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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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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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山庄,小队队长、村长村干 部家草垛起火、庄稼被砍、菜苗被拔已不是新鲜事,只要你有机会为征粮或分地得罪了谁,或者你路数不正贪赃枉法,一根火柴就发泄了所有 的情绪。去春后川队长扣了一个村民一袋化肥给自己小舅子,这村民口吃不能争辩,夏天苞米苗刚长一尺高,一夜之间,就被拦腰砍断在田垄 上,让人目不忍睹痛心疾首。这种发泄因为是暗地里的行为,人们叫它“黑眼风”。在辽南乡下,黑眼风是法律威慑不到的非法行为,即使每 个人心都十分清楚是谁所为,也不会有人举报。在现代乡村,再好的村干部,只要你天天走门串户收费收税,总会有人生气和嫉妒。黑眼风于 是在乡下就像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他们嘴上骂着放风者缺德,多日来积压的微妙的情绪却会得到平衡平和——当干部真是没什么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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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3)     

  林治帮也没有向散去的人们道别,相对的静默其实是在昭示人们猜测和思考。他走回家去就当着惊魂未定的家人们打开礼单,他朗朗地念着上 边排列有序的名字,念完后看看国军、小青和老婆,说,咱屯有谁没来吗?众人想一想,都摇着头。林治帮马上合上礼单,自嘲地笑了笑,妈 的,我也真傻,能不来就是和你明着来了。

  后半夜家里人谁也没睡,小青蒙在被里捂着咚咚跳的心口,慌乱的心跳使她身子抖动不止。火花瞪着亮亮的小眼睛,侧脸向窗外看着,没靠枕 头那边的耳朵竖着,警觉地搜索着夜籁。林治帮则和衣坐在炕沿,双喜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为了不使老婆瞎乱叨叨,他关了灯。闭灯的时候, 林治帮眼前立时撞进一个人,那人小脸盘,大眼睛,一口黄黄的牙齿,满脸横肉,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正龇口黄牙冲着自己哧哧发笑。林治 帮吸一口烟就用拿烟的手向空中触去,突然那人消失,眼前又涌来另一个人,这人刀把脸,柳梢眼,肩膀佝偻着永远低着头……林治帮在脑里 过电影一样一个一个过着,都像又都不像,那些面孔总是在黑咕隆咚的空间里冲着他笑。

  国军和月月新婚之夜的大好时光让一场大火给搅了,但他们并不气馁,他们关上屋门相互都做出再次冲刺的姿态,月月这次自己脱光衣服钻到 被里,在那里静静等待国军的动作,而国军此时仿佛一个欲上战场的士兵,火的骚扰已经使他失去了初夜时的耐心,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就掀 开被子。他大山似的一下压下去,两手紧紧抚住月月光洁的臂膀,嘴咬着月月冰凉的唇。他用半疯半痴的语调说,我要给翁月月下种子了,多 少人想给翁月月下种偏偏轮到了我,我可是专搞良种研究的,月月你听着你是我的地。然而,两个躯体蛇一样扭动半天,疯话痴语说了半箩筐 ,终是不见那个下种的器具深入土地,它在那里没头没脑的乱蹿,怎么也硬不起来。月月虽然没有经验却无师自通地用力配合,可是,他们花样翻新扯烂了新婚的被子,终是没有奏效,两个人同时爬起来紧紧搂到一起。国军宽宽的肩膀在灯光下反着肌肤的光 亮却再也没有了初夜时的抖动,他几乎是直声地叫着,月月,月月,我……我完了。湿湿凉凉的东西于是同时濡湿了两人的肩膀,月月抚着国 军水洗似的面颊,失声说,我爱你国军,你不会完的,你是吓的,肯定会有办法的……

  歇马山庄村主任林治帮家在儿子结婚的夜晚遭了黑眼风,这是外人谁都知道的不幸,而林治帮的儿子林国军因为一场大火,没能尽尝人生滋味 ,便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紧紧地拥在纤尘不染的新被褥里,用重复一万遍也不厌倦的体己话打发着漫长而凝重的深夜时光。一对新人的心疼 被时光分分秒秒冲淡,当晨曦爬上地面抹上了贴着大红双喜的窗帷,当他们从渐亮的窗帷上看到新的一天的来临,他们怀抱一定能从老人那里 讨回偏方的希望,相拥着睡去。

  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林家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小女儿火花不见了。小青说后半夜她其实一直没睡,傍天亮时眯了一觉,醒后就没看见火 花。林治帮老两口也觉非常奇怪,火花出门必经他们的屋子,而一晚他们自觉没睡怎么就毫无感觉?火花失踪的事他们没让任何人知道,一场大 火已让他们喜庆的一天罩了阴影,不能再让大家说三道四,他们相信太阳出来之前一定能够找到。林治帮说,定是失火吓毛愣了,看看厕所和 厦子里,还有东墙根儿,她不就爱睡墙根儿?古淑平看了一通,摇摇头,说猫娘养的孩子就是怪,能上哪儿去?古淑平上厕所找时,顺便蹲下撒 一泡尿,当撒完尿提裤站起,她看见西南冈梁姑嫂石篷的东坡,有一个猫一样的小东西在向家的方向蠕动。

  火花其实是在大火熄灭、一家人重又躺下很久以后,才蹑手蹑脚走出家的。夜重又归复平静之后,她的神经清醒异常,满耳朵都是白天与小花 猫一起捕捉蝴蝶噗啦噗啦的声音。她一直是侧棱耳朵,那噗啦啦的声音开始在窗根底响动,那声音不像小猫抓蝴蝶,而是用唾沫洗澡之后用力 晃耳朵,不久,就变成了大人鞋底磨擦地面的声音,噗啦啦变成嘁嚓嚓。火花轻轻爬起来,她想是不是有人点了草垛再点房子,她要跟出去看 看究竟是谁。她尽管很小,但跟着爸妈天天在屯子转,屯子里的人她都认识。火花穿过爸妈屋里时看到爸爸躺在那里抽烟,火星一闪一闪,吓 得她差点绊倒。火花轻轻推开风门,在一股焦糊的气味中走进院里。院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白日办喜事用的大锅在那里仰望黑洞洞的天空,大 锅下的黑影比天空还黑。火花走过去,跷脚去望大锅,看是否有人躺在里边。正跷脚时,她发现声音原来不在院子里,而在屋子里,在哥哥结 婚的屋里,不过这声音不是噗啦啦也不是嘁嚓嚓,而是哭泣。她不明白白日欢天喜地的哥嫂为什么会哭泣,于是趴到窗前去看,窗纱是遮严的 ,没有缝隙,但她透过薄薄的纱幔能够看出,两个人是在光着身子打仗。这样的场面她曾在南梁姑嫂石篷里见到过,那是一个要过吃粽子节的 日子,她跟邻居伙伴于冰冰用槐叶夹了湿泥学包粽子,包好后假装往邻居家送,姑嫂石篷是他们假设的邻居家。就在她和于冰冰气喘吁吁窜上 山梁钻进石篷,一个女人蓬乱着头发被一个光脑袋男人压在身底,石篷边一束阳光照在男人光光的腚蛋上,恍如地里裂瓣的大蒜,她几乎是一露面就被那人身底的女人骂了出去。那女人她不认识,那光头男人她知道是常到家里串门的治亮老叔。当她 跳跃着穿过田边的草地直奔老婶家要把事情告诉老婶,治亮老叔一呼哧从后边撵上她,一把把她抱起,一边亲着她的脸蛋一边说,火花,那个 女人偷过你婶手表,让我抓着揍了一通,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老叔光光的脑袋从此就给了火花有力气的大好人的印象。她只是不知道男人打 女人为什么要光着身子,衣服里的力气是不是只有脱下后才能使出来?火花看着哥哥嫂子,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新嫂子刚进门怎么就偷 哥哥的手表,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在结婚这天里又要起火又要打仗。火花想到起火,夜晚出来的初衷就又回到了她的心中,她走出墙根儿向远 处望去,院墙外的远处是一片隆起的山梁,山梁的黑与天空的黑不一个样,是什么颜色她也说不清楚。火花想那点火的人怎么就不怕大山看见 他呢?她是一直把夜里对面的山当成一个人来看的,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撞击了火花小小的心灵,她想那坏人会不会藏在南梁的姑嫂石篷里呢? 坏人也许都要躲到石篷里,专等治亮老叔这样的好人发现,去把他打个稀巴烂。她站在门口静静地往姑嫂石看了一会儿,就决定摸黑到山梁上 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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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4)     

  这时东边已经现出微微的光亮,老天好像专门为了不让她害怕为她壮胆,其实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沿着门口的街道向西边水库坝边 的大道上走去,那大道通着山梁的坡地,在坡地中间有一条绒草铺成的小道,火花因为步小走得很慢,当一里半路走到,晨光已经能够使人辨 出哪是房子哪是树。石篷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一堆乱草,露水洇湿石篷使篷屋充满凉气,火花失望地站在那里,心里再次涌上一股说不出的 滋味。她原以为她还会抓着坏蛋让老叔来打,之后让治亮老叔抱她下山,那种被大人抱着一蹿一蹿的感觉真好。然而,就在火花刚要转身时, 她看到乱草里有几根火柴棍和几颗烟头,这一发现令她大喜过望,她证实坏蛋真的在这里呆过,只是她晚来了一步。

  火花一步一步从山上走下来时,屯里已有好多早起送粪的男人在那里惊诧地观望。这个墙头上拣来的野种曾使许多人不拿正眼看她,虽然林治 帮把她当成大福的迹象向全村人展示,但她那大白天躺在墙根儿跟狗猫混在一起的毛病,一双鱼一样圆圆的小眼,从无畏惧的冷冷的目光,尤 其长到六岁了还说不清楚话的事实,都让人想到她的来历。许多人传讲她是水库上边仙人洞庙里尼姑生的,那尼姑跟了广宇寺的和尚。老辈人 说凡是庙里跑出来的,都是阴道儿上偷跑出来的不吉之物。关于火花的传说伴着她的成长铺天盖地,起初人们真的相信是谁家大姑娘生的,看 上林治帮做包工头有钱,希望送他托个福地。后来就演绎出许多离奇古怪的枝节,人们从火花爱睡墙根儿的毛病推演出她是人狗交合之物,从 她冷漠无话的毛病推演出她是人鱼交合之物。人们把姑嫂石篷当成她的出生地一遍遍传讲她的怪异她的不祥。可是这些话在林治帮那里毫无作 用,他总是抿嘴窃笑,说大家是眼馋他不劳而获。

  一个大喜之日被人放了黑眼风的人家,不劳而获的六岁的孩子,天刚蒙蒙亮时从姑嫂石篷翩翩而下,村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送粪的男人们远 远的相互传达着眼神,心说看吧,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火花在南梁姑嫂石篷往下走,一夜未睡的古淑平感到一种惊惧袭来,她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肌肤一阵阵起栗。几年来,人们的传讲并没 有影响她对收养这个私生子的看法,她喜欢女孩,重要的是火花非常懂事,从拣回家那天她就不哭不闹,九个月会走,十二个月会哼歌,惟一 缺欠是不爱说话,如果不是同与她同龄的孩子一块玩,她几乎从不说话。与猫狗睡墙根儿其实是孩子两岁那年,古淑平与村里女人上水库洗衣 服将她扔在院里的缘故,那次回来她发现孩子哭累了睡在墙根儿,从此她有事没事都去墙根躺上一会儿。而现在的举动却让她不寒而栗,一个 六岁的孩子居然夜里上了歇马山梁,关键是这个夜晚发生了黑眼风,这个夜晚又是林家的大喜之夜。

  把这个女孩拣回家的情景古淑平至今历历在目。那是六年前正月初八的早上。那年正月,男人在外面做基建队包工头五年,突然抛出不再出去 ,守一家老小过日子的决定。古淑平过够了一个人的日子,听到男人这个决定她从心里往外欢喜,就是这个持续着欢喜的正月初八的早上,朝 霞普照,歇马山梁满坡银雪锃亮,古淑平早晨起来怀着山里女人不易多得的美好心情,上外面送一早起来的第一泡尿,她在厕所刚刚蹲下,就 听东边墙头传来婴孩的哭声,起初她以为是谁家出远门串亲戚因为早起委屈了孩子,后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像就在眼前,一泡尿尿完,古 淑平提着裤子走了出来,一个彤红彤红的布包打进她的眼帘。那布包在又高又宽的东墙头上被初升的霞光照着刚入眼时,恍如一束火苗。哭声 透过彤红的火苗清脆而又响亮地震动着歇马山后坡。古淑平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墙头跷脚抱下孩子,当时她把孩子抱进家里送到男人跟前,男人 看都不看,他说咱都快五十的人了,哪有精力伺候孩子。古淑平说,你说那话,放在咱家墙头还能不拣?男人说你不拣肯定有人愿意拣。可是不 一会儿他就改口,说既然是女孩,你又欢喜,也中,这是瞧得起咱,没准是咱家的好兆头。古淑平因为看重她到来的时机,又看重第一眼看见 时那红彤彤的感觉,便真的觉得上天是送福送贵来了。为了让人记住这个火红的时候,他们给她起名火苗,后来觉得苗叫起来有些飘忽,不响 亮,就改叫火花。 火花夜里出走的事情在林家只有林治帮和老婆知道,他们没有把惊异转达给其他人。当古淑平用笑容迎回山梁归来的女儿, 她什么没说领回火花,在堂屋里为她烤着冻红的小手,之后烧火准备这一天的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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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1)     

  夜里发生的事情并没影响早饭的气氛,古淑平满脸带笑话语不断,边吃饭边用眼睛盯着月月和小青,说她们俩那么像姊妹,都是大眼睛,尖嘴 巴,都是柳眉麻杆腰;说就是月月个子比小青高,月月笑和说话慢条斯理,不像小青愣头愣脑。为了不使家人感知婆母是在有意无话找话,月 月噗哧一声笑了,月月说妈可真是不知道,人家小青这叫口齿伶俐,反应机敏。古淑平说可别像季敏,那老季家敏子说起话来像狗咬仗似的汪 汪直叫,可别像她。全家人于是一阵哄笑。一早一直没话的国军也笑了起来,他用肩膀捅了一下月月,谁知这一捅月月愈发憋不住,咯咯咯笑 个不停,端着饭碗的手一个劲颤抖。月月的笑一团火似的烘热了新家的气氛,所有人脸上都荡开了笑意。

  这种火热的气氛是林家很少有过的。很长时间以来林家吃饭很少有话,先是国军在外边念中专,国军回来到歇马镇粮种站上班,又是小青上县 卫校念书。村里人眼热有儿女在外,他们却不知道一家人到不了一起的空落。现在一家人都全了,国军娶回了月月,小青从卫校请假回来,关 键是有了媳妇,家里有了媳妇的日子就是不一样,以往国军不但没有笑面,说话的时候也是并不多见的。以往古淑平要说起小青如何,不管是 夸是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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