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8-隐形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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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8-隐形伴侣-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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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不白的大葱管,假如同南方那细长翠绿的小葱放一起,就像那北佬似的蛮横粗野。葱炒肉,能好吃吗?一股刺鼻的葱味,把肉香都吞了,辣火火地熏人。她把碗推开,冷冷地斜睨它,不想吃。当然可以把肉片挑出来,奇怪的是,很久不吃肉,肉反倒不香不鲜,油腻腻的没了滋味。    
    她不饿。一人还发了一个西瓜,一堆沙果。西瓜像铅球那么大一点,挂一层白霜。还有两只硬得像炕沿木似的月饼。    
    更加确确实实的是:八月十五晚上不用政治学习了。    
    大家的面孔都像月亮似的放光。不过,那月亮却显得绿阴阴,好像长了毛似的。    
    她对着月饼和西瓜出神。呆坐了一会儿,从铺底下寻出两张信纸,把月饼包了起来,放在一只牛皮纸的信封口袋里。然后又爬上炕,把信封放在箱架上。想想不妥,又取下来捧在手里,没了主意。    
    宿舍里老鼠翻天。有一次半夜里,一个鹤岗姑娘从被窝里跳出来,嗷嗷叫,在地上打滚。大家惊醒了,打手电一看,她的一只脚指头不见了——姑娘们从此只好穿上干净的农田鞋睡觉。有时早上起床,炕前只剩下一只鞋了,不知又让哪群耗子拖走,做了它娃娃的摇篮。连被窝里都是老鼠屎,说不定哪天就会翻出一窝粉红色的小老鼠。天棚里更是闹鬼似的,一夜扑腾到天亮……    
    有一天下午出工,泡泡儿和扁木陀阿根郑重其事地递给她一个软耷耷的纸包,叫她快点趁热吃。她以为又是烤苞米或是煮土豆,打开一看,吓得一下子把纸包甩出老远——一只红通通的无头老鼠,扑来一股又香又臭的怪味。纸包落地,心疼得泡泡儿直跳脚。他拎着那只从草棵里抢救回来的美味,咽着口水说:“你吃吃看嘛,吃吃就晓得好吃了。大串联在广州,我看见过蛇店和老鼠店,不骗你……真的,在这里,又没有东西好吃吃……”    
    吃老鼠肉?她宁可饿死。    
    就是真的顿顿吃老鼠肉,也不可能把老鼠吃光。陈旭就编过一个顺口溜:“东北三大宝:耗子、跳虱和小咬。”陈旭,你想我吗?“破月饼还舍不得吃,留着喂耗子!”对面炕有人冲她拍巴掌。你知道我留给谁!她终于把月饼放在铝制的饭盒里,才松了口气。下次再去看他的时候,就可以带给他……    
    傲玻啃⌒ぃ庇腥嗽诿趴诤埃坝嘀魅稳媚愕桨旃胰ヒ惶恕!?/p》    
    她抬起头,有点心慌,她还从来没有被余福年叫到办公室去过。    
    还为了那页日记吗?她是在日记上写过,她不明白陈旭为什么要蹲小号,她是在日记上写过,她想念他,爱他……可那页日记怎么就会在她不在宿舍时掉在地上,又交到余福年手里去的呢?    
    为了这页日记,连里开过不点名的批判会。    
    那批判会上,就连刘老狠都发了言,他从兜里大模大样地掏出个笔记本,打开了往桌上一放。底下有人窃笑,说那本上其实一个字也没有。刘老狠往那本子上瞧了好一会儿,说了这么几句话:    
    “俺们年轻那咱,心里就想着开荒打粮食,哪有那么些雪呀花呀的闲心。开荒队小伙收到对象的信,就贴在小黑板上公开,嘿,被服厂的姑娘收到开荒队小伙的信,也当大伙念,那信里头,其实啥啥没有,光鼓励开荒,这就叫做革命乱(恋)耐(爱)……”    
    开完批判会,郭春莓还把那页日记,贴在了宿舍墙的大批判专栏上,两个月迟迟不往下换。    
    郭春莓还在生她的气。她知道。为了那夜的恶战打伤了魏华。她把陈旭同她联在了一起。自从魏华走后,郭春莓就搬到对面炕上去住,脸上像结了一层霜似的……她几次想主动同郭春莓说话,没开口,嘴唇就让对面扑来的寒气冻住了……    
    小鸭坐在一个墙角里,心情非常不好。它感觉自己有一种奇怪的渴望,想到水上去游游。……你们不了解我。小鸭说。    
    宿舍里所有的人,都把眼里惊奇、担忧、幸灾乐祸的余光扫过来。她用一个后背,通通弹了回去。陈旭被送去场部隔离室后,整整两个月,她一直在这种目光中生活。她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打饭、挑水、收工、学习……不会有人来同她说话,连以前那几个好朋友,也把她一声不吭地同陈旭跑回杭州的事,当作一次不可原谅的感情背叛。她不想乞求什么。    
    不背叛她们就会背叛陈旭,背叛爱情。两全其美的选择就是背叛自己。    
    她昂头走出去。    
    也许是陈旭那儿有什么消息,要让她送什么东西去?她送过一次,让政工组的人训斥了一顿。    
    会不会是为了她写给省知办的信?那是邹思竹的主意。一个多月过去了,杳无回音……    
    她的心怦怦跳,跳得慢而重。    
    她刚迈进分场办公室的走廊,就见拐角那儿的门拉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去。她不知余指导在哪里,想去问问那人,走到门口,听见里头有说话声。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从玻璃上的蓝漆缝往里张望,见一个人背对她站着,余指导坐在桌前抽烟,桌上有沓钞票,那人把钞票推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扭身就出来了。    
    她没看那人是谁,好像是个知青,匆匆走了。她敲门,进去了,看见刚才桌上放钞票的地方,压上了一顶绿军帽。余指导一年四季都戴军帽。这会儿,露出鬓上一块小疤。


《隐形伴侣》 二全线崩溃(8)

    余指导客气地请她坐下,问她吃了月饼没有。    
    陈旭给他起个外号叫鲇鱼头,又黏又滑。    
    “你写给省知办的信,上面转给我们了。”他笑眯眯地说,拉开抽屉,拿出一只信封,对她晃了晃,“你敢于向上级领导反映情况,好。”    
    她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她觉得余指导还是蛮通情达理的。那笑容似赞赏,又似得意,总不知真的假的,像那颗大白牙……    
    他喷出一团雾,手指关节敲着信封,眼皮快速眨动着,褐色的眼珠,一直坠到她的小腿肚。    
    “……不过,以后向上反映情况,一定要实事求是,陈旭停职反省,是场部政工组决定的,怎么是我们私设公堂呢?当然,擅自离场,策划武斗那些事,你都是受蒙蔽的嘛……”他十分宽容地点点下巴,好像压根儿就没把这封信放在眼里。    
    肖潇分辩说:“我们是为了弄清‘文革’的结论回去的。”    
    “‘文革’的事,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谁都说自己是造反派,我还是一个呢。”他有点不耐烦起来,“陈旭到农场后的表现,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她垂下眼睑,危险?自从出生后从未有过安全感。危险,又是什么?    
    “很危险。”他肯定地点点头,“今天找你谈话,就是提醒你,陈旭即使撤销隔离回连队,今后仍需老实接受改造,你如果不及时同他划清界限,嗯,全完……”    
    “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打断他问。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又接着说什么,她全没听明白。    
    那军帽里真的是钞票吗?什么钞票?如是公款,为什么要盖住?为什么?划清界限?同谁?事到如今,还划得清吗?改造?改造自己而不是改造世界。要多久?永无休止?    
    “好吧,回去再好好想想。”他终于站起来,“如果悬崖勒马,还是好同志嘛……”    
    他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挪开之前,作了短暂的停留。她浑身一阵痉挛,本能地一闪身。那手滑下来,去拿桌上的军帽。就在快碰到它的时候,却又突然缩回来,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去捋头发。    
    肖潇把门砰地带上,走了出去。    
    一块灰蓝色的云,疾驰而来,如一只飞鸟,扑腾着双翼,去把玩那圆球。一个偌大的阴影,沉沉地坠落,又变了形状,似马非马,似鹿非鹿,巨鸟飞去,先前那蛋青色的月亮,更显得迷蒙阴沉。只见从那冷冰冰的银盘里,显现出几片疙疙瘩瘩的霉斑,躲躲闪闪地移动。她猜那个桂树底下的飧眨残硎亲茉诳聊敲拱撸醋芤膊敛蝗ァ?/p》    
    小时候她很羡慕嫦娥,住在那么超凡脱俗的地方,能望遍三山五岳。现在却有点怜惜嫦娥,只有一只兔子作伴……陈旭定也看见这月亮了,大概是一个裹铁条的月亮……只有这月亮可以同时望见他,又望见她。假如同它说话……    
    有脚步从身后赶上来,急急的,她回头,看见一副亮闪闪的眼镜,是邹思竹。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问。    
    “赏月。”他皱皱眉,“听说鲇鱼头找你去谈话?”    
    “那封信转回来了。”她恍然,他在等她?“就是给知青办的信。”    
    “上头有没有批示呢?”他问。    
    她摇摇头。就是有,鲇鱼头也不会给她看的。    
    “他说些什么?”    
    “……嗯……叫我,同陈旭……划清界限。”她把自己唯一能记得起的话,都告诉邹思竹。对他,什么也不必隐瞒,不用保留的。也许身边只剩下了他一个真朋友,可以把心里的事通通对他说。    
    他在雪地上来回交叉着腿,沉吟片刻,说:    
    “这样看来,省知青办肯定是在责成农场妥善处理这件事。……本来农场让陈旭去蹲小号也只是为了教训教训他,杀杀他的傲气。而他们又可以以外调为名,到南方去逛一圈……对了,这么说,陈旭肯定快回来了……”    
    “真的?”肖潇咬住嘴唇。    
    他侧过脸,帽耳的月影落在肩上,不知为什么,脸色有些黯然。讷讷说:“真的,真的……”    
    “很快?”    
    “不一定……不会很慢,也许过年……”    
    月色皎皎,霉斑何时褪去了。远近的房屋、田野,沐浴在一片清朗的月色中,薄雪似玉,月光如雪。黑夜变得纯洁、亲切。就连土墙上的铁丝网,也像晨雾中林间的蜘蛛丝,莹莹闪烁。


《隐形伴侣》 二全线崩溃(9)

    它悄悄迎上来,把她拥在怀里,吻她的额头,亲她的唇,抚爱她的全身,温柔得像水,却又散发着桂花酒的醇香。陶陶醉人……    
    它傲慢地在宽广无垠的天际遨游,何等自由,又何等孤独,何等美丽,又何等凄恻。它日日夜夜旋转不停,究竟在追寻着谁,盼望着谁?它的恋人在哪里?是地球?是太阳?还是无法到达的遥远星系中的另一颗恒星?    
    “还有事吗?”她问。她开始觉得饿了。    
    “鲇鱼头那个人,不是好东西……”他咬咬牙,愤然说,“你要小心!”    
    “我知道。”她点头,“你放心,我走了。”    
    他却有一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同你……谈谈……”    
    肖潇轻轻一笑。你谈呀,这不就是正谈着的吗?真怪,干吗又不说话了?干吗来等我?你倒是要说什么呀?    
    她望见他晶莹的镜片上,有两个又圆又大的月亮,洒下忧郁而又温和的月光……    
    “不,没什么,”他忽然抿紧嘴,喉结突突跳,又戛然而止,“没什么。我是说,你应该想办法请假去看看陈旭,给他送点东西去……”    
    “我去过,场部政工组的人根本不让我见。”她投去感激和求助的目光。他蹲下来,捡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    
    “场部造纸厂烟囱后头,有一排破仓库,他们每天出工、收工的必经之路……”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空旷的大道上,一个匆匆远去的身影,像一棵模糊的桂花树。    
    天庭浩瀚,一轮孤月缓缓移步,四周一颗星也没有。    
    一顶草绿色的军帽,在地上扑扑地跳,像一只大青娃。她几次想按住它,把它翻过来,看看帽子里有什么东西,却总也按不住。后来帽子停了下来,笑眯眯的,自己翻了一个身——底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有一张余指导笑眯眯的脸。    
    一个男生对余指导说:你没收了我的《罪与罚》几百个月了,好还给我了。    
    余指导呵呵一笑,摘下帽子,帽子里有许多茶叶筒、酒瓶、罐头。他说:你不知道我爱喝花茶吗?不喝绿茶叶片子。    
    那人拿出一沓钞票,放在绿帽子里。还有一张病退证明。    
    余指导点点头,把帽子翻过来。    
    天空很亮。明明是晚上,还同白昼一般亮。    
    她看见天上有个圆圆的月亮,月亮一动不动的,到天亮了还挂在那儿。第二天还挂在那儿。天天都挂在那儿。总是那么圆,那么大。还总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看来从此以后,天天都是八月十五了,她想。她很高兴,天天都不用政治学习了。    
    妈妈买回来许多月饼,有果仁馅、白糖玫瑰馅、豆蓉馅、桂花冰糖馅……她最爱吃椒盐火腿月饼,皮儿薄薄,又甜又咸。她咬一口,就咬出一个月牙,咬出一个上弦月,又咬出一个下弦月。    
    她给妈妈写信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你也看月亮,我也看月亮,南方北方看见的是一个月亮,我们就团圆了。陈旭说:大年三十?是个月牙。    
    忽然天上出现了许许多多月亮。    
    陈旭不见了。她跑去找陈旭,她要告诉他,既然天上有那么多月亮,当然是一人一个,每个人都有一个月亮。每个人想在什么时候过中秋节,就什么时候过中秋节。    
    她跑呀跑呀,跑过一座山,山很陡。她想快点跑上去,否则月亮就掉下山去了。    
    山腰上有一堆人在刨粪。    
    有人喊:快来看铁姑娘!铁姑娘!    
    她看见郭春莓在刨粪,脱得只穿一件汗背心,胸脯像男人一样平平的。抡着一把其大无比的镐头,犁铧似的。她伸手去拿,镐头沉极了,动也不动,可郭春莓一动手指,吉普车那么大的冻粪块,山崩一般往下裂。    
    你的镐真好。她很羡慕。    
    铁匠炉的二劳改伸出黑乎乎的大拇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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