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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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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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感到某种清凉呢?    
    在毫无商量余地地萦绕于脑海的恐怖思绪的旋涡之中,他无力地垂下了手。锤子在击中他左膝盖的同时,脱离了手心的把握,划着半圆,沉甸甸地掉在了地上。他被那瞬间而集中的疼痛所纠缠所唤醒,毫不容易才从茫然中摆脱出来,多少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以疼痛的膝盖活在当下,全身的支点偏向左膝凝固在那里。    
    凝固的瞬间也停止了它的步伐。他忘记了是什么原因让他以不甚乐意的心情坐上了朋友的车,打量着被灰尘弄得脏兮兮的车窗玻璃一角粘着的辣椒沫。锤子敲在膝盖上的疼痛就像钉子或锤子在薄而宽的铁板上留下的尖细回音和颤动一样,仍然控制着他浑身的神经系统。他坐在窗边,在驶向目的地的过程中,一直努力不再把头转向起初偶然发现的那块血红的辣椒面上。但是与他有意识的努力相反,无论何时只要他一转头,那块辣椒沫就在几乎要贴着他下巴的位置上。他拼命努力不去注意那块辣椒沫,但随着车身的颠簸身体的摇晃,连注意力也摇晃起来,以至他忍不住不断地转头去注视它。    
    来回转头的过程重复了一段时间,那个点的引力也随之越来越强大,在那单纯的动作中,他感到自己整个的存在一点一点地被吸进了那块红点中。他终于忍无可忍,用力转过身,开始用指甲刮玻璃上的红点。但是他的手指甲在玻璃上突然滑落,那个点纹丝不动,他没想到那个点其实粘在车窗玻璃的外面。确认这一事实的刹那间,他因感到无地自容而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他无法漠视它的存在,却又对它束手无策。    
    他拿起锤子揉着膝盖,舒展了一下身体。但在那拐着弯、拖着长长的尾巴逐渐消失的疼痛中,他感觉在那颗眼前乱晃的红点变得更加触目。终于他还是被卷了进去,凝固成刚刚消失在锤头与钉子尖上的墙上的那一点。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他把自己钉在了墙上。就这样,他被自己的手捆绑住了,紧接着另一枚钉子瞄准了他萎缩的身体。在空中挥舞着的锤头的圆断面,在他眼前无限扩大后挥向他。那一瞬间,虽然钉子穿过他的身体再把他钉进墙壁里,但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也许是痛苦与钉子一起被钉进了他的身体里。如今吞噬掉那份痛苦的他,可以抬起与那钉子一样的眼神望向对面的墙壁了。    
    片刻之后,膝盖的疼痛完全消失了,他感到自己从此刻起可以用更为娴熟的姿势更加自信地挥着锤子到处钉钉子。不,从现在起,他更应该尽自己所能给周围的一切钉进钉子。在束手无策地散在他身边的那无数痛苦之点上,在无可奈何地放置在那儿的无数疼痛的核心上,让自己变成笔直而结实的小钉子“”砸进去,就这样清除掉那些个点,那些个核心,仅在墙壁上留一个窟窿。那才是他能让自己站住的、可以获得哪怕只能容下自己影子位置的唯一方法。就是说,不能不深切地感受到存在的空洞感,不用那份空洞感推翻空洞的生活,去克服存在的界限。果真能在现实中做到这一点,那么从此之后,他是否可以站在某个地方将不再成为任何问题,而他那微不足道的影子将更加微不足道。    
    他盯了半天墙上的钉子,终于还是放弃在那里挂一个画框的想法。片刻之后他正了正身体,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大衣披在肩上,而后习惯性地在将要出门之际用两手拉紧大衣腰带,使劲绑在一起。随着腰带的收紧,下腹和腰部感到了压迫感,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上了那种有腰带的衣服。他尤其喜欢带着头巾一样的帽子、脖领周围有绳子的运动服。他把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下面,使劲缩着脖子,推开又低又窄的门走到门外。    
    张号角碰见久违的高中同学的那天晚上,恰巧在某宾馆有辞旧晚会兼同窗年会。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正是此刻,以及此处(2)

    走出饭馆时他们理所当然地拽住他,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去那样的场所,于是没犹豫多久,便跟在了他们身后。至于他对同窗会之类不感兴趣,非要说的话就是,对他而言,近百人带着同样的尾符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聚会,而后又互相对照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尾符定好上下顺序,回想和谈论几乎已被遗忘的母校啊、故乡啊之类的话题,轻率且徒然地沸腾血液,这并不是什么舒心的事情。而他之所以没有多少犹豫地接受了他们邀约的原因是,与其抵抗他们醉意下的固执,不如干脆到久违的同窗会场里,一边感受某种氛围一边消磨时间。    
    不愧为最近以来在多个方面展示对外形象的高中同窗会,会场设在一家宾馆的宴会厅,主席台下面,和预期的一样摆着无数桌酒席,不计其数的人们围席而坐。好在已经告一段落,待者们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碗碟,一边传递着饮料,看上去还不算过于乱七八糟。    
    当他们拎着放在入口处的折叠椅、挤进比他们年轻好多、因此也毫无印象的三四名学弟的酒桌旁坐下来时,看起来像主持人的男人走上了舞台。由于总上电视,他看起来有些面熟。他告诉大家晚餐到此结束,下一个节目是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的余兴以及幸运券抽奖活动,所有消化不良的人都可以上台。由于他的嘴离麦克风太近,而且几乎是喊着说话,所以不但回音大、而且满厅都是刺耳的噪音。张号角环顾四周,舞台旁边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用极其花哨的笔法书写着会程安排,周围贴得满满的尽是汉字的文页:会计年度结算报告、年度支出预算、功劳牌、感谢牌、体育大会、最多参与奖授予等等。    
    主持人以突然变得富有活力的声音和身姿轮番把人们叫上舞台,厅内马上盈满欢歌笑语,混乱中酒席间的往来变得频繁。张号角的后辈们悄悄走开了,来了一帮面熟的同届朋友。他们笑容满面地互相握手,即使因为长时间没有见而忘掉了名字也不尴尬,或是不好意思,而是以更加温和自然的表情互相对望着。就在这时,张号角发现隔着两个人的座位上坐着甘泰圭。也许他原来坐在别的地方,趁张号角和朋友们打招呼之际,和往常一样悄悄地把自己夹进那个位置里。    
    他所知道的甘泰圭或是他对他的印象是一个不断转换、持续变化的过程。但是比较具体的东西并不是很多。所谓印象,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一些皮毛而已。总之在高中毕业前后,他对小事情也往往表现得过于热衷,甚至琐碎的分歧也会激发他隐藏着敌意的目光,酒喝到一定程度便会莫名其妙地哭起来,而且常常是号啕大哭。这些独断的行为很容易给人留下自闭的印象。几年后他投身所谓的运动圈,对自己要求非常之严格,甚至过于有规律,而且比以前更加行动化。但是尽管他有着随时改变自己的意愿,却因为对现实的夸大的情绪反映总是与自尊心相互重叠在一起,所以不断处于矛盾状态之中。之后的一两年他在监狱中度过,出狱后的他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成了慎重而热烈的辩论家。    
    期间,张号角曾经与他在酒桌上和办公室里有过三四次邂逅。他始终以其热切而真挚地演讲着什么的样子留在张号角的脑海中,因此对他没有多少了解的张号角只好妙称他为辩论家。现在,在如此久违的、如此热闹而繁杂的场合里,他向前倾斜上身,以深刻的表情对旁边的朋友们说着什么。那几位朋友要么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要么嘴角挂着微笑不时地应付他两句他什么。尽管如此,甘泰圭始终非常自然地使用着其一贯的真挚而能有效地说服对方的表情和身体语言。张号角看着他,感到一种恐惧感传遍全身,不过他马上就找到了答案:甘泰圭不断变换着表情和身体,认真地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传递给对方。看着他那副样子,张号角联想到面对那些审问自己的家伙们时,为了让他们理解自己、进一步为了说服他们而切切地、甚至有些凄楚地努力着的情景。或许几年前的某一天,甘泰圭真的在某一密室里,为了努力地澄清自己,而不得不对那些为了听到他们想听到的答案而不惜动员一切手段的家伙们像那样说过话,而自那以后,他就不得不继续那样说话。在他说话的时候,从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强烈地带来听觉上的干扰,不仅如此,听众不冷不热的反应也像空洞的回音一样返回原处,让他没办法不感到泄气。终于他住了口,放松了身体的姿势。    
    包括张号角在内,所有的人对在舞台上上演着的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把眼神固定在麦克风上,偶尔扔出几句短语。这时甘泰圭背对着舞台坐着,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一直注视着他的张号角真不能理解,他为何会在这个场合一直坐到现在。前一段时间听说他为了运营自己所属社会团体的出版社,一直在东奔西跑地募集资金,说不定这次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而参加了这次同窗会。    
    这时,一位同窗结束了他的演唱,另一名中年男子跳上舞台,从主持人手里接过麦克风,咋咋呼呼地企图唤起人们的注意力。他先以对不起来晚了开头,用流畅而快速的语调说起有关同窗们发展的话题。在那话语的洪水中偶尔还毫无头绪地掺杂着自我炫耀,让人无法猜测其居心何在。听着他那不时加进歌词忽而又转过身去、带着些许煽动性的讲演,会场开始有点骚动。这时坐在张号角身边的一位朋友一边换着姿势一边说道:    
    “其实他已经醉了。可这人再怎么醉也很能说,而且能让别人看不出来。这人平常说话可不是这副德性,现在连模样都变了,还摇啊晃的呢。也许明天早上他就会为此后悔。不过最近他经常这么出风头,看来所谓的政治家是造就出来的。”    
    但是谁也没有回应他的话,舞台上转眼间再次响起了三重唱的歌声。从那个时候起,张号角和他的朋友们对舞台完全失去了兴趣,纷纷热衷于只属于他们的话题。他们不可能不受从麦克风流出来的声音的影响,于是自然而然地可着劲连喊带叫地说话,于是和不断升高的声音一样,话题的内容也在不知不觉间朝着过分和极端的方向前进。他们纵横社会各个领域,熟练地把新闻层次的故事转化为自己的东西,同时附带着统计数字或是其它相关事件的提示,乍一听相当有说服力。    
    张号角听着他们的话,觉得根本不存在自己可以插进去的余地以至缝隙,估计甘泰圭也会有与他相似的感受。一时间对话的方向拐入与他们年龄相比并无过早之感的成人病,关于血栓的真相和产生血栓的原因、以及血栓可能引起的病症等等,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突然有一朋友引出最近正在受裁判的一个美女泰乐·李斯特的话题,于是所有的关心一下子集中到那里。特别是前几天说会拍摄以她为原型的电影之后,外貌与她相似的几个新演员为了争夺女主角而展开竞争,几家周刊甚至以裸身泰乐·李斯特为题刊登其中数人的裸体照。关于把由她所引发的事件踢进遗忘中的那种哭笑不得的现象,他们首先异口同声地表示不可思议,感慨万分;另一方面,又无可奈何于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那张煽情的照片。这时张号角几乎第一次发现了自己可以插入到他们话题中的缝隙。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正是此刻,以及此处(3)

    “扩大自己作为绝对命令者的极限,为此需要把所有的存在当成自己的手足来利用,而那个泰乐·李斯特首先被那边的政府驯化为那种存在,现在只不过又被这边的政府重新驯化而已。就是说,她被自己所属民族的两个政府驯化为纯真、单纯而又危险的走狗。这样看来,现在她的处境与原来没什么两样。果不其然,有一段时间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生命的她,现在已经被积极地利用于拥护这一侧政府的事情上,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说不定她自己也在尽力配合呢。是否可以说,在这一侧和那一侧之间,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均衡与和谐呢?”    
    因为从张号角嘴里冒出来的话使他们甚感意外,朋友们一时都带着疑惑的神情转动着眼珠子,随后自然而然转向甘泰圭。这样一来,甘泰圭尽管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也只好以不能不说的神情缓缓开口道:    
    “奇妙的创想。有趣的表现。但是说出这句话与把水倒进浴室里光滑的瓷砖上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些话无法渗进叫做现实的地面里,只能涌向排水孔,流进下水道。它们与现实本身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沟通的路径,只能无限地消耗自己,使人陷入自谐性的快感之中。我在这里听到的无非就是这些。”    
    他刚说完,不知是谁像开玩笑似的自言自语道:    
    “那个家伙的话始终都像一把锥子,可是现在这个社会谁会需要一把锥子?弄不好只有扎破手指,要不就是扎破包裹。”    
    但仅凭这句话根本无法消除桌子上尴尬的气氛,结果他们的视线和注意力就像被突如其来的石头攻势吓破了胆的鸟群一样,升入半空又向四面八方散去。张号角当然意识到了甘泰圭刚才的那些话是正面冲着自己来的,但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快,反而心中腾起一种茫然的无奈。他不知甘泰圭独处的时候会如何行动,但在他的眼睛里,甘泰圭正斜靠在门外的墙上或是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如果他走进屋里,与自己和谐地处于一个空间,那该是一件多么带劲的事情啊!如果甘泰圭进不来,他也没什么出不去的理由,而且只要他愿意,始终保持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样过了半晌,张号角可以预测到甘泰圭即将和往常一样站起身消失掉,但至少这一次不能让他像悄悄进来一样悄悄离开,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甘泰圭似乎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消失时机,等人们的注意力终于又聚到舞台上时,才悄然无声地从椅子上起身离开。张号角盯了会他走向出入口的背影,随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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