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四〔美〕玛格丽特.米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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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四〔美〕玛格丽特.米切尔-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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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

    她记不记得?她难道会忘记那个时候?她记得那档清清楚楚,她像那可怕的一天又回来了。 她能感到那九月中午的闷热,记得她对北方佬的恐惧,听得见部分撤退时的沉重脚步声;记起了媚兰说如果自己死了便恳求她带走婴儿时的声音——还记得那天她恨透了媚兰,希望她死掉呢。“是我害死了她,”她怀着一种迷信的恐惧这样想。“我以前时常巴望她死,上帝都听见了,因此现在要惩罚我了。”

    “啊,媚兰,别这样说了!你知道你是会闯过这一——”

    “不。 请答应我。”

    思嘉忍不住要哽咽了。“你知道我答应了。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上大学?”媚兰用微弱的声音说。“唔,是的!

    上大学,到哈佛去,到欧洲去,只要他愿意,什么都行——还有——还有一匹小马驹——学音乐——唔,媚兰,你试试看!你使一把劲呀!“

    又没声息了,从媚兰脸上看得出她在挣扎着竭力要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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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艾希礼,”她说,“艾希礼和你——”她的声音颤抖着,说不出来了。听到提起艾希礼的名字,思嘉的心突然停止跳动,僵冷得像岩石似的。 原来媚兰一向就知道啊。 思嘉把头伏在床单上,一阵被抑制的抽泣狠狠扼住她的喉咙。 媚兰知道了。 思嘉现在用不着害羞了。 她没有任何别的感觉,只觉得万分痛恨,恨自己多年来始终在伤害这个和善的女人。 媚兰早已知道——可是,她仍然继续做她的忠实朋友。 唔,要是她能够把那些岁月重新过一遍,她就决不做那种事,对艾希礼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上帝啊,”她心里急忙祈祷,“求求你了,请让她活下去!

    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我要对她很好,很好。 我这一辈子决不再跟艾希礼说一句话了,只要你让她好好活下去啊!“

    “艾希礼,”媚兰气息奄奄地说,一面将手指伸到思嘉那伏着的头上。 她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微弱得像个婴儿似的力气拉了拉思嘉的头发。 思嘉懂得这是什么意思,知道媚兰是要她抬起头来。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对媚兰的眼睛,并从中看出她已经知道了那件事的神色。“艾希礼,”媚兰又一次低声说,同时思嘉极力克制自己,她此刻的心情难过到了极点,恐怕在最后审判日正视上帝并读着对她的判决时也不过如此了。 她的灵魂在颤抖,但她还是抬起头来。她看见的仍是同一双黑黑的亲切的眼睛,尽管因濒于死亡已经深陷而模糊了,还有那张在痛苦中无力地挣扎着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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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声来的温柔的嘴。没有责备,也没有指控和恐惧的意思——只有焦急,恨自己没有力气说话了。思嘉一时间惊惶失措,还来不及产生放心的感觉。接着,当她把媚兰的手握得更紧时,一阵对上帝的感激之情涌上心头,同时,从童年时代起,她第一次在心中谦卑而无私地祈祷起来。“感谢上帝。我知道我是不配的,但是我要感激您没有让他知道啊!”

    “关于艾希礼有什么事呢,媚兰?”

    “你会——照顾他吗?”

    “唔,会的。”

    “他感冒——很容易感冒。”

    又停了一会。“照顾——他的事业——你明白吗?”

    “唔,明白,我会照顾的。”

    她作出一次很大的努力。“艾希礼不——不能干。”

    只有死亡才迫使媚兰说出了对他的批评。“照顾他,思嘉——不过——千万别让她知道。”

    “我会照顾他和他的事业,我也决不让他知道。我只用适当的方式向他建议。”

    媚兰尽力露出一丝放心的隐隐的微笑,但这是胜利的微笑,这时她的目光和思嘉的眼光又一次相遇了。 她们彼此交换的这一瞥眼光便完成了一宗交易,那就是说,保护艾希礼不至于被这过于残酷的世界所捉弄的义务从一个女人转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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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另一个女人身上。同时,为了维护艾希礼的男性自尊心,保证决不让他知道这件事。现在媚兰脸上已没有那种痛苦挣扎的神色了,仿佛在得到思嘉的许诺之后她又恢复了平静。“你真聪明能干——真勇敢——一向待我那么好——”

    思嘉听了这些话,觉得喉咙里又堵得慌,忍不住要哽咽了,于是她用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她几乎要像孩子似的大喊大叫,痛痛快地说:“我是个魔鬼!我一直是冤屈你的!我从来没替你做过任何什么事情!那全都是为了艾希礼呀!”

    她陡地站起身来,使劲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想重新控制住自己。 这时瑞德的话又回到她的耳边:“她是爱你的。 让这成为你良心上一个十字架吧。”可如今这十字架更加沉重了。 她曾经千方百计想把艾希礼从媚兰身边夺走,已是够罪过的了。 现在,终生盲目信任她的媚兰又在临终前把同样的爱和信任寄托到她身上,这就更加深了她的罪孽。 不,她不能说。 她哪怕只再说一声:“努一把力活下去吧,”也是不行的。 她必须让她平平静静地死去,没有挣扎,没有眼泪,也没有悔憾。门稍稍开了,米德大夫站在门口急迫地招呼她。 思嘉朝床头俯下身去,强忍着眼泪,把媚兰的手拿起来轻轻贴在自己的在面颊上。“晚安,”她说,那声音比她自己所担心的要更坚定些。“答应我——”媚兰低声,声音显得更加柔和了。“我什么都答应,亲爱的。”

    “巴特勒船长——要好好待他。 他——那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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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德?”思嘉觉得有点迷惑,觉得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是的,是这样,”她机械地说,又轻轻吻了吻那只手,然后把它放在床单上。“叫小姐太太立即进来吧,”思嘉跨出门槛时米德大夫低声说。思嘉泪眼模糊地看见英迪亚和皮蒂跟着大夫走进房里,她们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免得发出声响。 门关上了,屋里一片寂静。 艾希礼不知到哪里去了。 思嘉将头靠在墙壁上,像个躲在角落里的顽皮的孩子,一面磨擦着疼痛的咽喉。在关着的门里,媚兰快要去世了。 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多年以来思嘉在不知不觉依靠着的那个力量。为什么,哪,为什么她以前没有明白她是多么喜爱和多么需要媚兰呢?可是谁会想到这个又瘦又小又平凡的媚兰竟是一座坚强的高塔啊?媚兰,她在陌生人面前羞怯得要哭。 她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她害怕老太太们的非难;媚兰,她连赶走一只鹅的勇气也没有呢!可是——思嘉思想起许多年前在塔拉时那个寂静而热的中午,那时一个穿蓝衣的北方佬的尸体侧躺在楼道底下,缕缕灰色的烟还在他头上缭绕,媚兰站在楼梯顶上,手里拿着查尔斯的军刀。 思嘉记得那时候她曾想过:“多傻气!

    媚兰连那刀子也举不起来呢!“可是现在她懂了,如果必要,媚兰会奔下楼梯把那个北方佬杀掉——或者她自己被杀死。是的,那天媚兰站在那里,小手里拿着一把利剑,准备为她而厮杀。 而且现在,当她悲痛地回顾过去时,她发现原来媚兰经常手持利剑站在她身边,不声不响像她的影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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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护着她,并以盲目而热烈的忠诚为她战斗,与北方佬、战火、饥饿、贫困、舆论乃至自己亲爱的血亲思嘉明白那把宝剑,那把曾经寒光闪闪的保护她不受人世欺凌的宝剑,如今已永远插入鞘中,因此她的勇气和自信也慢慢消失了。“媚兰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女友,”她绝望地想,“除了母亲以外,她是唯一真正爱我的女人。 她也像母亲那样。 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跟她亲近。”

    突然,她觉得那关着的门里躺着的好像就是她母亲,她是第二次在告别这个世界。 突然她又站在塔拉,周围的人都在认论,而她感到十分孤独,她知道失去那个软弱,文雅而仁慈善良的人的非凡力量,她是无法面对生活的。她站在穿堂里,又犹豫又害怕,起居室里的熊熊火光将一睦高大的阴影投射在她周围墙壁上。 屋里静极了,这寂静像一阵凄冷的细雨渗透她的全身。 艾希礼!艾希礼到哪里去了?

    她跑到起居室去找他,好像一只挨冻的动物在寻找火似的,但是他不在那里。 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发现了媚兰的力量和她自己对这个力量的依赖,只是一发现就丧失了,不过艾希礼还在呢。 艾希礼,这个又强壮又聪明并且善于安慰人的人,他还在呢。 艾希礼和他的爱能给人以力量,她可以用来弥补自己的软弱,他有胆量,可以用来驱除她的恐惧,他有安闲自在的态度,可以冲淡她的忧愁。她想,“他一定在他自己房里,”于是踮着脚尖走过穿堂,轻轻敲他的门。 里面没有声音,她便把门推开了。 艾希礼站在梳妆台前面,对着一双媚兰修补过的手套出神。 他先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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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注视着它,仿佛以前从没见过似的。 然后他把手套那么轻轻地放下,似乎它是玻璃的,随即把另一只拿起来。她用颤抖的声音喊道:“艾希礼!”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他那灰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那种朦胧的冷漠的神色,却睁得大大的,显得毫无遮掩。 她从那里面看到的恐惧与她自己的不相上下,但显得更孤弱无助,还有一种深沉得她从没见过的惶惑与迷惘之感。 她看到他的脸,原来在穿堂里浑身感到的那种恐怖反而加深了。 她向他走去。“我害怕,”她说。“唔,艾希礼,请扶住我,我害怕极了!”

    他一动不动,只注视着,双手紧紧地抓着那只手套。 她将一只手放在他胳臂上,低声说:“那是什么?”

    他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仿佛拼命要从她身上搜索出没有找到的东西似的。 最后他开口说话,但声音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我刚才正需要你,”他说。“我正要去寻找你——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一样——可是我找到的是个孩子,他比我更害怕,而且急着找我来了。”

    “你不会——你不可能害怕,”她喊道。“你从来没有害怕过。 可是我——你一向是那么坚强——”

    “如果说我一向很坚强,那是因为有她在背后支持我,”

    他说,声音有点哑了,一面俯视手套。 抚摩那上面的指头。“而且——而且——我本来所有的力量也会要跟他一起消失了。”

    他那低沉的声音中有那么一种痛感绝望的语调,使得她把搭在他臂上的那只手抽回来,同时倒退了两步。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这时她才觉得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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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她慢吞吞地说,“怎么,艾希礼,你爱她,是不是?”

    他好像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话来。“她是我曾经有过的唯一的梦想,唯一活着、呼吸着、在现实面前没有消失过的梦想。”

    “全是梦想!”她心里暗忖着,以前那种容易恼怒的脾气又要发作了。“他念念不忘的就是梦,从来不谈实际!”

    她怀着沉重而略觉痛苦的心情说:“你一向就是这样一个傻瓜,艾希礼。 你怎么看不出她比我要好上一百万倍呢?”

    “思嘉,求求你了!

    只要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少痛苦,自从大夫——“

    “忍受了多少痛苦!

    难道你不认为——唔,艾希礼,你许多年前就应当知道你爱的是她而不是我!

    你干吗不知道呢?

    要是知道了,一切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完全——唔,你早就应当明白,不要用你那些关于名誉和牺牲一类的话来敷衍我,让我一直迷恋你而不知悔改。 你要是许多年前就告诉了我,我就会——尽管当时我会非常伤心,但我还是能挺得住的,可是你一直等到现在,等到媚兰快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事实,可现在已经太晚了,什么办法也不能挽救了。唔,艾希礼,男人应该是懂得这种事的——但是女人并不懂啊!你本该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你始终在爱她,而我呢,你要我只不过像——像瑞德要沃特琳那个女人一样!“

    艾希礼听了她这几句话,不由得畏缩起来,但是他仍然直视着她,祈求她不要再说下去,给他一点安慰。 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承认她的话是真的是对的。 连他那两个肩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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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耷拉的模样也表现出了自责比思嘉所能给予的任何批评都要严厉。 他默默地站在她面前,手里仍然抓着那只手套,仿佛抓着一只通晓人情的手似的,而思嘉在说了一大篇之后也沉默了,她的怒气已经平息,取代它的是一种略带轻视的怜悯。 她的良心在责备她。 她是在踢一个被打垮了的毫无防卫能力的人呢——而且她答应媚兰要照顾他啊!

    “我刚刚答应过媚兰,但立即去对他说这些难听而伤心的话,而且无论是我或任何旁人都没有必要这样说他。 他已经明白了,并且非常难过,”思嘉凄凉地思忖着。“他简直是个孩子,是个还没有长大的人。 像我这样,并且正为失去她而十分痛苦,十分害怕。 媚兰知道事情会这样的——媚兰对他的了解比我深得多,所以她才同时要求我照顾和他小博呢。艾希礼怎么经受得了啊?我倒是经得住。 我什么都经得住。 我还得经受许多许多呢。 可是他不行——他没有她就什么都经受不住了。”

    “饶恕我吧,亲爱的,”她亲切地说,一面伸出她的两臂。“我明白你得忍受多大的痛苦。但是请记住,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甚至从来不曾起过疑心——上帝对我们真好啊。”

    他迅速走过来,张开两臂盲目地把她抱住。 她踮起脚尖将自己暖烘烘的面颊温存贴在他脸上,同时用一只手抚摩他后脑上的头发。“别哭了,亲爱的。 她希望你勇敢些。 她希望马上能看到你,你得坚强一点才好。 决不要让她看出你刚刚哭过。 那会使她难过的。”

    他紧紧抱住她,使她呼吸都困难了,同时他哽咽着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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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絮语。“我怎么办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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