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体充满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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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体充满鸦片-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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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她说话的时候,我想要睡觉,我想我的目光一定散乱着,我没有集中精力去听珂珂想要说的话。我看到了木窗外天空中飞过的鸽子,它们有着灰色或者洁白的羽毛,我还看到了形状不一的云朵,勾勒出许多图案,很像我的童年见到的一些景象。我的眼睛眯起来,想要沉沉睡去了,但是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故事。故事像水一样,从珂珂的嘴里流了出来,我看到了一个青涩的女孩和她青涩的青春。    
    珂珂初中毕业那年,在铁路上工作的父亲义无返顾地和一个女列车员好上了,据说女列车员长得像河马,谁都无法搞懂珂珂的父亲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明显比自己老婆长得差,而且长得像河马似的女人。珂珂那时候生活在小镇,她每个周末都会在镇口的公路上等待杭州铁路段上班的父亲归来,并且带回她想吃的东西,或者一套刚刚上市的女孩子穿的衣裳。珂珂后来绝望了,珂珂在半年时间里都没有等到父亲。珂珂几乎在每一个黄昏都能听到在小镇开着杂货店的祖母的骂声,祖母骂儿子是畜生。但是祖母对珂珂却很好,什么好吃的都给珂珂留着。    
    珂珂的母亲没有愤怒,她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美丽女人。在珂珂的父亲投进别的女人的怀抱以前,珂珂的母亲也一直受到镇上一些男人的纠缠,但是珂珂母亲只会报以一声冷笑。珂珂母亲最习惯用的字是,滚。珂珂说,你也不撒一泡尿照照,你给我滚。但是在珂珂的父亲爱上了别的女人后,珂珂母亲开始沉默,开始抽烟,开始和一些她看上去有些顺眼的男人们打情骂俏。后来珂珂母亲跟一个在镇上做皮草生意的人走了。珂珂有一天看到家里突然多了一张狐狸皮,珂珂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或许也要像父亲一样离开自己了。皮草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东北男人,他的个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皮草商带着一双鹿皮手套来看珂珂,珂珂没有要手套,珂珂微笑着对皮草商说,你是不是想要带走我妈。皮草商愣了一下,他看了看珂珂的母亲,珂珂的母亲就笑了一下。皮草商说是的,我要带走你妈,因为我爱你妈。珂珂笑了,珂珂说你说起话来真肉麻,听上去像南方人说的话似的。皮草商的脸就一下子红了,有那种不知所措的味道。珂珂对母亲说,走吧,不用再回来了。    
    珂珂的母亲果然就走了,她去北方服侍皮草商的两个儿子。皮草商的老婆生了一场病后,就丢下孩子走了。现在,珂珂的母亲去顶替这个职位。珂珂和祖母站在镇上的那条老街上,站在杂货铺的门前,看着珂珂的母亲离开。珂珂的母亲最后还是红了眼睛,她回头看一眼微笑着的珂珂,心里就很难受。珂珂越是无所谓,越是脸上堆着笑,珂珂的母亲就越是难受。祖母的手搭在珂珂的肩上,像战争时期送亲人上前线打日本鬼子一样,望着珂珂母亲一点点远去,最终在十字街口一拐弯不见了。    
    那时候许多人都感到珂珂是可怜的,他们看着珂珂微笑的样子,就说珂珂很坚强。但是祖母知道珂珂是不坚强的,祖母的眼睛望着珂珂母亲离开的方向,咬着牙说,珂珂,你妈走了,还有奶奶。奶奶也可以当你妈,奶奶送你上学,供你吃和穿,奶奶就是老命丢掉,要得把你抚养成人。珂珂,你是不是想要哭,珂珂你想要哭的话,你就哭吧。珂珂冲进了杂货铺,大家都看到珂珂微笑着冲进了杂货铺,大家都说,珂珂是不会哭的。但是珂珂在杂货铺的里间,把身子靠在门上呜咽着哭了。她的身子缓缓下蹲,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第二部分你的青春与爱情都已远去(2)

    珂珂在中学里和班里的一个帅气的男孩子恋爱,男孩是宁波过来在小镇借读的。学校的名字叫做学勉,据说是为了纪念一个叫朱学勉的人,才取了这样一个校名。珂珂和男孩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学勉中学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男孩说了许多信誓旦旦的话,男孩说要爱珂珂九生九世。珂珂大笑起来,说我爸以前曾对我妈说过比你更动听的话,你就别说了。现在我很寂寞,我是需要有人陪着我,才和你谈恋爱的。以后,我肯定不会嫁给你。男孩听了很伤感,不停地流眼泪。但是后来男孩果然就走了,男孩的父母接走了男孩。男孩说会给珂珂写信,珂珂说好的,我等着你的信。珂珂从不回信,男孩写来的信也就越来越少,最后,男孩的信没有了。珂珂站在校园里的一棵树下,站了很久。后来她蹲下身,把男孩的那些信全部烧了。老师走过来,问,你干什么?珂珂说,我烧信。老师说为什么要烧信?珂珂说,我要和一场爱情告别。老师诧异地盯着珂珂看,说你还是学生,怎么有了爱情?又说,爱情是一场一场的?珂珂笑了起来,对老师说,老师你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爱情当然是一场一场的,像电影一样。难道你连这也不知道?    
    珂珂的青涩年华和青涩爱情都离她远去,然后她考上了苏州大学。珂珂的父亲和母亲,始终没有再出现。再然后,在珂珂求学苏州的第三年,开杂货铺的祖母死了。她死的时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她就坐在杂货铺里的一张椅子上,手里还捏着一封信。有人去买东西时,发现她已经死了,脸上挂着笑容,嘴角挂着涎水。珂珂从苏州赶回小镇奔丧。祖母为她留下了很多钱,足够她完成学业,并且用上几年。把祖母送到山上,妥妥地安放以后。珂珂站在山坡上,站在阳光下对自己说,珂珂,现在开始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现在开始,你要独自生活。    
    曾经的爱情与青春都已经远去,这好象是每一个都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珂珂总是在城市里的霓虹灯光下独行,像一个迷失的孩子。现在珂珂四处行骗,珂珂把自己磨练成一个骗子,而且珂珂以为即便是被警察抓住,她也是无牵无挂的,在里面住几年就住几年。现在珂珂在学习英语,她想去加拿大生活。我说你去加拿大行骗,外国人很精明的,那个大山就是加拿大人,你看你能骗得了他?珂珂说,这不用你管的。我说那你出去得有许多钱,你有钱吗?珂珂又说,这也不用你管的。我就不管了,其实我是想睡着了,我听了她那么长时间的故事,早就想睡了。我坐在阁楼的一角,头垂着,就要沉沉睡过去。    
    珂珂站到了我的身边,她用一个枕头抽我的头,她拼命拍打着我的头,说我讲得那么辛苦,你居然没有听进去。我那么多口水都白流了,看来你是一个不知好歹不得好死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我挥动着手抵挡珂珂的袭击,我说我都听到了,你不是讲了你的青春与爱情吗?我一伸手,拉住了珂珂的手,把珂珂拉到了怀里。我低声呢喃着说,珂珂,你看看这个午后,多么适合睡觉,让我们睡一个养精蓄锐的好觉吧。    
    说完,我就打起了轻微的呼声。珂珂一动也没动,温顺地蜷在我的怀里。


第二部分但是我们是相爱的人

    珂珂一直是睡在我的钢床上的,而我却睡在地板上,这是珂珂第一次出现和第二次出现时,我与她之间的生活格局。她把自己当成公主,而且蛮不讲理。这间旧房子里的每一寸,都是她的绿洲。我睡地板也觉得很舒服,于是也就不和她争。但是我还是对她说,珂珂,我盼望着有一天你一不小心从床上跌落下来,那样的话,刚好跌到躺在地板上的我身上。珂珂大笑,又拿枕头挥我,说你做青天白日梦去吧。    
    无数个晚上,我睡不着觉,就从地板上坐起来,傻傻地坐着。月光从木窗爬进来,月光披在我的身上,也披在珂珂的身上。我跪在珂珂的床前,这样的高度,刚好可以使我清楚地看到珂珂的脸容。她的睫毛长长,她的嘴小巧而不失性感,月光就在她的身上流淌着。我想她的一条腿一定是曲起来了,她的身子呈现出诱人的曲线,像一条深海鱼。我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掌心里,久久地凝视着。仍然躺在我掌心里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个熟睡的婴孩。有些时候,珂珂在睡梦中,脸上会露出笑容。我会轻轻地用唇触触她的脸。    
    我记起了阿德的教导,阿德说,对女人不可以太守规矩,不然的话,永远也不能进一步。那都是珂珂第一次在阁楼出现并且逃跑后,阿德教导我的。现在,我把手伸进了珂珂盖在身上的毛巾毯里,我触到了珂珂温软的小腹。珂珂笑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说你没睡着。珂珂说我睡着了,但是你别想动歪脑筋,我能很快醒来的。我索性死皮赖脸地钻到了珂珂的毛巾毯里,一把抱住了她。她推开我,说你别做梦了,就凭你那两下子也能得逞?我抱住了珂珂,上下其手。珂珂最后软了下来,说,抱抱可以,但是想要干点别的,免谈。我说,别的是什么。珂珂大笑起来,说你明知故问,你说别的是什么?    
    我们相拥而眠,相拥而眠也让我感到了温暖与幸福。    
    此后是无数个夜晚的交锋。珂珂说你的爪子为什么老是伸过来。我说这是我“善解人衣”。珂珂说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告诉你我不会和你做爱的。我说,我没想和你做爱。珂珂大笑。许多时候我们都睡不着了,于是就坐在地板上,背部靠在床沿说话。我们讲着黄色的笑话,在暗夜里肆无忌惮地大笑。    
    珂珂说,五个女人在洗澡,十个男人在偷看,打一成语,是什么。    
    我想了想,大喊一声,五光十色。    
    珂珂说,答对了,加十分。    
    我说,那一个女人在生孩子,打一成语是什么。    
    珂珂说,我猜不出来。    
    我说,血口喷人。    
    珂珂说,谁血口喷人了。    
    我说,不是说你血口喷人,我是在说谜底是血口喷人。    
    珂珂的身子一歪,笑到在我身上,手拼命拍打着我的身子。我一把抱住她,偷袭似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说,珂珂,我去苏州大学找过你,你那次消失的时候,也把我的魂给带走了。我发现,苏州大学有三个珂珂,但却一个也不是你。    
    珂珂本来是在大笑的,笑得人都在颤抖了。听了我的话她停住了,她看着我,看了我很久。然后她捧起了我的脸,唇盖在我的唇上。我没有想到,珂珂愿意赐一个吻给我,这让我感到有些诚惶诚恐。珂珂给了我一个长吻,我捧着她的脸,却捧到了她突然如其来的一脸泪水。后来珂珂推开了我,珂珂说,不是我不愿意。我说你别说什么了,我没有一定想要你,我只是想要像亲人一样,常能见到你就够了。    
    然后我告诉她,曾经在我生命里出现的丁淑琴和恩,只是,我没有告诉她和一个妓女在植物院发生的事。她一直很安静地在蜷在我的怀里,听着我讲的故事。这天晚上,我们相拥而眠,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却把彼此的身体紧紧相贴。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我梦到了月光,海水,和曼妙的音乐,梦到了鲜花,草坪和云朵。    
    第二天中午我醒来的时候,珂珂早就起床了。我用目光在阁楼搜寻着她,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我的棉布衬衣,折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椅子上。一张白色的小纸条,被一根细线吊着,在窗口一晃一晃。我拿下了纸条,纸条上写着:亲爱的小门,我走了,我不是你的,你也不是我的,但是我们是相爱的人。    
    这是看上去有些矛盾的句子,只是我仍然认同了珂珂的说法。珂珂再一次给了我短暂的幸福,也许只有短暂了,才能更好地感知幸福。我没有去寻找珂珂,完全不像第一次珂珂在阁楼消失时,我表现出来的不知所措。我只是站在窗口淡淡地笑着,是因为我知道她终究会消失,当然也有可能再次出现。啦啦啦的歌声,从遥远的天边传了过来。她像一片云一样,我想,她就是一片云,不知道,会被风吹往哪一个方向。    
    


第三部分瞬间老去的人生

    漫长的夏天我在我的阁楼里度过,在斯里兰卡的空气酒吧,在湖边,在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在庆春电影院里度过。漫长的夏天,我无所事事,享受着别的王老五不能享受的孤独。我经常跑到庆春电影院看一些大片,手里握着一杯可乐,看看银幕,又看看身边一对对的男女。庆春电影院是小厅放映,只有几十个人可以看同一场电影。有一次我看到了一对男女在最后一排忘情拥吻。离开女人的日子,令我有些难过。但是我仍然像苦行僧一样地守着,这个夏天对我来说,没有女人。我记得我看了一场叫做《风语战士》的电影,电影小厅的音响设备很好,在打着冷空调的电影厅里,枪炮声占领了我的耳朵,血腥画面占领了我的眼睛。我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把自己的神经麻木掉。后来我不知道电影里在放着什么,我只知道,我是在看着电影。    
    漫长的夏天里,我抽出了三天时间去了枫桥小镇,看望我的外婆。外婆在我到达以前的半天时间里,一直站在院门口张望。外婆看上去仍然显得那么年轻和干净,她用笑容引领我走进家门。她说,你可以多住些日子,要不了几年你就见不到外婆了。外婆的话令我有了些许的伤感,但是,我仍然只是住了三天就匆匆离去了。我离去的时候,外婆微笑着一言不发看我在她的视线里走远。但是我相信,在见不到我背影的时候,她一定会用手背去擦一下眼眶。    
    我还爱上了看碟。在我的阁楼里我配了一套家庭影院,我一部接一部地看碟,看得多了,我就发现许多中国影片有着明显抄袭外国电影的痕迹。我在阁楼里吃凤梨罐头,喝沃特加酒,把自己搞得像《重庆森林》里的主角一样。然后,然后,然后就秋风萧瑟,秋霜打枝头。在一个清晨,我透过木窗望到了对面屋檐上积下的霜。在一个月夜,我看着月亮,想到了月已过中秋。我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苍老,才知道人生不是一点点变老,会在某一刻,突然老去。我摸着自己的下巴,找来一把剃刀,剃去了胡子。我摸着光光的下巴发愣,我甚至在阁楼里爬来爬去,不是想要变成爬行动物,实在是因为发现,爬是一种很好的健身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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