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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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了一个死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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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种游戏的赌注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们把这些赌注全输光了,它们不
再属于我们了。
    我们已经输了,我就知道这一点。我们输了,我们输了。

    第一章

    门是关着的。瞧上去这扇门始终都是那么冷漠无情,似乎它会永远这样紧闭着。
似乎世上没什么能使这扇门重新打开。每扇门都能表达出各种不同的意思。这扇门
也不例外。它是木然的,是无生命的;它不通向任何地方。它不像别的门那样是一
件事情的开始。它是某件事情的结束。
    门铃上方有一个金属的长方形小架子,固定在门的木框上,本意是插姓名牌用
的。现在里面是空的。姓名牌不见了。
    姑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纹丝不动。她的样子就跟一个人已经站了相当长一
段时间一样;站了那么长时间,让人已经忘记挪动了,变得习惯而不想移动了。她
的手指按向门铃,可门铃根本就按不动。任什么压力也不起作用了,门框架后面的
电池里不再发出一点声响。看起来就好像她一直按住这个门铃,按的时间太长使她
都忘了要放开手指。
    她大约有十九岁。精疲力竭、孤苦无助的十九岁,而不是光彩照人、喜气洋洋
的十九岁。她身材娇小,五官端正,不过脸显得有点皱缩,脸色也太苍白,双颊十
分消瘦。无可置疑,这张险很美,只要给它机会,它就准备显示出自己的这种美,
不过有某种东西遮掩了这种美,使它显得十分遥远、若隐若现,而不能按其本意绽
放光彩。
    她的头发是淡褐色的,毫无光泽,蓬松杂乱,令人觉得好长时间没精心护理过
这头头发了。她的鞋跟有点磨损。鞋跟上方正好露出了长裤后跟上的一个起皱的补
丁。她的穿着很实惠,似乎穿衣的目的就是为了遮蔽身子,而不是为了追求时尚,
甚至也不是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作为一个姑娘,她身材很高,大约有五英尺六或
是五英尺七。可她实在太瘦了,除了一个地方。
    她的头稍稍下垂,似乎她抬头抬得太累了。要不就是一次接一次的无形的打击
使她的头根本就没法抬直。
    她的身子终于移动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手从门铃上落下,似乎是手自
身的重量使它落下的。手落到了她的身边,就那么可怜地塔拉着。一只脚转过来,
似乎要走了。有一个停顿。接着另一只脚也转过来了。这时她背对着门。对着这扇
不会打开的门。这扇门是个墓碑,这扇门是个永远不会改变的终结。
    她缓缓地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她的头比先前垂得更低了。她慢慢地离
开了那儿,把那扇门留在了身后。最后离开那儿的是她的影子。直立墙上的影子缓
慢地拖曳在她的身后。影子的头也有点下垂;它也显得太瘦,它也孤苦无助。她的
人已离开了,而影子还稍稍在那儿停留了一会。接着它便从墙上悄然滑下,随她而
去,它也离开了。
    除了那扇门,那儿空寂无人。那扇门依然毫无动静,凛然无情,紧闭如先。

    第二章

    她又一动不动地停在公用电话间里。像先前那样一动不动。这是一个投币电话
间,电话间的门给推开在一边,好让里面有足够的空气。只要你在这样的一个电话
间里多呆上一会,空气便变得十分滞闷。而她在这个电话间里已呆了决不止一会儿
了。
    她就像一个直立在礼品盒里的洋娃娃,盒子的一边敞开着,好让人瞧见里面的
东西。一个破损的洋娃娃。一个卖剩下的减价洋娃娃,身上已没了鲜艳的绸带或是
丝织品饰物。一个没处送也没人要的洋娃娃。一个根本没人想要看一眼的洋娃娃。
    尽管这是个让人讲话的地方,可她呆在那儿一声不吭。她等着,想听到什么,
听到一点根本就不会来的声音。她拿着话筒,将话筒凑近耳边,话筒成这么个恰当
的角度放在耳边,必定已能送话了,话筒应当是这样的。不过已过了很多时间。随
着这么长的令人失望的时光的流逝。话筒越垂越低,现在它已落在了她的肩头,没
精打采地趴在那儿,给人击败了,活像一朵在胸衣上戴了很久的硬橡胶兰花,又黑
又难看。
    这个莫名的沉默最后总算变成一个声音。不过并不是她想要听的声音,不是她
一直等待着的那个声音。
    “很抱歉,不过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这么占着线路是没用的。那个电话号码已
经停止使用了,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无可奉告。”
    她的手连带着那只听筒一起从肩上垂落,落到了她的大腿部,死死地停在那儿。
就好像这只手最后这么垂落,一动不动,是为了同她体内某个已死去的部分相伴相
随一样。
    不过有时生命甚至对自己的墓志铭也无法赋予一种应有的尊严。
    “请问我能拿回我的镍币吗?”她嗫嚅道。“对不起。我还没找到我要找的人,
那——那是我最后的一个镍币。”

    第三章

    她顺着出租公寓的楼梯一点点往上爬,就像从一根松弛的拉线上垂挂下来的一
个木偶。墙上用托架安装着一盏灯,灯朝下垂挂着,就像一朵枯萎的郁金香,外罩
一个铃状贝形玻璃灯罩,往下投射着朦胧的黄色灯光。楼梯当中铺着一长条地毯,
看上去这条地毯就像给踩烂的植物,所有的图案和全部颜色早已消失,就像长了一
层花粉或是真菌。而且,它散发出的气味和给人的视觉完全一致。她爬了三段楼梯,
转个弯向后屋走去。
    她停住了脚,前面就是最后的一扇门,她掏出了一把柄很长的铁钥匙。这时她
低头朝房门底下看了看。那儿,就在她的脚边,有一个白色的三角形东西,从门缝
底下伸出来。当这扇门往里打开时,便看出它原来是一个信封。
    她摸索着进了房间里的一片黑暗中,用手顺门边的墙摸去,接着一盏灯亮了。
灯光很暗。灯泡很小发不出多少光。
    她关上了门,然后捡起了那封信。信封的正面一直是朝下的,她把它翻了过来。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的心也有点发颤。
    信封上用铅笔匆匆地漫不经心地写着:
    “海伦·乔治森。”
    没写小姐,没写太太,什么称呼也没有。
    她显得有了一点生气。眼里少了一些茫然无助的神色。脸色开始有所松弛,不
再那么痛苦了。她紧紧捏住信封,把手掌里的这封信都有点捏皱了。此时,她的行
动显得轻捷了些。她捏着这封信走到房间中央,来到床边,那儿的灯光更亮些。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又一次看着这封信,似乎有点让它给吓着了。她的脸
上闪现出一种急切的光彩;不是兴高采烈,而是一种绝望之中的急切。
    她的手突然向上一拉,急急忙忙地撕开了信封的折边,就好像她用无形的针和
线在信封上缝了很长很长的针脚一样。
    她把手伸进信封,抽出了信纸,看看给她写了些什么。因为信封总是捎了话来,
要告诉人一些东西;这就是信封的作用。
    她的手又抽了出来,手中空空的,她很沮丧。她把信倒过来,摇摇它,想把信
里该有的东西,先前想必被她的手指紧紧夹住了的东西倒出来。
    没有纸条,没有信纸。
    有两样东西掉了出来,掉在了床上。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张五元的纸币。只不过是一张来历不明的没感情的五元纸币,上面印
有林肯的头像。上边用很小的大写字母印着这些纸币都有的简洁的文字:“此票据
为支付私人和公家一切债务的法定货币。”支付一切债务,公家和私人的。这位镌
版工人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有朝一日,在某处,这种纸币会让某个人伤心欲绝?
    第二样东西是一长条火车票,跟所有的火车票一样,可以从起点坐到终点。上
面的每张联票在旅行途中都可独立使用。第一张联票上印有“纽约”;即她现在所
在的地方。最后一张联票则印着“旧金山”;那是她来的地方,去年春天,恍若一
百年以前的事。
    没有回程票,这是张单程票,那就是要她去呆下来的地方。
    这一来,尽管这个信封里没有片言只字,但它实际上已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支
付一切债务,私人的和公家的,五元法定货币。去旧金山——不再返回。
    信封一下便掉落到了地板上。
    看起来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明白过来。就好像她以前从没见过一张五元纸币
似的。就好像她以前从没见过这样一长条折叠式的火车票似的。她死死地盯住它们。
    后来她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一开始没出一点声音。她的脸开始出现了间歇性的
抽搐,上至两眼,下到嘴角,从她的表情看,她似乎正在挣扎着,想爆发出某种强
烈的感情。有那么一会儿,看上去一旦爆发,那就将是号啕大哭。不过并没有出现
这种情况。
    爆发的是一阵大笑。
    她的两眼缩成了两根细线,嘴唇向后撇去,嘴里传出了一阵粗哑断续的声音。
好像是苦涩的笑声。好像笑声在雨中淋得太久,全都发霉变质了。
    她不停地笑着,一边把压扁了的旅行包拿出来,放在床上,打开包盖。等她把
东西装进旅行包,关上包盖后,她还在笑着。
    她看来一直没从这阵笑声中缓过来。她的笑声一直没停止。就好像在听某个很
长很长的笑话,笑话不停地讲着,笑声也一直没有停下。
    不过,笑声本该是欢快的、活泼的、充满生气的。
    她的笑声却不是如此。

    第四章

    火车已经喀嚓喀嚓稳稳当当地开出十五分钟了,她却还没找到一个座位。所有
的座位上都坐满了出去度假的人们,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就连连接两节车厢的过道
也都是人;她以前可从没见过这么挤的火车。在这种人头济济的场合,她实在是太
赶不上趟了,再加上她带着的这个累赘的旅行包,更使她行动缓慢,举止笨拙,因
而等她上车就太晚了。她的车票只能让她登上火车,而并不保证她在车上有一个座
位。
    她有气无力、萎靡不振、精疲力竭地顺一节节车厢挣扎着朝火车后走去,在拥
挤的人群中,她身不由己、七冲八跌地歪到一边又倒向另一边,沉重的旅行包也越
来越拖着她的后腿。
    所有的车厢都站满了人,这是最后的一节车厢,再过去就没有车厢了。她已经
穿越了整列火车,哪儿也看不到一个空位子。这是一趟直达火车。整个旅途中都不
会停靠一个站头,这种时候要求谁表现得谦让有礼,那实在是要求过高了。这可不
是电车或是公共汽车,行驶时间只有一会儿。一旦你显出侠义心肠,站起来,你就
得站上几百英里。
    最后她站住脚,就在她站下的地方待下了,因为她实在没力气回转身,再回到
她原来的地方去。再往前走也毫无意义。她能看见这节车厢的尽端,那儿也没一个
空位子。
    她把旅行包顺着走道的方向放下来,想在它朝上的那面坐下来,因为她看见许
多人都是这么做的。她手忙脚乱了一阵,自己倒失去平衡,差一点一个踉跄跌倒。
不过最后她总算成功了,于是她把头往后一倒,靠在了她身边的座席边上,就这么
呆下了。她实在太累,根本不想去了解什么,对什么也不在乎,甚至连眼睛也没力
气闭上了。
    是什么使你停下的?在你停下时,你为什么正好就停在你站下的这个地方?这
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它是什么,还是什么也不是?为什么不少走一码,为什么
不多走一码?为什么正好就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有的人说:这只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碰巧,如果你不是停在这个地方,你总会
在另一个地方停下。那时你的故事便又会截然不同了。一个人在往前走的时候,就
在编织着自己的故事。
    可有的人却说:除了这个地方,你不可能在任何别的地方停下,即便你想要在
那儿停下也不成。这是天意,是注定了的,上天只要你停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其它地
方。你的故事就在那儿等着你呢,它已经在那儿等了一百年,还在你出生前就等着
了,你连这个故事中的一个标点都不可能改变。不管你做什么事,你必定得去做它。
你是一根漂浮在水上的小树枝,水流把你带到了这儿。你是风中的一片树叶,风把
你吹到了这儿。这就是你的故事,你是无法逃避的;你只是个演戏的,而不是舞台
监督。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她目光下垂,看见眼前的地板上,正好就在座席的扶手边上,有两双并排向上
翘起的鞋子。在座席里,近窗前的地方,有一双很小的女式无带浅口轻便鞋,鞋子
十分别致、漂亮,没有鞋背,没有鞋帮,没有鞋尖,事实上,除了匕首形的鞋跟和
两条带子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对面,就在靠近她的这一边,是一双男人的粗皮鞋,
相对来说,这双鞋子显得矮矮胖胖,又大又笨,极其沉重。由于穿鞋人的一条腿搁
在另一只脚的膝上,因而两只鞋子就一高一低。
    她没有看见鞋主人的面孔,她也不想去看。她根本不想去看任何人的脸。她不
想看任何东西。
    有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一只女鞋偷偷地挪向一只粗皮鞋,轻轻地
挨紧它,似乎以一种灵巧的不动声色的小动作想与之进行交流。这只粗皮鞋一点没
作出反应;它没领会这个信息。它察觉了对方的接近,但没领会对方的意图。一只
大手伸下来,迟迟疑疑地在挨近鞋上边的袜子上抓挠了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
    这只女鞋似乎对这种迟钝的反应不耐烦了,又作了一次努力。这回它狠狠地撞
了过去,在没受这只像盔甲似的粗皮鞋保护的踝关节上啄了一口。
    这可见到成效了。上面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张报纸的沙籁声,听来好像是这张报
纸放下了,有人想看看被这么不客气地啄了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上面发出一声低语,声音太轻了,除了存心留意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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