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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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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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了。不要再去想那套衣服的事。(铅笔在最后这一句下面划了一道粗线。)你的亲爱
的比。”后面又附了一笔:“你们两位最近务必抽时间上我们家来玩。”
    她在纸条上端写着上午九时三十分,而现在已近十一点半了。他们离开这儿快两个
小时,大概此时已到家了。比阿特丽斯打开手提箱取出旅行用品之后,就走进花园干起
日常的园艺活来,而贾尔斯则准备参加板球比赛,给球拍换上新的缚扎绳。
    下午,比阿特丽斯将换件凉快的外套,戴一顶遮阳宽边帽,去看贾尔斯赛板球。随
后他俩就在凉篷里用茶点,贾尔斯兴奋得满脸红光,比阿特丽斯笑呵呵地对她的朋友说:
“是嘛,曼陀丽的舞会我们去参加了,玩得真带劲。想不到贾尔斯今天在球场上还能这
么鲜蹦活跳。”说着,朝贾尔斯微微一笑,还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一下。他们俩已届
中年,不再那么富有浪漫气息。他们结婚到现在已有二十年,儿子也已长大成人,正准
备进牛津深造。他们很幸福。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不像我这样,结婚才三个月就告破
裂。
    我没法再在卧室里呆坐下去。侍女们要来收拾房间。说不定克拉丽斯刚才根本没注
意到迈克西姆的床。我故意把床弄皱,让人看了以为他已在上面睡过。如果克拉丽斯没
告诉其他女仆,那我也不想让她们知道。
    我洗了个澡,穿好衣眼,走下楼去。大厅里的舞池业已拆去,花卉也全都搬走了。
画廊里的乐谱架已撤去,乐队想必是乘早班车走的。园艺工人正在打扫草坪和车道,把
地上的焰火残骸余灰扫掉。要不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曼陀丽化装舞会的半点儿痕迹,
筹备舞会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清理起来却似乎不费什么劲,一转眼就解决了。
    我记起昨晚那位身穿肉色衣裙,站在客厅门口,手里端着那盆冻鸡的太太;此刻,
对我来说,那幕景象却似乎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或者说是时隔已久的一段往事。罗伯
特正在餐厅里擦桌子,他又恢复了常态,结实、迟钝,全然不是过去几周以来激动得失
魂落魄的那个角色。
    “早上好,罗伯特,”我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太太。”
    “你可在哪儿见到过德温特先生没有?”
    “太太,他吃完早饭,没等莱酉少校夫妇下楼就出去了,以后一直没有回来。”
    “你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太太,我说不上来。”
    我又踱回大厅,穿过客厅,来到展室。杰斯珀赶忙跑过来舔我的手。瞧它那股疯狂
的快活劲头,仿佛我已离开了好久似的。长耳狗在克拉丽斯的床上过了一夜,而从昨天
上茶时分到现在,我一直没跟这畜生打照面,也许它跟我一样,觉得这段时间真是长得
可以。
    我拿起电话,问了庄园办事处的电话号码。说不定迈克西姆此刻在弗兰克那儿。我
感到非得跟他说话不可,哪怕只讲上两分钟也好。我一定要对他解释清楚,昨晚上我那
么做并非出于有意。即使以后我再也不跟他讲话,我也得把这点告诉他。接电话的办事
员,他告诉我迈克西姆不在那儿。
    “克劳利先生在这儿,德温特夫人,”办事员说。“您要他听电话吗?”我原想一
口回绝,但他动作比我快,我还来不及挂上话筒就听到弗兰克说话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真好笑,哪有一上来就冲着人问这话的。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
闪而过。他没说声“早上好”,也没问一下“昨晚睡得可好”,他为什么要问“出什么
事了”?
    “弗兰克,是我,”我说。“迈克西姆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我没见着他。早晨他没到这儿来过。”
    “没上办事处去?”
    “没有。”
    “哦,哦,嗯,这没关系。”
    “早饭时见到过他吗?”
    “没有,我还没起来呢。”
    “他睡得好吗?”
    我沉吟着。弗兰克是我唯一不怕让他知道真情的人。“他昨晚没有回房睡觉。”
    电话线的那一头没有作声,弗兰克大概正搜索枯肠,想找句话来应付。
    “哦,”他终于开口了,话说得很慢。“哦,我明白啦。”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
“我就怕发生这样的事。”
    “弗兰克,”我气急败坏地说,“昨晚客人走完以后他说了些什么?你们几个人干
了些什么?”
    “我同贾尔斯和莱西夫人一起吃了客三明治,”弗兰克说。“迈克西姆没来。他找
了个推托的理由,径自去了藏书室。过后我也就回家了。也许莱西夫人知道吧。”
    “她走啦,”我说。“他们吃过早饭就动身走了。她给我留了张便条,说她没看见
迈克西姆。”
    “哦,”弗兰克说,我不喜欢他这一声“哦”,不喜欢他说这声“哦”时的腔调。
声音尖厉刺耳,预兆不祥。
    “你想他会上哪儿去?”我问。
    “我不知道,”弗兰克说。“散步去了也说不定。”病人的亲戚上疗养院询问病情,
那儿的医生就是用这种口气来敷衍他们的。
    “弗兰克,我一定得见他,”我说。“我得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儿。”
    弗兰克没吱声。我想象得出他脸上的焦急神情,还有额上的条条皱纹。
    “迈克西姆以为我是故意那么做的,”尽管我努力克制,我还是哽咽起来。昨晚我
眼眶里饱含泪水,拚命忍着才没流出来,现在事隔十六个钟头,热泪却夺眶而出,顺着
双颊扑簌而下。“迈克西姆以为我是有意开的玩笑,开了个不可原谅的玩笑。”
    “不,”弗兰克说。“不会的。”
    “听我说,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你没注意他的眼神,可我看到了。你没像我那样,
一晚上都站在他身旁瞧着他。他一直没理我,弗兰克。他后来再也没瞧我一眼。整个晚
上我们并肩站在那儿,相互没说过一句话。”
    “没有机会嘛,”弗兰克说。“要应付那么些客人。我注意到了,一点没错儿。你
以为我对迈克西姆还不够了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听我说……”
    “我不怪他,”我打断了他。“要是他认为我存心要开那个令人发指的恶毒玩笑,
那他自然有权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完全可以不再理睬我,不再看到我。”
    “千万别这么说,”弗兰克说。“您不知道自己说到哪儿去了。我马上来看您,我
想我可以解释清楚的。”
    弗兰克来看我能顶什么用?还不是一起坐在晨室里,随机应变的弗兰克以和蔼可亲
的语调宽慰我几句,让我平静下来!我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为时太晚啦。
    “不,”我说。“不,我不想翻来复去老是提这件事儿。事情已经发生,再也没法
挽回了。说不定这样反而好,可以让我意识到某些我早该知道的事情,某些在我嫁给迈
克西姆之前就该有所觉察的事情。”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弗兰克说。
    他的嗓音尖厉而反常。迈克西姆不爱我,我不知道这同他有何相干,为什么他就是
不想让我了解事情的究竟?
    “我指的是他和吕蓓卡,”我说。这个名字从我嘴里吐出来,听上去像是某个禁忌
的词儿,既新奇,又不顺耳,再也没给我带来一种一吐为快的轻松感,而是热辣辣的,
让人觉得像在坦白悔罪时那样抬不起头来。
    弗兰克没有立即回答。我听到他在电话线的那一头倒抽了一口冷气。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比先前更短促,更尖厉。“您这话究
竟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爱我,他爱的是吕蓓卡,”我说。“他从来没把她忘掉,他仍日夜思念着
她。他从来没爱过我,弗兰克。始终是吕蓓卡,吕蓓卡,吕蓓卡。”
    我听见弗兰克发出一声惊叫,管他呢,他再怎么感到震惊也不关我的事。“现在你
知道我心头的滋味了,”我说。“你也就该明白啦。”
    “喂,听着,”他说。“我一定得来看您,一定得来,听见没有?事关紧要,我不
能在电话里跟您说,德温特夫人?德温特夫人?”
    我砰地一声摔下话筒,从书桌旁站起来。我不想见弗兰克。他帮不了我这个忙。现
在除了我自己,谁也帮不了忙。我泪痕满面,双颊绯红,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啃啮手帕
的一角,同时还用力撕扯。
    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再也见不着迈克西姆了。出于某种无可名状的直觉,
我敢说事情就这样定局了。他悻悻而去,再不回来了。我心里明白,弗兰克也是这么想
的,只是在电话里不便承认罢了。他不想让我受惊。要是我现在再打电话到他办事处去,
一定会发现他已经走开。办事员会说:“克劳利先生刚刚出去,德温特夫人。”另外,
我还可以想象到弗兰克连帽子也没顾得戴上,就匆匆钻进他那辆寒伧窄小的莫里斯车,
四出寻找迈克西姆去了。
    我走到窗前,遥望那一小片森林之神吹奏风笛的林中空地。石南花已完全凋谢,要
到明年才能再开出花来。少了石南花的浓艳,高大的灌木丛显得暗淡而无生气。海面冉
冉腾起浓雾,我已看不见草坡那边的树林。天气既湿又问,令人透不过气来。我可以想
象昨晚来我家的那些客人这会儿正额手相庆:“幸亏这场大雾推迟到了今天,要不然昨
天我们就没有福气观赏焰火了。”我走出晨室,穿过客厅,走到平台。太阳躲在浓雾后
面隐没了,似乎是一片不祥的阴影,已将整个曼陀丽笼罩,并夺走了它头上的天空和光
亮。一个园丁推着一辆小车打我身边经过,车里装满了昨晚客人丢在草坪上的纸屑、果
皮等垃圾。
    “早上好,”我说。
    “早上好,太太。”
    “恐怕昨晚的舞会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吧,”我说。
    “算不了什么,太太,”他说。“我看昨晚大伙儿玩得很痛快,这才是主要的,对
吗?”
    “嗯,说得不错,”我说。
    他朝草坪那边的林中空地眺望,山谷在那儿倾斜着通往大海。两旁的树木显得灰暗
朦胧,轮廓不清。
    “好大的雾呀,”他说。
    “是呀,”我说。
    “幸好昨儿晚上不像这样,”他说。
    “是的,”我说。
    他伫立片刻,然后碰了一下帽檐向我致意,推起车子走了。我穿过草坪,来到林子
边上。村从里的雾气凝作水滴,蒙蒙细雨似地飘落在我没戴帽子的头上。杰斯珀耷拉着
尾巴,拖着粉红色的舌头,灰溜溜地站在我脚边。阴湿、闷热的天气使它快快不乐,打
不起精神来。从我站着的地方,可以听到阴郁、低沉的涛声,此时海水正冲刷着树林下
边的小海湾。白色的迷雾散发着盐卤和海藻的涩味儿,打我身边飘过,成团地向屋子那
儿滚滚而去。我把手搁在杰斯珀的号衣上,那号衣湿漉漉的,绞得出水来。我回头向屋
子一望,不料已看不清屋顶上的烟囱和四周墙壁的轮廓,只是影影绰绰地看到那儿有幢
宅子,依稀辨认出西厢的那一排窗户,还有平台上的那几只花盆。我发现西厢那间大卧
室的百叶窗已被拉开,有个人站在窗口,望着下面的草坪。那个人影很模糊,我看不清
是谁;我心头猛然一惊,一时以为那定是迈克西姆。就在这时候,只见那人一抬胳臂把
百叶窗关上。这下子我可认出来了,是丹弗斯太太。这么说来,当我站在树林边上,沐
浴在这片白茫茫的浓雾里的时候,她始终在一旁窥探。在这之前,她曾看我拖着缓慢的
步子,从平台走向草坪。说不定我跟弗兰克通电话的时候,她就凑在自己房里的电话分
机上偷听呢。这一来,她肯定知道迈克西姆昨晚没跟我在一起了。她还可能听到我刚才
的呜咽声,知道我在掉眼泪。她知道我昨晚一连好几个小时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穿着
那件蓝色袍子,在楼梯脚下和迈克西姆并排站着;她也知道迈克西姆没朝我看一眼,没
跟我说一句话。她当然一清二楚,因为这一切正是她一手安排的。这是她的胜利;这回
她和吕蓓卡两人得胜了。
    我想起昨晚看到她时的情景。她站在通道西厢的那扇门里朝我望着,骷髅似的惨白
脸上堆着魔鬼的狞笑;同时我又记起,她跟我一样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是个情愫具备的
肉体凡胎,而不像吕蓓卡那样,是个断了气的死人。我可以同她交谈,却无法同吕蓓卡
说话。
    在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之下,我返身穿过草坪,朝屋子走去。我穿过大厅,走上宽
阔的主楼梯,打画廊那儿的拱门下往里走;我跨进通西厢的门,接着就沿着那条黑洞洞
的悄无声息的过道,径直来到吕蓓卡的卧室跟前。我转动门上的把手,一脚跨了进去。
    丹弗斯太太仍然站在窗口,百叶窗已经关上。
    “丹弗斯太太,”我说。“丹弗斯太太。”她转过身来望着我。我发现她哭得双眼
红肿,正跟我一样,而且那张白惨惨的脸上愁云密布。
    “什么事?”由于一直呜咽着流泪,她也跟我一样,嗓音变得混浊而低沉。
    没想到她会这般模样。按我原来的想象,她一定是同昨晚一样,脸上挂着恶毒的狞
笑。可现在一看,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站在我面前的是个身心交瘁的老太婆。
    我踌躇起来,手还是搭在门把上,任门开着,不知道这时该对她说什么,该如何应
付才好。
    她继续用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打量着我,我一时实在无言以对。“像平常一样,我
把菜单留在写字桌上了,”她说。“您是不是要换什么菜?”她的话给我增添了勇气,
我从门口一直走到房间中央。
    “丹弗斯太太,”我说,“我不是来同你商量菜单的,这点不说你也知道,是吗?”
    她没有答理,自顾自把左手摊开又握拢。
    “你已干了你想要干的事,是吗?”我说。“你有意要想看到这么一场戏,是吗?
这会儿你称心了?高兴了?”
    她转过头去,又像刚才我跨进房门时那样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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