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状闪电 作者:刘慈欣》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球状闪电 作者:刘慈欣-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格莫夫博士的朋友我还是信任的。〃
  我们都沉默了,飞机像一片狂风中的小树叶上下起伏,我们裹紧大衣忍受着寒冷的折磨。
  飞机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飞机开始降落。我看到下面一大片林间空地,飞机最后就降落到这片空地上。下飞机前,格莫夫说:〃把大衣留下,用不着的。〃我们觉得不可理解,从刚打开地机舱门扑进一股逼人的寒气,外面寒风飞雪的世界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列瓦连科留在飞机上等我们,格莫夫下飞机后径直走去,但我凭脚下的感觉知道我们是在沿一条铁轨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露出地面的隧道口,但从这里就能看到它被一道混凝土墙堵死了。我们进入了混凝土墙前的一小段,总算暂时避国了一些寒风。格莫夫用手扒开积雪,用力搬开雪下面一块突出的大石头,我们看到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黑洞口露了出来。
  格莫夫说:〃这是我挖的一条支洞,有十多米长,绕过了这堵混凝土墙。〃他说着从一个袋子中拿出三支很大的充电电筒,递给我们每人一个,自己拿着一个,示意我们跟上后钻进了洞里。
  我紧跟着格莫夫,林云在最后,我们在这低矮的洞里几乎是爬行着前进。在这窄小的空间里,我感到一种幽闭窒息的恐惧,随着向洞内深入这恐惧渐渐增大,但格莫夫突然站只了身,我也站了起来,手电光中,我看到我们面前是一个宽敞的隧道,隧道成一个平缓的坡度通向地下深处,刚才在外面我感觉到铁轨沿着隧道小时在黑暗中。我用手电照照隧道的洞壁,发现平滑的水泥壁面上有许多钉销和绑扎用的铁环,原来显然架有很多电缆。我们沿着隧道向下走去,随着深度的增加,寒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后来嗅到了潮湿的味道,又听到了滴水的声音,这里的温度已到了冰点之上。
  眼前的空间突然扩大,我手中的电筒射出的光柱失去了目标,仿佛从隧道中来到了漆黑的夜空下。但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到手电照在高处的光圈,只是照到的洞顶很高,光圈变的很大很暗,看不太清楚。我们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引起了不止一次的回声,我真把握不住这个地下洞厅有多大。格莫夫站住了,点上一支烟,开始对我们讲述:
  〃四十多年起,我在莫斯科大学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我同成千上万的人一起,看着刚从太空返回的加加林乘坐的敞蓬吉普车穿过红场。他挥着鲜花,胸前挂满勋章。那时我热血沸腾,怀着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创造一个伟大业绩的渴望,主动要求去正在组建的苏联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
  到那里后,我对领导说,我想干一种没有任何基础、完全开拓性的工作,多么艰苦我不在乎。他说那很好,你去参加3141项目吧。后来我知道,这个代号是计划者随便用圆周率值定下的。见到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已好几天了,我仍然不知道项目的内容。项目负责人是尼古拉伊?纳尔诺夫院士,这是个极少见的人,即便在当时,他也属于在政治上反常狂热的那一类,他偷偷看托洛斯基的著作,对全球革命的思想入了迷。当我问他3141项目的内容时,他这么说:'格莫夫同志,我知道最近太空飞行的成就对你很有感召力,但那算什么?加加林在轨道上并不能把一块石头扔到华尔街那些资本家的头上;我们的项目就不同了,如果我们成功,将使帝国主义的所有坦克变成玩具,将使他们的机群像蝴蝶一样脆弱,将使他们的舰队像一堆浮在水面上的硬纸箱一样不堪一击!'
  后来我就到可这里,我是第一批来的,那时这里的景象同你们刚才在地面上看到的一样,那天也下着大雪,这块空地刚清理出来,地面上还残留着树桩子。
  以后的事我就不详细说了,即使有时间,我也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能承受。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曾是世界上最大的球状闪电研究基地,在这里,对球状闪电的研究持续了近三十年时间,最多的时候,曾有五千多人在这里工作,苏联最优秀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都或多或少地卷入过这项研究。为了说明在这项研究上进行了多么巨大的投入,我只举一个例子,你们〃
  格莫夫把手电照向后面,我们看到,在我们刚近来的那条遂洞旁边,还有一个高大的遂洞口。
  〃这条遂洞一直通到二十公里之远,当时为了保密,所有运进基地的物资都在那里卸车,然后通过这条遂洞运进来。这就造成了大量的物资在那里无端地消失,为了使这一点不引起间谍卫星的注意和怀疑,就在那里建了一座小城市,而同样是为了保密,那个城市里不能住人,只是一座无用的空城。
  为了隐藏研究中人工雷电产生的辐射,整个基地都建在地下。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实验市,基地的其他部分都被堵死或炸毁,现在无法进入了。
  在这里曾装备过世界上最大的雷电模拟系统、复杂的磁场发生装置和巨型航空风洞等大型实验设备,以从各个角度最大限度地模拟球状闪电生成的环境。你们看这个〃
  我们来到一个高大的梯形水泥台前。
  〃你们能想象几层楼高的白金电极吗?它当时就安装在这个台子上面。〃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什么东西,我接过来,沉甸甸的,是一个金属球。〃好像是球磨机里的那种铁球。〃我说。
  格莫夫摇摇头:〃当时进行雷电模拟实验时,洞厅顶部的一些金属构件被闪电熔化,滴下来冷却后就形成了这种东西。〃我用电筒照照周围的地面,发现有很多这种小金属球,〃在中心实验室中,巨型雷电模拟器产生的闪电强度比自然界中自然闪电大一个数量级,以至于北约的核监视系统检测到震波后,认为是地下核试验,而苏联政府承认了他们的说法,在核裁军谈判中因此吃了不少亏。这种闪电试验进行时,地面上地动山摇,闪电在地下产生的臭氧排到地面,使这方圆百公里的空气都有一股异常的清新味。在进行雷电模拟的同时,还开动磁场发生设备、微波激射装置和大型风洞,模拟各种条件组合的闪电,再把结果输入巨型计算机系统进行分析。部分试验的各种参数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自然雷电的极限条件,超强度的闪电被放置到迷宫般复杂的磁场中发生,或放到能在短时间内使一个小湖泊沸腾的微波辐射中发生……三十年汇总,这里的试验研究从未间断过。〃
  我抬头仰望那座放置巨型电极的梯形台,它以深深的黑暗为背景,在我们电筒的三道光柱中显现出来,真像密林中阿兹台人的祭坛,有一种神圣感。我们这些球状闪电可怜的追寻者,此时就像朝圣者来到了最高的圣殿,心中充满了恐慌和敬畏。我看着那水泥的金字塔,心想在过去三十多年漫长的时光中,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上面作为祭品牺牲呢?
  〃结果呢?〃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最致命的问题。


  格莫夫又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没有说话。手电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还是使我想起了张彬,想起了他讲述自己那对一个球状闪电研究者来说难以言表的痛苦时的样子。于是我替格莫夫把话说了出来:
  〃从来没有成功过,是吗?〃
  但我立刻发现自己想错了,格莫夫笑了笑说:〃年轻人,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福尔摩斯说过,案件不怕离奇就怕平淡,平淡无奇的案子是最难破的。如果三十年的研究没取得一点成功,那这事就太离奇了,这种离奇会激励人们干下去。可悲的是,现在连这种离奇都没有了,只有让人心灰意冷的平淡。我们成功过,三十年间成功地产生了27个球状闪电。〃
  我和林云再次被震撼了,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格莫夫又笑了笑:〃我能想象你们俩此时不同的感觉:少校肯定高兴,因为军人只关心这东西转化为武器的可能性;而你呢,则悲哀,就像斯科达到达南极点时,看到阿蒙森留下的挪威国旗时一样。但你们这些感觉都没有必要,球状闪电仍然是一个迷,现在对它所知道的与三十多年前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多,我们真的没有得到什么。〃
  〃这如何理解呢?〃林云惊奇地问。
  格莫夫缓缓吐出一口烟,眯眼看着光柱中那错综变幻的烟雾,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第一次成功产生球状闪电是在1962年,也就是研究开始后的第三个年头,我亲眼见到了它,在雷电模拟器的一西放电后它出现在半空中,淡黄色,飞行时拖着一条光尾,大约二十秒后在空气中无声的消失了。〃
  林云说:〃我能想象你们当时的激动。〃
  格莫夫摇摇头:〃你又错了,当时球状闪电在我们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电磁现象,3141项目最初并没打算做到很大的规模,当时上自科学院和红军的最高领导者,下至参加项目的科学家和工程师都认为,对于一个已经把人送上太空的国家来说,只要集中科研力量,人工生成球状闪电只是时间问题,事实上,研究拖了3年才出成果已经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了。当那个球状闪电出现时,我们的感觉只是如释重负,谁都没想到,还有27年漫长的岁月和最后的失败在等着我们。
  我们的信心当时看起来是有根据的:同自然中的雷电不同,这次闪电产生的条件和各种参数都被详细记录下来,我直到现在还能把当时所有的参数分毫不差地写出来。当时的闪电电流是12000安培、电压为8000万伏、放电时间为119微秒,总之是一次十分普通的闪电。放电时通有每秒2。4米的空气气流,功率为550瓦的微波,还有外加磁场……还有大量其他参数,普通一些的如气温气压温度之类,比较特殊的如用超高速摄影拍摄的闪电路径,以及各种仪器记录的现场磁场强度和形状、放射形指标等等等等,当时全部的记录资料我记得有《战争与和平》那么厚,属于绝密。当时正值古巴导弹危机时期,记得纳尔诺夫捧着那一大漯资料,说:'我们把导弹撤回来没什么,还有更能让帝国注意胆寒的东西!'当时我们都想,以后只要按这些参数重复制造闪电,就能批量生产球状闪电了。〃
  〃不行吗?〃我问。
  〃我说过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用同样的参数重复的试验什么也产生不出来。气急败坏的纳尔诺夫让试验一直这样做下去,在以后的一年中,严格地按照记录的参数,共制造了五万次这样的闪电,仍没有见到球状闪电的踪影。
  应该说明的是,在当时的苏联科学界,决定论和机械论是压倒一切的思维方式,研究者们认为自然界是由铁一般的因果关系主宰着。这种思维方式是由政治环境决定的,当时,李森科在学术界的阴魂不散,你在学术上偏离主流思想,虽然不至于像以前那么危险,但至少会断送自己的学术生命,像伽莫夫那样敢于离经叛道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基础科学和纯理论研究领域尚且如此,球状闪电研究当时被定位为应用项目,传统的直线性思维更是统治着人们的头脑。这样的实验结果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他们认为只要一次试验能产生球状闪电,以后按同样参数做的实验也一定能产生。于是纳尔诺夫对这五万次试验的结果给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解释:第一次产生球状闪电的那次试验参数记录有误。
  这件事本来是弄不大的,完全可以在纯工作范围内解决,如果有人因此受到处理,最多也就是因为工作失职。但纳尔诺夫惯于把一切都政治化,这事给了他一个排除异己的机会。他在给最高领导层的报告中危言耸听,说在3141项目中有帝国主义间谍破坏。由于3141属于国家重点武器研制项目,这事很快引起了注意,并开始了大规模的调查。
  调查组主要由、格鲁乌人员组成,纳尔诺夫也是其主要成员之一。对于后面试验的失败,他提出了一个'化身博士'猜想,它来源于《化身博士》这本小说:小说的主人公配制了一种能让人产生人格分裂的药品,但他再次使用同样的配方配制出的药却不灵了,于是他认为新买回来的原料成分不春纯,但后来知道,是他成功配制的那次所用的原料不纯,正是其中的杂质使他成功的。纳尔诺夫认为,破坏者在第一次试验中使系统偏离的预定参数,但歪打正着,偏离的参数产生了球状闪电,但这个偏离的参数当然没有被记录,记下来的是预定参数。这个解释虽然离奇,但在当时也是惟一能够被调查组接受的,下面的问题就是哪些参数出现了偏差。当时的试验由四个分系统组成,即雷电模拟系统、外加磁场系统、微波激射系统、空气动力系统,各系统的人员组成相对独立,被破坏者同时渗透的可能性不大,所以首先考虑其中一个系统参数偏离情况。当时比较一致的观点认为,最关键的参数是雷电模拟系统的放电参数,而负责这个系统的设计和运行的人正是我。
  这时已不是战前的肃反年代,仅凭无端的猜测是不能定一个人的罪的。然而就在这时,我的父亲在东德参加学术会议时叛逃到西德。父亲是一名生物学家,是执著的基因学派,但在当时的苏联,基因学说还处于大逆不道的境地,他的学术观点受到压制,精神上陷入一种深深郁闷,我想这也是他叛逃的主要原因。他的这个举动给我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调查集中到了我身上。我领导的小组中的一些人为了明哲保身,按照纳尔诺夫的授意对我百般诬陷,最终使我的间谍罪名成立,被判处二十年徒刑。
  但纳尔诺夫在技术上却离不了我,就向上面建议,让我服刑期间回基地继续原来的工作。回到基地后,我过着低人一的等的生活,没有人身自由,活动范围只能在基地之内,连穿的工作服颜色都同别人不一样。最难受的还是孤独,除了在工作中,没人愿意同我接触,只有组里刚分配来的女大学生平等的对待我,给了我许多温暖,后来她成了我的旗子。
  作为一种逃避,我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研究中。我对纳尔诺夫的憎恨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但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