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之四 画眉 by 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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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奇谭之四 画眉 by 璇儿-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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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琢磨那眉怎麽画啊?” 

沈笑松摊了摊手道:“没比照,凭想象,不敢随意落笔啊。”说完了又楞在那里了,直到老人道,“这一面快烤焦了,我这老眼昏花的都看到焦黑了。” 

沈笑松啊了一声方才惊觉,忙把烤兔又翻了个过。老人慢条斯理地道:“这一面已经烤过了,再烤就糊了。” 

沈笑松赧然,忙把野兔撕成两半,老人接过啃了起来,半日抬起头来,见沈笑松还在那里拿著野兔呆呆发怔,便问道:“发什麽呆呢?冷了就不香了。” 

沈笑松笑了笑,却道:“伍老,您说,书中真有黄金屋麽?” 

老人瞪了他一眼道:“你难道准备去考状元了?” 

沈笑松失笑道:“我素来最厌八股,怎会去考状元。” 

老人道:“书中是有黄金屋,书中自然有黄金屋。十年寒窗,挑灯苦读,那是为了什麽?还不是为了高中。一旦高中,再有点运气,有点手段,那黄金万两,还不是乖乖地入你囊中?” 

沈笑松叹了口气,撕下一条兔腿,正要吃,老人却又道:“我知道你问的是什麽。” 

沈笑松一怔,到嘴边的肉又放下了。只听老人道:“你想问的,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不是书中自有千锺粟,而是书中有没有颜如玉。” 

老人那双几乎全瞎的眼里,闪著近於嘲弄的光。沈笑松楞了片刻,大笑起来。“不是书中,而是画里。” 

老人扔下手里的骨头,站起身,拍了拍他肩头。“幻由心生,魔由心生。你日日夜夜里对著那幅真人般的画,难免有些幻觉。” 

沈笑松心中一凛,道:“您老对了这画一辈子了,难道就没一点心魔?” 

老人笑道:“那都是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才会有的,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行将就木,什麽还不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笑松笑道:“您老不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老人一怔,眼中倏地笼上了一层迷雾。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开去。 

“老喽,老喽……” 

沈笑松望著他佝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麽,这些笔都不合心意?” 

沈笑松把一堆笔放到一边,笑道:“不是,只是在想,用墨来画眉,是唐突了这画中仙人了。” 

老人望了画壁一眼,虽在画中,那人的青衣也似随风而动,当真风姿如神。“那你想用什麽?” 

沈笑松一笑,道:“灵山有石名黛。” 

老人不由得抚掌,道:“妙!妙!我怎麽就没有想到呢!”又迟疑道,“只是,你准备到何处去寻?” 

沈笑松道:“此山既然灵气甚重,盛产奇石,所产的美玉更是天下闻名,难道连块黛石都寻不到?”站起身,拿了几个烤好的红薯放到怀中,笑道,“趁天色还早,我这就去山上寻,翻遍这座山,也要把那画眉的黛石给找回来。” 

老人看著他走远了,叫了声:“不必急於一时,山上有野兽,早些回来。” 

沈笑松回过头,笑道:“多谢伍老关心,笑松还是懂几分武功,不怕。” 



5 

在山上找了大半日,不知不觉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头,离那寺庙已很远了。眼见日渐西沈,沈笑松也不焦急,随意顺著山路走去。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呼救之声,声音娇嫩,却似个女子。忙发足奔了过去,见到一乘软桥歪在一边,却不见轿夫的踪影,几个男子按著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哀叫挣扎,却哪里挣得过几个大汉的力气。 

沈笑松喝了声:“住手!”那几个男子一惊,回过头来看,见沈笑松高大俊朗,气宇不凡,心里先有些露了怯。沈笑松在山野之中,本来便是随身带剑的,当下拔出来在手中把玩,道:“你们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走?” 

一个男子气盛,冲上前来,却被沈笑松出剑一挑,衣服被削掉了一片,吓得面青唇白。几个人见势头不好,使了个眼色,齐刷刷地溜走了。沈笑松望著他们消失,走近去扶那红衣少女,温言道:“姑娘,没事了。” 

那少女抬了头,沈笑松见她虽尚在惊慌之中,脸色煞白,但玉颊樱唇,眼若秋水,一身衣饰华贵,沈笑松倒未曾想在这山野之中,见得到这般美貌佳人。 

“姑娘是附近人?” 

少女点头,细声道:“我家就在附近……我出门办事,回家路上不巧遇上这些贼人,幸得恩人搭救,不然我就……我就……”说到这里,又惧又怕,扑到沈笑松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沈笑松被她哭得无奈,正想出言劝慰,忽听身後一人怒喝道:“贼人!你想对我妹妹做什麽?” 

少女抬起头来,一张俏脸上泪痕宛然,眉目间却含了嗔怪。“三哥,你误会了,是这位恩人救了我的。” 

只听她莺声软语,唧唧哝哝地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那青年一张脸涨得通红,忙深深施了一礼,道:“是我莽撞,我误会了。恩人,若不是你,我这妹妹就……”说到这里也接不下去,只是连著打拱作揖。 

沈笑松笑道:“这等事遇见了,哪有不管的。只是你这当兄长的,明知道这段山路僻静却也不来接妹子,险些让你妹子遇了大祸。” 

那青年一叠连声地道:“都是我的不是,今儿一大早本想来接长生的,结果有急事耽搁了,才来晚了……” 

沈笑松笑著打断他,拱手道:“举手之劳,兄台不必客气。在下告辞了,以後可别再让令妹走山路了。” 

青年忙连连称是,将沈笑松打量两眼,道:“恩公,您这是到哪里?” 

沈笑松笑道:“上山打猎。” 

青年道:“在下姓郭,就住在这山下。天色已晚,恩公虽然武艺高强,但一人在这山上,恐有野兽。不如到寒舍盘桓一夜可否?” 

沈笑松见他说得至诚,便笑道:“郭兄弟客气了,我就是要趁夜里打猎才好。不必担心,在下自有分寸。”拱手一礼,自往另一条路走去。忽然听到身後一声娇唤:“恩公!” 

沈笑松回过头去,却见是那少女秋波盈盈地望了自己,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垂了头,细声道:“恩公若能来到郭府,长生再来好好谢过。” 

沈笑松笑道:“姑娘言重了。”又回头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再转头已不见那郭家兄妹的踪影,方吁了一口气,继续找寻。 

又走了两个时辰,越走越高,已经到了山顶。沈笑松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只见云雾蒸腾,数丈之下便看不清下面的景致了。突见悬崖之上,一片碧绿藤蔓中却有一处颜色有异,其黑如墨,突出在山崖之上,看起来极不协调。沈笑松却是心中一跳,知道是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只是那块黛石生在山崖之上,离崖边三丈有余,如果要去采寻,不无危险。沈笑松苦寻了一日方见得,怎肯放弃,左右一望,见不远处有株老树,取了怀中匕首,割了树皮便开始结索。 

这一忙便忙到月上树梢,终於结成了条长索。沈笑松把一头系在树身上,一头系在自己腰下,顺著悬崖慢慢地滑了下去。等落到那块突出的黛石之处,便自怀中取出凿子,敲了几下落了数块下来,撕了一片衣襟包好放在怀里。 

“我涉险为你取这黛石画眉,你可会为我自画中走出,来向我一笑?” 

沈笑松摊开手掌,看著掌心里几块墨黑的石头,微笑自语,继而又摇头叹息。 



6 

天一亮,沈笑松便急急下山。他一宵未眠,又赶了半日山路,竟也不觉得疲累。回到寺庙里,连饭也顾不得吃,取了一方干净石砚,将黛石碾成粉末倾入,又取了些洁净泉水调好,只见其色如墨。老人一边看著也喜之不尽,催促道:“有东西了,还不快去?” 

沈笑松却找了块石壁上反复地画来画去,不知不觉地又是几个时辰了。抬头一看,明月西升,又是深夜了。老人大概也因为在一旁等得没趣,早已无了踪影,想是自睡去了。 

他又觉得不舒服了。这里山林间明明空气清新,但就是觉得不舒服。尤其是一到晚间,便如同发热般,习惯了在溪水里泡著,常常泡著泡著就睡著了。 

也不急在这一刻,沈笑松叹了口气,站起身穿过正殿。老人睡在偏殿里,这里房间倒是不少,老人叫沈笑松随便找一间安顿,沈笑松却舍不得离了那画壁,夜夜睡在那里。 

沈笑松脱了外衣靠在山石上,闭了眼睛。四周万籁俱寂,心中也是一片宁静。突然觉得有什麽柔软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微微一惊,睁开眼来。 

月光清澈,照得溪水通明透亮。只见水底下,一缕如乌云般的发丝丝缕缕地飘来。沈笑松一惊,只见青碧色的衣袍,在水中像云一样流泻。 

一张脸出现在水下。在水草的缠缠绕绕之间。 

慢慢地向上浮来。 

宽大的袍袖像莲叶般舒展,露出白藕般的手臂。额间的一点殷红,如同白莲的花蕊,鲜豔如朱砂。 

脸如白莲,水的青,把白莲映成了青莲。 

手臂向他脖颈间缠来。 

似吟似歌的低语,在沈笑松耳边低低回荡。 

“楚云铮铮戛秋露,巫云峡雨飞朝暮。古磬高敲百尺楼,孤猿夜哭千丈树。” 

“笑松……你忘了吗……忘了吗……” 

我忘了什麽?我忘了什麽?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他想呼吸,却无法呼吸。“哗”地一声,水花如水晶珠子一般四溅,沈笑松总算是从水里探出了头来,又呛又咳。喘息方平,眼神却又凝住了。 

一个淡青衣衫的男子,站在水边。满天星光月光洒在他身上,冰为肌肤,玉为魂魄。 

画中人。 

“你怎麽不帮我画完就睡了?” 

声音很动听,像琴音,丁丁冬冬。清亮,含著笑意,微微带著些嗔。只见他对著水,照了照,不满地道:“我的眉毛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笑松傻子一般地盯著他看。心咚咚地直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初见这壁画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心里就像是翻江倒海般,一波波说不出什麽的东西拼命地向上涌,却又像是被波浪冲跑了,拼命想抓也抓不住。 

想说话,却发现已近乎窒息。因为,自己忘了呼吸。 

画中人看著他,脸上带著笑,唇角也是弯弯的,眼中却有点什麽东西让沈笑松觉得很不安。非常不安。 

“怎麽,你哑巴了?” 

沈笑松颤抖著手,去触摸那人的脸。一碰上去,很凉,就像是光滑的玉,坚实光润,虽然不见得有多少热度,但还是人的皮肤。他甚至没有想到这样做会不会失礼,甚至觉得那指尖的触感似曾相识。 

“你从画里走下来了?” 

对方低低地笑了起来,指指自己的眉毛。“你替我描了出来,又老不画。我等不及了,要等到你替我画好,我才能从这上面走下来。” 

两弯淡淡如青烟的眉。他的睫毛很长,很黑,很密,这两弯眉相较起来是太淡了。沈笑松当然知道,因为自己不敢落笔,只是轻轻地描上了,却没有完工。 

“替我画上。”白皙纤长的手上,托著方石砚和一枝笔。砚里是磨细和水调好的黛石,闻之尚有微香。 

沈笑松机械地拿起一支笔,望著他的眼睛。“你真是画里的仙人?” 

“我有名字。” 

沈笑松这才想起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忙道:“我姓沈……” 

对方盯著他,一双眸子又深又黑又亮,仿佛有水波流转。“沈,笑,松。”一声悠长的叹息,自他唇间溢了出来,那满山的风似乎都刮得更紧了。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青衣人看著他,缓缓地笑了。笑得像在风中绽放的花,灿烂却脆弱。像初生的纤细的草,一折便会断掉。 



7 

“我不是凡人,我能掐会算。” 

沈笑松轻轻托起他的腮,端详著他的脸。握著笔的右手顿在半空,却迟疑著,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我叫叶知秋。” 

沈笑松一怔,方要落下的笔,又停住了。叶知秋的笑,更明亮,更耀眼,像一片黑暗中的一道白光。他笑,眼睛笑得弯弯地成了上弦月,星光就在那两弯新月里一点一点地跳动著。 

“为何姓叶?” 

叶知秋反问:“为何不能姓叶?难道我不能有姓?” 

沈笑松笑道:“你是感了天地灵气而幻化而成的画中仙人,本来无形无质,又哪来的祖先姓氏?” 

叶知秋眼一瞪,道:“你这人还真麻烦。我爱叫什麽,干你何事?” 

沈笑松赔笑道:“是,是。”笔在他面上寸许处虚点,却始终点不下去。又拖了片刻,迟疑不决地道,“如果画坏了,怎麽办?” 

叶知秋那水似的眼波向边上一溜,道:“你看旁边是什麽?” 

沈笑松顺著他眼光看去,道:“水。” 

叶知秋道:“画坏了就擦掉,重画!” 

沈笑松呆掉,叶知秋已经闭了眼睛,一张脸在玉壁淡淡清光下美如仙人,静逸淡雅,那唇的曲线像首诗,那颤动的睫毛像幅画。 

“鸳鸯眉、远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却月眉、涵烟眉、拂云眉、倒晕眉,我该替你画哪一种?” 

叶知秋的睫毛颤动得越来越快,几乎连眼睑也跳动了起来。“你心里的我是哪一种眉,你就画哪一种便是了。” 

沈笑松轻声道:“好。”又柔声道,“别动,你一动,我会画不好的。”左手轻轻抬住他精致的下颔,笔尖细细地在他眉间描画。 

沈笑松一生画过无数幅画。有仕女,有山水,有花鸟。他也曾画过美丽的女子,细细地描上两弯黛眉。 

然而从未试过为一个男子画眉。而且,不是画,是活生生的,替他那画一般的容颜,添补上最後的缺憾。 

叮地一声,笔落在地上。 

“睁开眼睛。” 

叶知秋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眉已经浓密而秀颀,像隐在云雾里的青山。沈笑松微颤著手地抚上去,一丝一丝的触感清清楚楚,再低头一看落在地上的那枝笔,不,不,这难道真是自己用画笔描出来的眉吗? 

顺著清晰的眉线一点一点地抚摸过去,沈笑松的手逐渐移到他的脸上。 

“你在发抖。你冷吗?” 

叶知秋摇头。他眼睛紧紧地盯著沈笑松的眼睛,沈笑松发现,他的瞳仁很黑,虽然很透明,但几乎是那种深不见底的黑。他的眼睛像是个漩涡,要把人吸进去。 

就像他的嘴唇,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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