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文集之民俗风物_周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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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文集之民俗风物_周作人-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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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倒翁”,下半部是土制的,上半部小孩的脸同衣服,系用洋娃娃的材料制成。这倒很有一种地方色彩。 

    不倒翁本来是上好的发明,就只是没有充分的利用,中国人随后“垂脚而坐”的风气,也不大好用它。但是,这总值得考虑,怎样来重新使用这个发明,丰富我们玩具的遗产;问题只须离开成人,不再从左右摇摆去着想,只当他作小孩子看待,一定会得看出新的美来的吧。 

    (1957年7月发表,选白《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



 羊肝饼

    有一件东西,是本国出产的,被运往外国经过四五百年之久,又运了回来,却换了别一个面貌了。这在一切东西都是如此,但在吃食有偏好关系的物事,尤其显著,如有名茶点的“羊羹”,便是最好的一例。 

    “羊羹”这名称不见经传,一直到近时北京仿制,才出现市面上。这并不是羊肉什么做的羹,乃是一种净素的食品,系用小豆做成细馅,加糖精制而成,凝结成块,切作长物,所以实事求是,理应叫作“豆沙糖”才是正办。但是这在日本(因为这原是日本仿制的食品)一直是这样写,他们也觉得费解,加以说明,最近理的一种说法是,这种豆沙糖在中国本来叫作羊肝饼,因为饼的颜色相像,传到日本,不知因何传讹,称为羊羹了。虽然在中国查不出羊肝饼的故典,未免缺恨,不过唐朝时代的点心有哪几种,至今也实难以查清,所以最好承认,算是合理的说明了。 

    传授中国学问技术去日本的人,是日本的留学僧人,他们于学术之外,还把些吃食东西传过去。羊肝饼便是这些和尚带回去的食品,在公历十五六世纪“茶道”发达时代,便开始作为茶点而流行起来。在日本文化上有一种特色,便是“简单”,在一样东西上精益求精的干下来,在吃食上也有此风,于是便有一家专做羊肝饼(羊羹)的店,正如做昆布(海带)的也有专门店一样。结果是“羊羹”大大的有名,有纯粹豆沙的,这是正宗,也有加栗子的,或用柿子做的,那是旁门,不足重了。现在说起日本茶食,总第一要提出“羊羹”,不知它的祖宗是在中国,不过一时无可查考罢了。 

    近时在中国市场上,又查着羊肝饼的子孙,仍旧叫作“羊羹”,可是已经面目全非,--因为它已加入西洋点心的队伍里去了。它脱去了“简单”的特别衣服,换上了时髦装束,做成“奶油”、“香草”,各种果品的种类。我希望它至少还保留一种,有小豆的清香的纯豆沙的羊羹,熬得久一点,可以经久不变,却不可复得了。倒是做冰棍(上海叫棒冰)的在各式花样之中,有一种小豆的,用豆沙做成,很有点羊肝饼的意思,觉得是颇可吃得,何不利用它去制成一种可口的吃食呢。 

    (1957年8月发表,选自《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



 窝窝头的历史

    北方杂粮以玉米为主,玉米粉称为棒子面,亦称杂和面。因为俗称玉米为棒子,故得此名。南方人不懂,故有误解。从前的小说上,说穷苦妇女流着眼泪,把棒子面一根根往嘴里送。玉米面中掺和豆面在内,故称杂和,其实这如三七比例的掺入,就特别显得香甜,所以不算是什么粗粮,不过做成窝窝头,乃有似黑面包,普通当作穷人的食粮罢了。南方如浙东台州等处,老百姓也通常吃玉米面,却称作六谷糊。光绪丁酉年距今刚刚一周甲,我住在杭州,一个姓宋的保姆是台州人,经常带来吃,里边加上白薯,小时候倒觉得是很好吃的。普通做了饼来吃,便是所谓窝窝头,乃是做成圆锥形,而空其中,有拳头那么大,因为底下是个窝,故得是名。老百姓吃这东西,大概起源很早,历史上找不着纪录,当起于有玉米的时候了。本来这些事用不着努力去找它的缘起,现在不过如偶尔找到一点纪录,知道有什么时代,已经有过,那也未始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吧。 

    窝窝头起源的历史是不可考了,但我们知道至少在明朝已经有这个名称,即是去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李光庭著《乡言解颐》卷五,载刘宽夫《日下七事诗》,末章中说及“爱窝窝”,小注云,“窝窝以糯米粉为之,状如元宵粉荔,中有糖馅,蒸熟外糁自粉,上作一凹,故名窝窝。田间所食则用杂粮面为之,大或至斤许,其下一窝如旧而复之。茶馆所制甚小,曰爱窝窝,相传明世中富有嗜之者,因名御爱窝窝,今但曰爱而已”。照这样说,爱窝窝由于御爱窝窝的缩称,那末可见窝窝头的名称在明朝那时候已经有了。这也就是说,农民用玉米面做这种食品,用这个名称,也已经很久了。 

    天下事无独有偶,窝窝头的故事还有下文。北海公园有一家饭馆名叫“仿膳”,是仿御膳房的做法的意思。他们的有名食品里边,便有一种“小窝窝头”,据说是从前做来“供御”的,用栗子粉和入,现在则只以黄豆玉米粉加糖而已。所以北京市面上除真正窝窝头以外,还有两种爱窝窝与小窝窝头,留下一点历史的痕迹。“窝窝头”极是微小的东西,但不料有这么一段有意思的历史,可见在有些吃食东西上如加以考究,也一定有许多事情可以发现的。 

    (1957年10月发表,选良《知堂桌外文·四九年以后》)



 水乡怀旧

    住在北京很久了,对于北方风土已经习惯,不再怀念南方的故乡了,有时候只是提起来与北京比对,结果却总是相形见绌,没有一点儿夸示的意思。譬如说在冬天,民国初年在故乡住了几年,每年脚里必要生冻疮,到春天才脱一层皮,到北京后反而不生了,但是脚后跟的斑痕四十年来还是存在,夏天受蚊子的围攻,在南方最是苦事,白天想写点东西只有在蚊烟的包围中,才能勉强成功,但也说不定还要被咬上几口,北京便是夜里我也是不挂帐子的。但是在有些时候,却也要记起它的好处来的,这第一便是水。因为我的故乡是在浙东,乃是有名的水乡,唐朝杜荀鹤送人游吴的诗里说: 

    君到如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他这里虽是说的姑苏,但在别一首里说:“去越从吴过,吴疆与越连。”这话是不错的,所以上边的话可以移用,所谓“人家尽枕河”,实在形容得极好。北京照例有春旱,下雪以后绝不下雨,今年到了六月还没有透雨,或者要等到下秋雨了吧。在这样干巴巴的时候,虽是常有的几乎是每年的事情,便不免要想起那“水港小桥多”的地方有些事情来了。 

    在水乡的城里是每条街几乎都有一条河平行着,所以到处有桥,低的或者只有两三级,桥下才通行小船,高的便有六七级了。乡下没有这许多桥,可是汊港纷歧,走路就靠船只,等于北方的用车,有钱的可以专雇,工作的人自备有“出坂”船,一般普通人只好趁公共的通航船只。这有两种,其一名曰埠船,是走本县近路的,其二曰航船,走外县远路,大抵夜里开,次晨到达。埠般在城里有一定的埠头,早上进城,下午开回去,大抵水陆六七十里,一天里可以打来回的,就都称为埠船,埠船总数不知道共有多少,大抵中等的村子总有一只,虽是私人营业,其实可以算是公共交通机关,鲁迅短篇小说集《仿惶》里有一篇讲离婚的小说,说庄木三带领他的女儿往庞庄找慰老爷去,即是坐埠船去的,但是他在那里使用国语称作航船,小说又重在描画人物,关于埠船的东西没有什么描写。这是一种白篷的中型的田庄船,两旁直行镶板,并排坐人,中间可以搁放物件。船钱不过一二十文吧,看路的远近,也不一定。乡村的住户是固定的,彼此都是老街坊,或者还是本家,上船一看乘客差不多是熟人,坐下就聊起天来,这里的空气与那远路多是生客的航船便很有点不同。航船走的多是从前的驿路,终点即是驿站,它的职业是送往迎来的事,埠船却办着本村的公用事业,多少有点给地方服务的意思,不单是营业,它不但搭客上下,传送信件,还替村里代办货物,无论是一斤麻油,一尺鞋面布,或是一斤淮蟹,只要店铺里有的,都可以替你买来,他们也不写账,回来时只凭着记忆,这是三六叔的旱烟五十六文,这是七斤嫂的布六十四文,一件都不会遗漏或是错误。它载入上城,并且还代人跑街,这是很方便的事,但是也或者有人,特别是女太太们,要嫌憎买的不很称心,那么只好且略等候,等“船店”到来的时候,自己买了。城市里本有货郎担,挑着担子,手里摇着一种雅号“惊闺”或是“唤娇娘”的特制的小鼓,方言称之为“袋络担”,据孙德祖的《寄龛乙志》卷四里说:“货郎担越中谓之袋络担,是货什杂布帛及丝线之属,其初盖以络索担囊橐衒 且售,故云。”后来却是用藤竹织成,叠起来很高的一种箱担了,但在水乡大约因为行走不便,所以没有,却有一种便于水行的船店出来,来弥补这个缺憾。这外观与普通的埠船没有什么不同,平常一个人摇着橹,到得行近一个村庄,船里有人敲起小锣来,大家知道船店来了,一哄的出到河岸头,各自买需要的东西,大概除柴米外,别的日用品都可以买到,有洋油与洋灯罩,也有芒麻鞋面布和洋头绳,以及丝线。这是旧时代的办法,其实却很是有用的。我看见过这种船店,趁过这种埠船,还是在民国以前,时间经过了六十年,可能这些都已没有了也未可知,那么我所追怀的也只是前尘梦影了吧。不过如我上文所说,这些办法虽旧,用意却都是好的,近来在报上时常看见,有些售货员努力到山乡里去送什货,这实在即是开船店的意思,不过更是辛劳罢了。 

    (1963年8月发表,选自《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



 麟凤龟龙

    麟凤龟龙,自昔称为四灵,算作祥瑞。其中只有乌龟还是存在,蠢然一物,看不出什么灵气。麒麟这东西见于“西狩获麟”的历史,可见事实有过这种动物,而且望文生义的解说下去,可以说它是鹿的一种,那么日本动物学家称动物园里的长颈鹿为麒鳞,似乎是有些根据的。古来说它是仁兽,这是的确的,因为以它这庞然大物,却是吃素的,这实是证据,虽然吃草的巨兽此外还有,但牛马因为常见,所以没有什么稀奇,就是塞外的骆驼,也只落得被说是肿背的马罢了。麟的出现虽是祥瑞,但是它本身并没有什么怪异的成分,那么它也只是像赤乌白鹿之类,以稀见难得为贵。长颈鹿现在产于非洲,这一类动物的化石在我国曾有发见,其历史也相当古老了。 

    凤凰是什么鸟,现在不容易解决。风字的古文就是“朋”字,系是象形,象它羽毛丰盛之貌。《山海经》上也只说:“丹穴山有鸟状如鹤,五采而文,名曰凤。”无非说它毛色好看而已,也没有什么神异。它大约是一种羽毛非常艳丽的鸟类,有如孔雀之属,因为不容易看到,所以后人更锦上添花的加以形容。其中有两样乃系外来影响,不可不加区别。其一是《西游记》里的大鹏鸟,鹏字虽然可以作为凤之别体,但释迦如来的大鹏乃是佛经的“金翅鸟”的变相,是一种要吃龙的大鸟。其二是依据西洋古代的传说,有这么一种神鸟,它生活五百年,随后自己收集香木焚身,再从灰炉中产生出一只小鸟来。这乌一点都没有与凤凰共同之处,只因名为福尼克斯,被浪漫的诗人拿去与凤凰相接连,故有“凤凰转生”的颂歌。但是这两样都是和风凰毫无关系的。 

    说也奇怪,四灵的传说虽然早已失了势力,但这麟凤与龙的字面却一直通用着,还多用于姓名方面,这里除掉那龟字,但在南宋总还是有的,如王十朋名龟龄,陆放翁别号龟堂都是,所以世传自元朝起开始忌讳,或者是的。《水浒传》里说郓哥戏弄武大,说他是鸭子,武大答说我老婆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可见那时骂人的这句话是说鸭的,至于为什么这样说,那理由或者是如郓哥说的“便颠倒提起来也不妨,煮在锅里也没气,”,是一种“饮*(左米右追)亦醉”的性质吧,又或者是说母鸭不会孵蛋那种传说里变化出来,这便与说龟与蛇交的理由有点相近了。但在中国文字上忌讳的是龟字,而在口头上听见老爷式的骂人却是“王八蛋”,这却是所指是甲鱼。龟鳖虽然很是相像,同属于爬虫类,但究竟不是同科,现在却是张冠李戴,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说是一篇胡涂账了。 

    现在还剩下一条龙须要研究,这事或者比较麻烦也未可知,因为它的性质复杂,有两个来源。其一是实有的,古代有过记载,这乃是一种爬虫类动物,《左传》述晋史臣蔡墨回答魏献子说,古代有人懂得豢龙的,夏朝孔甲时代有龙四条,雌雄各二,有刘累学得豢龙的方法,由他照管。后来一条雌龙死了,刘累腌了送给孔甲去吃,很是好吃,要叫刘累更去寻找,他怕找不到,所以逃了去了。这样看来,可以知道它并不神异,只是很难找到的一种动物罢了。其次则是说它是神物,会得兴云下雨,在《易经》里已是如此说,随后变成龙王爷的信仰。这是本国的渊源,到了唐朝受到佛教的影响,龙王也从原来的“畜生道”升为天上,又加添了龙女,是理想的美人,加以文学描写,以后把龙宫的内容写成天堂一样了。其实龙的本相乃是大蛇,也就是印度有名的眼镜蛇,梵文里称作那伽,即是蛇的意义。佛经里说无论龙王龙女总是不脱三苦,说他睡时现形为蛇,又说虽食百味,末后一口化为蛤蟆,这是说得很巧妙的。但是若是照这样所说,那么将使得好些唐人所写如《柳毅传书》的传奇,便要减色,这真是杀风景的事了。 

    四灵之中,麟风龟三者都没有神化,唯独龙有这样的幸运,这是很奇怪的。一条爬虫有着下巴的,但是经过了艺术化,把怪异与美结合在一起,比单是雕塑牛马的头更好看,这是难得的事情。画图上的水墨龙也很好看,所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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