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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十年往昔
二月初春，柳芽初吐。云涯州言阳城街坊还是往日一般情景，商贾往来频繁，不愧是云涯州的商贸中心，繁华丽景堪比皇都洛安，偶见些许路人作不同装扮，许是佩剑赶路的江湖人士，使言阳又多了分侠义之气。
“听说程府失踪了两年的三少爷回来了？”
“有人瞧见还带了个罩着面纱的年轻女子，据说是绝美之姿呢。”
“也不知是如何的来历，程家向来家教甚严，如何会接纳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呢？”
程府，三少爷的归来并未带来一丝喜悦之色，程母神情凝重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缓缓道：“希恒，你当初拒绝与叶家的亲事，一声不响便离家两年，你父亲得知极为暴怒，也曾扬言要与你断绝父子关系，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可毕竟是血脉相承，如今好歹回来了，老爷也说不计较过去，将来肩负程家的重担还在你身上，可……可你把寒姑娘带回来，却是非要惹恼他啊！你明知她……”话语未完竟有些哽咽。
跪着的男子面容清朗，俊秀的脸上双眉紧蹙，神色坚定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娘，希恒此生非寒若衣不娶。”
程母哀叹一声跌坐在椅上，右手颤颤的握着茶杯。虽已中年，依然不减娇柔的容貌，却更显了雍容华贵的气质，此时却满目愁容。
“孩儿当年意气用事离家出走，曾在风临州境内险遭歹徒谋害，幸得衣儿相救，否则如今我也不可能再回言阳，于理我不能弃衣儿于不顾。我与衣儿两情相悦，此生不渝，衣儿既抛弃一切跟随我，于情，我也绝不负她。”言语不见丝毫的妥协。“孩儿自觉有愧爹娘的养育之恩，却也是万万不能舍弃衣儿，若父亲母亲不能成全，我便带着衣儿离开程府，浪迹天涯，再不回言阳。”
“你……”
“孽子！！”门外传来怒气冲冲的叱喝，随着声音而来的中年男子神色凛然，气势逼人，一脚踏入厅中，怒视跪在地上的程希恒，来人正是程府的当家程可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霎时，清朗容貌上显出五个清晰的指印。
程母见状立马冲过去；心疼的抱着自己的儿子，挡在中间：“老爷！希恒这才回来，你却打他作何？”
程可安“哼”了一声，道：“我程家世代清明，官场、商界、武林尚给我几分薄面。你当初背弃婚约离家出走，视我程家信誉何如？如今你有脸回来，却带了个妖女！这有辱门风之举，你还有脸叫我们成全！”
“衣儿她不是妖女！”
程可安怒容满面的又举起手，程母冲上去拽着他的长衫，哀求道：“老爷，希恒从小身体就不好。两年来，颠沛流离，生死未卜，如今回来了就好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啊！你怎么忍心再看到我们母子分离，我万万不能舍了希恒啊！”
正在程母哀哀念道时，一个绯色人影闪进屋内，众人不及反应，便见程希恒身旁不知何时跪着个绯衣女子，容貌娇艳，却不少清秀之色，眼神澄清，伸手护着程希恒，眼神坚定的看着站立的程可安，即使跪着，也不显卑微之态。“程老爷，我既然跟随希恒，便未想过离他而去。虽然我自知并非名门正派出身，但我也明白百善孝为先，不会因为我们的私念而让希恒背负不孝的骂名，若程老爷可以成全我们，我寒若衣愿意答应所有条件。”
程府的仆从们打量着这秀丽的女子，低声唏嘘，哪点像是妖女？却又偏偏是那行事诡谲、嚣张跋扈的遗尧宫宫主的女儿，遗尧宫向来不按理出牌，虽并非万恶不赦之辈，但也枉杀江湖正道门徒，有违江湖道义，被名门正派斥为邪教，向来在江湖上颇有威信的程家如何能容得下她？
程可安审视着寒若衣，拧着双眉，他又何尝想失去自己的儿子，却是真真的不喜这么个女子，即便她身家清白，这么刚烈的性子也不合他的心意。当初为程希恒挑选的叶家小姐，知书达理，门当户对，程叶两家若是姻亲关系便是更加巩固了威信，却不像如此女子，毫无大家闺秀的静谧，一副江湖儿女的姿态。可若不答应他们，这又少了个儿子，让自己这从小柔弱的儿子飘荡江湖，如何狠得下心。
他心中揣度片刻，稍稍压下怒气道：“你武功高强不假，但若是入了我程家的门，这些伎俩便是有害无益，我也不能让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污了我程府的门楣。”程母见他似乎有了退让，心中一喜，急忙把跪着的儿子和寒若衣扶起来。
程可安不动声色，似是默认了程母的举动，挥了挥手，让她退到一边。“不过……”程可安又道，“我若允了你们，你便要自废武功，做个普通人，好好地服侍恒儿，终生为妾，恒儿正妻的位置永远不会属于你！”
“爹！”程希恒闻言先喜后惊，他深知武功对于衣儿来说意味着什么，若是他有天护不了她，必定招来仇家无数，失了武功的她如何自保，衣儿性子刚烈，委身为妾，又是如何的折辱了她。“衣儿万万不能自废了武功，若非要衣儿为妾，我便终身不娶正妻！”
寒若衣愣愣的看着决然的程希恒，清风般微微一笑，她紧紧的握着程希恒的手：“希恒，我已决心再不沾染江湖，与你做对寻常夫妻正是我所愿，为妻为妾，名分的事我并不看重。”话落，她看向程可安，起誓道：“我寒若衣立誓，自今日起，自废武功，终生为妾！！”
萧瑟秋风，十年惘然，四州战乱，言阳也偶有波及，程府如今也正应实景，偏院寝室的床上躺着个憔悴病容的男子，虽已过而立之年，蜡黄的脸上依稀可见年少时的俊朗，他伸手握住坐在床边的女子的手道：“衣儿，这么多年来，还是我……我负了你。你在程家……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日子，他们虽然应允了我们，咳咳！！却从未给过你……好脸色看，三年前娘也走了，除了我，你便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却无可奈何。咳咳……”
女子愁容满面，死死的攥着他的手，怕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了。“希恒，我对你此生不渝此生不悔，这十年，我过的很满足。你好好养病，你不是说还要一起看言阳初春的桃花时景呢！”
程希恒勉强一笑，转而又是眼神悲戚。“我……我怕是熬不到春天了。”
“胡说！”寒若衣轻声斥责，却见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程希恒举起手，颤颤的帮她拭去泪水，叹了口气：“我……我若走了，如何放的下……你们母女？言儿还小，你如今没了武功，程家断是容不得你们，今后……可如何自保啊！”程希恒又长叹一声，窗外枝枯叶落，怎的一副凄凉之景。
艰难的挺过两月，刚及腊月，程希恒便撒手而去，隔日，未及丧事，寒若衣母女俩便被赶出程府，天寒地冻，身上的衣物尚不能抵御这冰冻天气，身无分文的寒若衣强忍心中哀恸，牵着女儿的手转身离开程家，没了程希恒的程府，早已断了牵挂。
刚出言阳城，气候便又陡降几分，寒若衣脱下外挂裹着小小的女儿，如今的自己，不能以内力护体，冻得瑟瑟发抖。还差几日便满九岁的女儿紧紧的搂住自己，抬头望着她：“娘，爹爹今后就再也不回来看言儿了吗？”清脆童音，在寒风中有些微颤。寒若衣俯□，细心整理女儿的衣服，摸摸她的头道：“言儿今后要听话要乖，言儿若是如爹爹期盼长大成人，爹爹日后便会回来看言儿的。”小女孩把双手放在嘴边哈气，用力的搓了搓，捂上母亲的脸，“娘，您的嘴都乌了，言儿不怕冷，言儿不要娘的衣服。”
寒若衣闻言紧紧的搂住女儿，心里酸苦，身后传来脚步声。
“好个母女情深啊，寒若衣，你一代绝色佳人如今竟落到弃妇的下场，程家这一手倒是做得干净！偏偏你落到我们手里，父债女偿，你怕是活不了了！”寒若衣转身看到身后几个黑衣蒙面人，拉着女儿就跑，自知今天是逃不掉了，一边思索着何处可以藏身，这冰天雪地中即使躲掉了追杀，也挨不住严寒，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一赌，期盼言儿运气能好一些。
寒若衣转身闪到路旁的一棵树后，看着前方白雪覆盖的树丛，拉过女儿，镇定的道“言儿，你听娘的话，好好地在这里呆着，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听到没有！”女儿死死的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听话！你今后自己要好好的活着！”话落，狠心甩开手，朝反方向冲去。
小女孩泪流满面，又不敢哭出声来，小小的双手死死捂着哽咽的嘴，狠狠的把泪水往肚子里咽，埋头蹲在地上，单薄的身躯快要承受不住这恶劣天气的肆虐，眼皮越来越重。
“来者何人？”
“妖女，你把你的小丫头藏哪里去了？如今你已是插翅难飞了，只赖你遗尧宫结怨太多，多我们苦丹门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们今天便是替天行道了。那小丫头你不交出来也无妨，这冰冻三尺的天气，她怕是也活不过今日子时了。”
……
“苦丹门吗？娘，你也不要言儿了吗？”
风雪笼罩的天地寂寥无人，这个时候赶路的旅人也是罕见，大概都在等风雪过后，气温回升再准备出门。大雪一层一层的覆盖了过往的痕迹，言阳城出城的官道上却听到嗒嗒的马蹄和转动的轱辘声，是一辆精致的马车，锦绣华盖，虽覆着雪，仍然看的出华贵的迹象，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少爷，这路上都开始结冰了，我们今天只能留在青阳了。”驾车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生的俊俏，眉眼间已透出男子的英气。即便是裹着厚厚的袄子，在风雪的肆虐下，脸早已冻得发红，一手抓着缰绳，为了避免车轮打滑，马车行驶的缓慢。
车内的人没有出声，少年便也不再做声。“吁……”马车突然停下来。
“出什么事了？”车内传来倦懒的声音，音调清幽，竟带着迷惑人的气息，让人一时辨不出男女。
少年定睛看了看旁边的树丛，转身对车内道：“少爷，那里好像有个人。”
车内的人似是没有兴趣出来一瞧，只道：“无关紧要，走吧。”
“像是……像是个小姑娘呢……”少年没有听从车内人的吩咐，下了车，往树丛走去，一边喃喃道：“这等冷的天气，像我这样有功夫的人都要承不住了，这个小姑娘如何会在这里，该不会都被冻死了吧！”思索间已经走到那小姑娘面前，蹲□，在她鼻下一探，一惊，朝马车方向喊去：“少爷，真是个小姑娘呢！还活着呢！”
他正转身，却撞着一个蓝色身影，“啊！少爷。”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约莫弱冠之年，身穿黛蓝色绢纺长衫，用金线绣着腊梅的花式，白雪的映衬下更显耀眼，长衫外披着白貂毛披风，露出白皙的颈子，一头青丝随意的用钗子挽起，又有些许散披在肩上，他蹙着眉头看着已昏过去的小姑娘，解开披风，俯□去。
“少爷！”
他摆摆手示意少年无妨，随即用披风裹住女孩，横抱在怀里。看了一眼少年，柔声道：“走吧，费陌。”
马车里甚是宽敞，男子让女孩横躺在侧边的椅垫上，貂毛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小脸，眼角似还有泪水干涸的痕迹。男子等了片刻，却不见车子行驶，他伸手捞开帘子，看到费陌从远处跑回来，横抱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
“少爷，这女子已被乱剑砍死，我看那小姑娘和她眉目很是相似，不知是否是母女，真可怜，是在被人追杀吧！连毫无武功的弱女子和小孩都不放过，真是恶毒之极啊！”费陌把女子的尸体放在车板上，一边还碎碎的骂着。
男子看着这女子，眼神凝滞片刻，似若有所思，随即又回头望了望裹在披风里的女孩，闭目道：“江湖上的事，往往不是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又整知她从前不是大恶不赦之人。罢了，既然人已经去了，还是入土为安的好，你找个清静之处把她葬了吧。”
☆、第一章 临水城
初春的暖风尚未染绿柳枝，大俞皇都洛安尽披缟素。先皇好战，一生致力于拓展疆土，戎马生涯，却断送了自己几个儿子的性命，本就子息单薄的大俞皇室更显凋零，垂暮之年，竟只余一子。德皇三十二年，立年仅六岁的七皇子君昊为太子。德皇三十六年，大俞天佑贤德皇帝驾崩，太子沈君昊继位，幼帝年仅十一岁，史称贤皇，先皇六皇弟靖王爷摄政，权倾朝野，贤皇名存实亡。
大俞接连征战十余载，四州均受到波及，百姓却是有苦难言。先皇暮年，收兵养息，推行仁政，四州初现祥和之景。
青阳城位于云涯州与雨泽州交界处，青阳虽不及言阳富贵热闹，却是别有江南临水之美，依山傍水的青阳多了分旖旎的柔美，十月金桂绽放，百里飘香，来往行人或是贪恋一杯桂花酿，忘尽前尘往事，只图今生醉死青阳。
青阳北边紧邻临水城，官家也少有过问，是武林人士聚集最多之地。
清晨雾霭朦胧，夜色尚未尽褪，青阳城外官道上传来悠闲又极有韵律的马蹄声，循声追去，却见一束发少年身着青色长衫骑着枣红骏马，手里扬着马鞭，好不闲适。少年正低声轻哼，陡听天边一声惊雷，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少年低呼不妙，暗叹如何不听世伯的劝告，偏偏清晨便要出门，这下可好，雨势来的凶猛，而临水还没见踪迹，若不是为了赶上今早闲来客栈第一批闲谈会，岂会如此狼狈，只得奋蹄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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