔格被日本治安当局逮捕了！我们对于
　　他曾经替俄国从事间谍活动一节毫不惊讶。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向俄
　　国人泄露德军攻击俄国的日期（这项情报，俄国人并没有注意），
　　以及日本并不急欲参与进攻苏俄的战争。这项情报使得俄国人能将
　　他们西伯利亚的军队调到西方，在战争激烈的时候对抗德军的
　　猛攻。

　　　　佐尔格被捕的事情一发生，梅辛格立刻向我们报告这个消息。
　　在连续的审讯当中，德国前驻日武官，现任大使欧特少将被牵连
　　了！证据指出他是佐尔格的一个知交；由于绝对疏忽，无意中泄露
　　了机密。同时佐尔格也承认通过这一种友谊关系，曾经获得有价值
　　的情报资料。欧特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仅严重地伤害了德国的
　　利益，而且破坏了日本，有利于苏俄。所以后来欧特宣布佐尔格是
　　他最不喜欢的人。

　　　　（四）佐尔格的罪行

　　　　在和希姆莱一起讨论本案漫长而不愉快的会议中，我必须负责
　　我们和佐尔格合作的事情。当海德里希逝世以后，因为希姆莱拒绝
　　负责将佐尔格的情报呈转给希特勒，所以我不再能运用他的情报。
　　希姆莱对这个问题也是犹疑不决，一方面他想保护我，但是另一方
　　面依照他自己的观点，他又觉得有向希特勒报告整个案情的必要。

　　　　在这一时期当中，日本所搜集的证据，越发证明佐尔格的罪
　　嫌。有一个曾任日本近卫首相私人秘书的日本人尾崎，供出他和佐
　　尔格共同从事间谍活动的许多惊人的事实。他们俩人被捕以后两年
　　半，就是在一九四四年的十一月，一般猜测佐尔格和尾崎已被日本
　　政府绞死；虽然在一九四七年日本人坚持这两人已经执行死刑，而
　　谣言仍旧传说佐尔格是活着在俄国。

　　　　关于佐尔格过去的经历出身和政治背景如下：

　　　　他是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因为他的母亲是俄国人，他的父亲曾
　　经住在俄国多年，所以他颇望德苏之间能够调和。换句话说，他竟
　　把苏俄当作祖国，误认俄国社会形式的发展有利于人类，因此他既
　　恨国家社会主义，又恨法西斯主义，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可能，他就
　　从事反对这两种政治制度的活动。

　　　　好像他整个的性格，是受到童年时期那种不安定生活，以及第
　　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对德国民族的失望等等因素的影响。因此他感到
　　精神上空虚，在他尚未替俄国人工作以前，他实已慢慢地趋向于无
　　政府主义的状态。

　　　　依照苏俄特工一向严密监视他们工作人员的情形来说，使我常
　　常不能了解，究竟俄国人是为了什么原因给佐尔格这么充分的自
　　由。说不定佐尔格在俄国特务机关里，有着一个有势力的后台；或
　　者说不定是俄国已经很正确地了解了佐尔格的个性。认为如果给佐
　　尔格个人行动上的自由——事实上俄国间谍本身也和佐尔格一样讨
　　厌那种严格的管制——那么佐尔格可能工作得更有效率。于是俄国
　　人原谅他许多次的错误，例如：沉溺于女色啦！酗酒后的狂放行为
　　啦！以及说话不当心。

　　　　由于他的间谍活动，佐尔格曾造成对日本的无法估计的伤害。
　　例如单是一九四O年一年中，他就曾将数达三万字的密电码直接发
　　往莫斯科。他的秘密电台的报务员名叫麦克斯·克劳森，曾在莫斯
　　科接受专门的报务训练。日本反情报工作单位的无线电侦测机构，
　　曾经搜索这个非法的电台很久很久。但是始终未能将佐尔格的密码
　　破译，也未能找到这电台的隐蔽处。这便是俄国人对克劳森所施卓
　　越训练的一种证明。他经常利用一艘小船，在驶行的时候，向莫斯
　　科拍发电报，并且经常变换船的位置。

　　　　这是非常有趣的，佐尔格在他的口供中，或是在他那长期的监
　　狱生活中，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一次他也替德国做工作。隐藏这种关
　　系的理由，似乎只能解释是因为他和吕特京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
　　依照他的性格来说，他是不愿意将这个友谊关系泄露给俄国人知
　　道。当我研究他送给我们的情报资料以后，我认为他没有一次曾经
　　欺骗过德国情报机关。

　　　　就欧特大使的情形而论，梅辛格竭其全力来破坏他。但是经过
　　一番详细研究，检查各种证据以后，事情变得非常明朗化了。虽然
　　佐尔格曾利用了他，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这个间谍活动的内幕。基于
　　这个观点，我在希姆莱和里宾特洛甫的面前极力为他辩护。同时他
　　也根本不知道佐尔格和我们接触的情形。甚至对希姆莱和希特勒，
　　我也没有告诉这件事。

　　　　在和希特勒与希姆莱举行的秘密会议中，希特勒同意德国情报
　　机关对本案不负什么责任。他只认为一个像欧特这样地位的人，不
　　应该因为友谊的关系泄露最机密的政治情报。希特勒竟持有这种客
　　观的态度，对于欧特来说，真是万分幸运了。后来他被撤除大使的
　　职务。虽然梅辛格接到秘密指示进一步调查他另外的证据，但是没
　　有查出什么，也就没有对他采取任何不利的措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