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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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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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会妖法的人做作。小道自有处置,也不用书符咒水、打鼓摇铃,待他来时,小道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只怕他识破局面,再也不来,却是无可奈何。〃太尉道:〃若得他再也不来,便是干净了。我师且留在此,闲话片时则个。〃
  说话的,若是这厮识局知趣,见机而作,恰是断线鹞子一般,再也不来,落得先前受用了一番,且又完名全节,再去别处利市,有何不美,却不道是:〃得意之事,不可再作,得便宜处,不可再往。〃却说那二郎神毕竟不知是人是鬼,却只是他尝了甜头,不达时务,到那日晚间,依然又来。韩夫人说道:〃夜来氏儿一些不知,冒犯尊神。且喜尊神无事,切休见责。〃二郎神道:〃我是上界真仙,只为与夫人仙缘有分,早晚要度夫人脱胎换骨,白日飞升。叵耐这蠢物!便有千军万马,怎地近得我!〃韩夫人愈加钦敬,欢好倍常。
  却说早有人报知太尉。太尉便对潘道士说知。潘道士禀知太尉,低低分付一个养娘,教他只以服事为名,先去偷了弹弓,教他无计可施。养娘去了。潘道士结束得身上紧簇,也不披法衣,也不仗宝剑,讨了一根齐眉短棍,只教两个从人,远远把火照着,分忖道:〃若是你们怕他弹子来时,预先躲过,让我自去,看他弹子近得我么?〃二人都暗笑道:〃看他说嘴!少不得也中他一弹。〃却说养娘先去,以服事为名,挨挨擦擦,渐近神道身边。正与韩夫人交杯换盏,不堤防他偷了弹弓,藏过一壁厢。这里从人引领潘道士到得门前,便道:〃此间便是。〃丢下法官,三步做两步,躲开去了。
  却说潘道士掀开帘子,纵目一观,见那神道安坐在上。大喝一声,舞起棍来,匹头匹脑,一径打去。二郎神急急取那弹弓时,再也不见,只叫得一声〃中计〃!连忙退去,跨上槛窗。说时迟,那时快,潘道士一棍打着二郎神后腿,却打落一件物事来。那二郎神一声响亮,依然向万花深处去了。潘道士便拾起这件物事来,向灯光下一看,却是一只四缝乌皮皂靴,且将去禀覆太尉道:〃小道看来,定然是个妖人做作,不干二郎神之事。却是怎地拿他便好?〃太尉道:〃有劳吾师,且自请回。我这里别有措置,自行体访。〃当下酬谢了潘道士去了。结过一边。
  太尉自打轿到蔡太师府中,直至书院里,告诉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终不成恁地便罢了!也须吃那厮耻笑,不成模样!〃太师道:〃有何难哉!即今着落开封府滕大尹领这靴去作眼,差眼明手快的公人,务要体访下落,正法施行。〃太尉道:〃谢太师指教。〃太师道:〃你且坐下。〃即命府中张干办火速去请开封府滕大尹到来。起居拜毕,屏去人从,太师与太尉齐声说道:〃帝辇之下,怎容得这等人在此做作!大尹须小心在意,不可怠慢。此是非同小可的勾当。且休要打草惊蛇,吃他走了。〃大尹听说,吓得面色如土,连忙答道:〃这事都在下官身上。〃领了皮靴,作别回衙,即便升厅,叫那当日缉捕使臣王观察过来,喝退左右,将上项事细说了一遍,〃与你三日限,要捉这个杨府中做不是的人来见我。休要大惊小怪,仔细体察,重重有赏;不然,罪责不校。〃说罢,退厅。王观察领了这靴,将至使臣房里,唤集许多做公人,叹了一口气,只见:眉头搭上双鐄锁,腹内新添万斛愁。
  却有一个三都捉事使臣姓冉名贵,唤做冉大,极有机变。不知替王观察捉了几多疑难公事。王观察极是爱他。当日冉贵见观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再也不来答扰,只管南天北地,七十三八十四说开了去。王观察见他们全不在意,便向怀中取出那皮靴向桌上一丢,便道:〃我们苦杀是做公人!世上有这等糊涂官府。这皮靴又不会说话,却限我三日之内,要捉这个穿皮靴在杨府中做不是的人来。你们众人道是好笑么?〃众人轮流将皮靴看了一会。到冉贵面前,冉贵也不采,只说:〃难,难,难!官府真个糊涂。观察,怪不得你烦恼。〃那王观察不听便罢,听了之时,说道:〃冉大,你也只管说道难,这桩事便恁地于休罢了?却不难为了区区小子,如何回得大尹的说话?你们众人都在这房里撰过钱来使的,却说是难,难,难!〃众人也都道:〃贼情公事还有些捉摸,既然晓得他是妖人,怎地近得他!若是近得他,前日潘道士也捉勾多时了。他也无计奈何,只打得他一只靴下来。不想我们晦气,撞着这没头脑的官司,却是真个没捉处。〃当下王观察先前只有五分烦恼,听得这篇言语,句句说得有道理,更添上十分烦恼。
  只见那冉贵不慌不忙,对观察道:〃观察且休要输了锐气。料他也只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只要寻他些破绽出来,便有分晓。〃即将这皮靴番来覆去,不落手看了一回。众人都笑起来,说道:〃冉大,又来了,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眼中少见的东西,止无过皮儿染皂的,线儿扣缝的,蓝布吊里的,加上楦头,喷口水儿,弄得紧绷绷好看的。〃冉贵却也不来兜揽,向灯下细细看那靴时,却是四条缝,缝得甚是紧密。看至靴尖,那一条缝略有些走线。冉贵偶然将小指头拨一拨,拨断了两股线,那皮就有些撬起来。向灯下照照里面时,却是蓝布托里。仔细一看,只见蓝布上有一条白纸条儿,便伸两个指头进去一扯,扯出纸条。仔细看时,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时,却如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那王观察一见也便喜从天降,笑逐颜开。众人争上前看时,那纸条上面却写着:〃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观察对冉大道:〃今岁是宣和四年。眼见得做这靴时,不上二年光景。只捉了任一郎,这事便有七分。〃冉贵道:〃如今且不要惊了他。待到天明,着两个人去,只说大尹叫他做生活,将来一索捆番,不怕他不招。〃观察道:〃道你终是有些见识!〃当下众人吃了一夜酒,一个也不敢散。
  看看天晓,飞也似差两个人捉任一郎。不消两个时辰,将任一郎赚到使臣房里,番转了面皮,一索捆番。〃这厮大胆,做得好事!〃把那任一郎吓了一跳,告道:〃有事便好好说。却是我得何罪,便来捆我?〃王观察道:〃还有甚说!这靴儿可不是你店中出来的?〃任一郎接着靴,仔细看了一番,告观察:〃这靴儿委是男女做的。却有一个缘故:我家开下铺时,或是官员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来带出去的,家里都有一本坐簿,上面明写着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干办来定制做造。就是皮靴里面,也有一条纸条儿,字号与坐簿上一般的。观察不信,只消割开这靴,取出纸条儿来看,便知端的。〃
  王观察见他说着海底眼,便道:〃这厮老实,放了他好好与他讲。〃当下放了任一郎,便道:〃一郎休怪,这是上司差遣,不得不如此。〃就将纸条儿与他看。任一郎看了道:〃观察,不打紧。休说是一两年间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薄还在家中,却着人同去取来对看,便有分晓。〃当时又差两个人,跟了任一郎,脚不点地,到家中取了簿子,到得使臣房里。王观察亲自从头检看,看至三年三月五日,与纸条儿上字号对照相同。看时,吃了一惊,做声不得,却是蔡太师府中张干办来定制的。王观察便带了任一郎,取了皂靴,执了坐簿,火速到府厅回话。此是大尹立等的勾当,即便出至公堂。王观察将上项事说了一遍,又将簿子呈上,将这纸条儿亲自与大尹对照相同。大尹吃了一惊。〃原来如此。〃当下半疑不信,沉吟了一会,开口道:〃恁地时,不干任一郎事,且放他去。〃任一郎磕头谢了自去。大尹又唤转来分忖道:〃放便放你,却不许说向外人知道。有人问你时,只把闲话支吾开去,你可小心记着!〃任一郎答应道:〃小人理会得。〃欢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带了王观察、冉贵二人,藏了靴儿簿子,一径打轿到杨太尉府中来。正直太尉朝罢回来,门吏报覆,出厅相见。大尹便道:〃此间不是说话处。〃太尉便引至西偏小书院里,屏去人从,止留王观察、冉贵二人,到书房中伺候。大尹便将从前事历历说了一遍,如此如此,〃却是如何处置?下官未敢擅便。〃太尉看了,呆了半晌,想道:〃太师国家大臣,富贵极矣,必无此事。但这只靴是他府中出来的,一定是太师亲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事。〃商量一会,欲待将这靴到太师府中面质一番,诚恐干碍体面,取怪不便;欲待阁起不题,奈事非同小可,曾经过两次法官,又着落缉捕使臣,拿下任一郎问过,事已张扬。一时糊涂过去,他日事发,难推不知。倘圣上发怒,罪责非小,左思右想,只得分付王观察、冉贵自去。也叫人看轿,着人将靴儿簿子,藏在身边,同大尹径奔一处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太尉、大尹径往蔡太师府中。门首伺候报覆多时,太师叫唤入来书院中相见。起居茶汤已毕,太师曰:〃这公事有些下落么?〃太尉道:〃这贼已有主名了,却是干碍太师面皮,不敢擅去捉他。〃太师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却如何护短得?〃太尉道:〃太师便不护短,未免吃个小小惊恐。〃太师道:〃你且说是谁?直恁地疑难!〃太尉道:〃乞屏去从人,方敢胡言。〃太师即时将从人赶开。太尉便开了文匣,将坐簿呈上与太师检看过了,便道:〃此事须太师爷自家主裁,却不干外人之事。〃太师连声道:〃怪哉,怪哉!〃太尉道:〃此系紧要公务,休得见怪下官。〃太师道:〃不是怪你,却是怪这只靴来历不明。〃太尉道:〃簿上明写着府中张干办定做,并非谎言。〃太师道:〃此靴虽是张千定造,交纳过了,与他无涉。说起来,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袜等件,各自派一个养娘分掌。或是府中自制造的,或是往来馈送,一出一入的,一一开载明白,逐月缴清报数,并不紊乱。待我吊查底簿,便见明白。〃即便着人去查那一个管靴的养娘,唤他出来。
  当下将养娘唤至,手中执着一本簿子。太师问道:〃这是我府中的靴儿,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来。〃当下养娘逐一查检,看得这靴是去年三月中,自着人制造的,到府不多几时,却有一个门生,叫做杨时,便是龟山先生,与太师极相厚的,升了近京一个知县,前来拜别。因他是道学先生,衣敝履穿,不甚开整。太师命取圆领一袭,银带一围,京靴一双,用扇四柄,送他作嗄程。这靴正是太师送与杨知县的,果然前件开写明白。太师即便与太尉大尹看了。二人谢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师府中之事!适间言语冲撞,只因公事相逼,万望太师海涵!〃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职守当然,也怪你不得。只是杨龟山如何肯恁地做作?其中还有缘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远,我潜地唤他来问个分晓。你二人且去,休说与人知道。〃二人领命,作别回府不题。
  太师即差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来。往返两日,便到京中,到太师跟前。茶汤已毕,太师道:〃知县为民父母,却恁地这般做作;这是迷天之罪。〃将上项事一一说过。杨知县欠身禀道:〃师相在上。某去年承师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左右传说,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极是盻蚃有灵,便许下愿心,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礼。后来好了,到庙中烧香,却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只脚下乌靴绽了,不甚相称。下官即将这靴舍与二郎神供养去讫。只此是真实语。知县生平不欺暗室,既读孔、孟之书,怎敢行盗跖之事。望太师详察。〃太师从来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怎肯胡做。听了这篇言语,便道:〃我也晓得你的名声。只是要你来时问个根由,他们才肯心服。〃管待酒食,作别了知县自去,分付休对外人泄漏。知县作别自去。正是:日前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太师便请过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开就里,便道:〃恁地又不干杨知县事,还着开封府用心搜捉便了。〃当下大尹做声不得,仍旧领了靴儿,作别回府,唤过王观察来分忖道:〃始初有些影响,如今都成画饼。你还领这靴去,宽限五日,务要捉得贼人回话。〃当下王观察领这差使,好生愁闷,便到使臣房里,对冉贵道:〃你看我晦气!千好万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来。既是太师府中事体,我只道官官相护,就了其事。却如何从新又要这个人来,却不道是生菜铺中没买他处!我想起来,既是杨知县舍与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怎生地讨个证据回覆大尹?〃冉贵道:〃观察不说,我也晓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师、杨知县事。若说二郎神所为,难道神道做这亏心行当不成?一定是庙中左近妖人所为。还到庙前庙后,打探些风声出来。捉得着,观察休欢喜;捉不着,观察也休烦恼。〃观察道:〃说得是。〃即便将靴儿与冉贵收了。
  冉贵却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执着一个玲珑珰琅的东西,叫做个〃惊闺〃,一路摇着,径奔二郎神庙中来。歇了担儿,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鉴察,早早保佑冉贵捉了杨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拜罢,连讨了三个签,都是上上大吉。冉贵谢了出门,挑上担儿,庙前庙后,转了一遭,两只眼东观西望,再也不闭。看看走至一处,独扇门儿,门傍却是半窗,门上挂一顶半新半旧斑竹帘儿,半开半掩,只听得叫声:〃货卖过来!〃冉贵听得叫,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后生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个人有甚事?〃妇人道:〃你是收买杂货的,却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买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冉贵道:〃告小娘子,小人这个担儿,有名的叫做百纳仓,无有不收的。你且把出来看。〃妇人便叫小厮拖出来与公公看。当下小厮拖出什么东西来?正是: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当下拖出来的,却正是一只四缝皮靴,与那前日潘道士打下来的一般无二。冉贵暗暗喜不自胜,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对的东西,不值甚钱。小娘子实要许多?只是不要把话来说远了。〃妇人道:〃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们买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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