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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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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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益笑道:“你连高梁田都没见过?”
  霍小玉道:“我怎么见得到呢,我以为高梁都是一粒粒的!”
  这正是高梁粟实之际,丈高的杆子,紫色的穗苗,苍绿的叶子,金黄色的禾杆,形成一片美丽的图画。
  李益哈哈一笑道:“终于找到了,我们索性到高梁田里去,铺下毯子,既清静,又别致。”
  霍小玉道:“这就是高梁地呀?”
  李益笑道:“你以为是什么?”
  霍小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以为是芦苇呢?”
  李益笑道:“你怎么会缠到那上面去了,现在是初秋,还没有到芦花白头之时呢,何况芦苇也没有红穗的呀!”
  霍小玉道:“怎么没有,去年我们到江南时,看见两峰青纱,抽着赤红的穗子,我还特别问了一声,船家告诉我说是芦花,还有句儿歌叫甚么八月芦粟红似火……”
  李益听了沉思片刻才道:“到底是芦花还是芦粟?”
  “难道还有两种东西不成?”
  李益道:“当然有,江南产芦粟,形状倒是有点像高梁,就跟你目前所见的差不多。不过那粟实是不能吃的。”
  “不能吃,庄稼人种了干吗?”
  “做糖,芦粟的茎多汁而味甜,就像甘蔗一般,乡下人种了待其将熟之际,收割下来,榨出来熬糖,人家告诉你的一定是芦粟,你听成芦花了。”
  霍小玉红了脸道:“想不到稼穑之间,还有信么多的学问,叫我这足不出门的人。那里知道得许多呢!”
  李益笑道:“你已经算不错了,有的男人连禾苗与韭蒜都不分,这种人放出去做官,如何能解得民生疾苦?”
  霍小玉指着一笼青纱道:“这是高梁还是芦粟呢?”
  李益道:“是高梁,中原一带,气候乾旱,芦粟是无法生长的,南人不识高梁,曾经也闹出了一个笑话。”
  霍小玉忙问道:“怎么样的笑话?”
  李益笑道:“去年的时候,有个同年的江南进士,出身农家,学问经济都还不错!大家一起上郊外去踏青,就在高梁田附近,苦渴无茶,他为了卖弄,采了一枝高梁给大家解渴,还极口推荐说这东西是如何的好,他在小时候,经常以芦粟为食,味道如何甘美,结果他自己先咬了一口。嚼了半天都没有一点汁水,妙在他不承认自己的陋闻,还怪北地的水土不好,芦粟都没有汁水。”
  霍小玉笑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他吗?”
  李益道:“怎么没有,可是他不相信,还满口说他家有芦田百亩,终岁就食于斯还会不认识吗?结果还是我把他给说服了。”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北地的农人都是吃饱饭没事做了,所以特选了这种没有什么水的芦粟来种,引起了一阵哄笑,他才没话了。”
  霍小玉轻轻一笑:“十郎!你就是这个脾气不好,总是说话不肯留人余地,当面要揭人的短。”
  李益默然片刻才道:“是的!我也知道我的毛病,可是我就是无法忍受那些不学无术的人信口雌黄,很多人都说我恃才傲物,语多诮刻,我也懒得置辩,有才可恃才能傲物,至少我不是信口雌黄,无的放矢。”
  霍小玉想想才道:“十郎,我知道你才识学问都很高,但是如能收敛一点,对你只有好处!”
  李益微笑道:“我晓得这一年多的居长安,已经把我磨掉了不少锐气,学得圆通多了,对于有些人狗屁不通的谬论,我多少已能忍受,只是对另外一些人,我实在不能看着他们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狂态,像那个把高梁当芦粟的家伙,是可忍熟不可忍!”
  霍小玉叹了口气,她也知道李益是稍微改变了一点,对于地位比他高,辈份比他尊,以及能影响他的人,他的确已经没有从前的狂态,但是对同侪的诗酒之交,或是一些后进未达的儒生,李益的讥评仍是尖刻而不饶人的。
  当然,李益所讲的话都是对的,所以被讽的人都无以为辩,忍气吞声,真正谦怀若谷的人,会虚心谢教,但是这种恂厚的君子又有多少呢?大部份的人被他驳得面红耳赤,不是负气而走,就是讪然而退,文人相轻,自古皆然,这些人对李益的批评也不会好到那里去的。
  因此,李益的文名与才名满长安,口碑却是毁誉参半,霍小玉在崔允明的口中,已不止一次听到这些消息。
  但是她更明白,正面的规劝是没有用的,因此笑了笑,眼珠一转以婉转的口气道:“十郎!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学问,但我认为有句话是很不错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敝,必有一得,你自己总有出错的时候到时候,人加诸于你,你又何以堪?”
  李益笑道:“我会虚心受教的。”
  这句话说来都很容易,困难是实行的时候,霍小玉不想抬这个杠,笑笑道:“以那位误高梁为芦粟的先生而言,他并没有错到那里,因为他以前没见到过高梁,而两者又十分相似,蜀犬吠日,虽然开了个笑话,但你也不是毫无所得,否则你就不会知道有芦粟此物,在中原是见不到那东西的。”
  李益道:“这倒是实话,如果没有那回事,今天你那句芦粟红似火的歌谣就把我考倒了,我没有见过,就不敢说江南的芦花没有红的,可是有的人所犯的错,实在莫名其妙,那又能有何所得呢?”
  “至少可以警诫你自己不犯同样的错!”
  李益一笑道:“那就是成了孟子所谓的德之贼,谓之乡愿了,是非必须分明……”
  霍小玉道:“这不是要你是非不分,而是稍积口德,别人有错的时候,用最柔婉的方法告诉他,不用讥嘲的语气,我相信效果大得多,而且也会树友多,树敌少,一时口舌之快,往往会结下许多莫名其妙的敌人。那多不值得呢,我是吃过亏的,小时候仗着父亲的宠爱,伶牙利嘴,得罪了许多人,所以父亲一死,那些姊姊们一个个都视我若寇仇,现在想起来,倒不能全怪她们,有一半是我自己招惹的。”
  李益神色一庄道:“你说得对,小玉,真没想到你会有这么深远的见解。”
  霍小玉轻轻一叹道:“这些都是惨痛的经验换来的,那天在灯市,我也是为了一时之不忍,在我姊姊面前炫示了一番,回去后心中就很后悔……我这样做得到了什么呢?我想三姊回去后,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可能又唆弄着她母亲想要怎么对付我。但是第二天就发生了鱼朝恩的事情,一切都变得那么大,那么快,我真正理解到娘的胸怀,以及她所持的恕道,当我们搬出爵邸,三姊流着眼泪相送出门时我才真正地感到轻松。”
  李益微呈不解地问道:“轻松?怎么个轻松法呢?”
  霍小玉道:“我说的轻松不是幸灾乐祸;不是因为他们败落了,那种泄忿的轻松,而是一种心灵上、精神上真正的解脱,不树怨,不招谗,从此没有人恨我了,这种滋味,这种心情,不是笔墨言词所能形容的,只有亲身体会的人,才能领略到那种舒坦。”
  李益沉默不语,却紧紧地揽着霍小玉的肩膀,这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过了很久很久,李益才一叹道:“小玉!你真是个可人儿。”
  “可人儿”三个字用得妥切极了,那不仅是美丽,更是聪明、智慧与可敬可爱的象征。
  “我从来不输口的,今天不得不向你低头,因为你的理由说服了我,我向你发誓,今后一定改过我的脾气,绝不轻易树怨、随便批评人了!良师益友,你足当之无愧。”
  霍小玉柔婉地靠着他,笑笑道:“十郎,我只是说出我本身的感觉,可当不起那两种称呼。”
  李益笑道:“当得起的,在你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劝过我,有些人更是引经据典,抬出圣人的话来压我,说什么诮刻之言,加之于君子则彰己之过,加之于小人则徒招其怨,道理是对的,但不足以使我信服。”
  “怎么不能使你信服呢?难道你又有辩解吗?”
  “当然有!因为我不是故意要刺人,更不是为了跟谁过不去而给人难堪,虽然我用的方法不太委婉,但我也的确是指出对方的错误,如加之君子,君子应该闻过则喜,加之小人,最多落个以直获怨而已。彰己之过,对我是用不上的。”
  霍小玉笑笑道:“我的话也是那个意思,怎么又使你信服了呢?”
  李益正色道:“你的话彰示的不是那个道理,而是那轻松两个字,每当我使人难堪之后,当时所获的不过是哈哈一笑。事后却一直有种沉重的感觉,想到为这种事去开罪一个人,实在很不值得。”
  “既然知道不值得,为什么又要做呢?”
  “我自己也不明白,到时候总觉得不吐不快,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认为这是纠正人家的缺点,直到你承认那天元夜灯市,在你三姊面前故意炫示一下的幼稚,我才明白,我的本意也只是表现自己,同样地幼稚浅薄,你是为了舒口气,情尚可原,我又为了什么呢?”
  霍小玉没有接口,李益又道:“而且从你的表现上,我更认识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霍小玉一怔道:“什么可怕的事情?”
  李益轻笑道:“一个像你这样善良的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出口怨气,可见怨毒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何等之深,我以前无意中得罪的那许多人,当时也许无法报复我,但他们把怨愤记在心里,遇到有机会的时候,在不知不觉间打击我一下,那种损失就无以估计了。”
  霍小玉点头道:“是的!娘最担心的也是这种事,一直要我好好地规劝你,可是我始终找不到机会,因为我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毛病,说出来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能信服,又怎么能让你听来顺耳呢?直到最近,我才算真正地想通了,而且采莲看我的时候,也说起一些事………”
  李益忙问道:“什么事?”
  霍小玉想想道:“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正是你刚才所认为不值得而可怕的事,鱼朝恩事件之后,因为黄大哥他们保走了一部份鱼朝恩的心腹,有人认为他们也是鱼朝恩的党翼,而你跟黄大哥交好,那些人挟怨密告,说你也是鱼党。”
  李益笑道:“这个是告不倒我的!很多人都告过了。”
  霍小玉道:“虽然告不倒你,但却显示了事态的可怕,因为投状的人不是受过鱼朝恩陷害的人,而是一些你们平常诗酒盘桓,交往很稔的人,允明在刑部,那些状子到了司曹严大人那里,严大人就把允明找了去问讯,允明说出了那天的实情,严大人才以所云无稽四个字批驳回去。”
  李益神色微变道:“是那些人这么无聊,允明也是的,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霍小玉道:“崔相公不让你知道是怕你烦心,他能够把事情撕掳开去,就不必让你晓得了,但也由此可知,你在无心之间,得罪的人实在不少!”
  李益想了一下才道:“算了!我也不想再追问了。知道了是那些人,心里反而不舒服,倒不如胡里胡涂的好。”
  霍小玉笑道:“这也是允明的意思,你就是晓得了,也犯不着去报复他们,好在他们是在这件事上整你,严大人批驳下去,他们心里还不服,后来见到那些复起的新贵也几次没告倒你,约略也有些知道了,他们正在担心你的反击,你以毫无芥蒂的态度去对他们,使他们心里有愧,倒是以德报怨,化解前嫌的好办法!”
  李益笑笑道:“一切都听你的了,其实真让我晓得了,我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报复二字,谈何容易。”
  霍小玉道:“那倒不然,那些人还真怕,假如你跟郭家兄弟或秦朗他们说一声,倒是很可以整他们一下的。”
  李益摇摇头:“郭家两兄弟是不会的,秦朗或有可能,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的,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智者不为,我的器量不至于如此之窄!”
  浣纱在后面苦着脸道:“爷!小姐!你们二位如果谈完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吧,可怜我两个膀子已经吃不消了。”
  她捧着食盒,一直站在身后,霍小玉哦了一声笑道:“傻丫头,你不会放下来先歇着!”
  浣纱苦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一谈就是这么久!”
  于是,他们在高梁田里整出一小块地,放好碗盘,把带来的褥子铺开,席地而坐,谈谈笑笑的用完了酒菜,不觉已经到傍晚时分。
  霍小玉道:“快收了回去吧。”
  浣纱道:“我都收拾好了。”
  她果然已经把器皿都收进了食盒。
  回到外面的车子上,浣纱倒是真的累了,车子摇摇幌幌的,更增添了睡意,没多久就倚着车壁睡着了。
  霍小玉却放下车帘,倚在李益的怀中,两个人似乎都在默默地回味不久前的缱绻温存。
  李益道:“俗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两情相悦,原是要含蓄点才有点韵味,许多男女未婚前,月下偷期,密约就是偷偷地拉下手,也要心跳个半天,到真正好事成双,进了洞房后,反而味同嚼蜡了,因此有很多男人,即使家中大妇很贤惠,他们也宁可在外面私营金屋以贮娇。就是舍不得放弃那种偷偷摸摸的韵味。”
  霍小玉斜了他一眼道:“看你倒像是很有经验似的!你在外面藏了几个娇!”
  李益笑道:“目前还谈不上,事业未成,功名未就,我那还有能力营屋而藏娇,等将来有了点成就再说吧。”
  “可是你对此中韵味,倒像是曾经沧海似的!”
  李益一笑道:“告诉你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霍小玉慵慵地道:“你的故事中总是要糟蹋人,这次又不知要轮到谁遭殃了。”
  李益很庄重地道:“这次不糟蹋谁,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故事,你再也想不到我第一个爱上的女人是谁?”
  霍小玉精神一振,睁开了眼睛道:“是谁?你以前还爱过别人吗?”
  “当然了,像我这么聪明、伶俐、而情窦早开的男人,一定会不甘寂寞爱上个人的。”
  “你爱上的人是谁呢?一个同里的女孩子?”
  “嗯!定情于桑间濮上,密约于东墙,整整两年的神魂颠倒,结果却徒留惆怅!”
  “那个女孩子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她等不及我功成业就,回去营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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