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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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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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发烫,尚存的酒气冲上了脸,可见热气之间有种亲和力。我这体内的酒气,其实也是热气。我受不了热气的内外夹攻,不得不退了几步。我周围扔着几瓶烧酒。我坐在就近小箱子上,用一双充血的眼睛望着火焰,蓦地意识到,我正在注视并真切体验着一个实实在在的幻想。    
    在我看来,他们大概是区政府的低级职员,整理完这垃圾成堆的地方后正在焚烧垃圾。男人们的脸都烤得通红,火焰吞噬着杂物,烧得更贪婪了。透过响亮的燃烧声,可以听到人们在大声谈论:这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在这大热天,这简直疯了。我的内衣全湿了,要脱下烘干才行,真是的。难道你们想把这垃圾全送到焚烧场吗?别说废话,快干吧。我们四点以前得回办公室。别忘了今天是休息天。我们正在遭受年历和生辰八字上都没有的苦难。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有只猫,把它抓来烤着吃,怎么样?没几天就是二伏天了,别看是猫,味道不错,也是最佳补品。我很懂猫的滋味。我在前线工作时吃过好几只猫,那厨房周围有几十只野猫。不过你那慢性子抓得住猫吗?你只管抓,我来烧。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上路灯 路边 酒篷 鸽子钥匙(5)

    听罢,我自然想起方才看到的猫,想到这一夜行动物白天的目光,像白天开的路灯或火柴的火焰。人们很难相信,它那模糊、阴沉的眼睛,一到晚上就会闪出蓝色的火光来。不过,此时此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如今俨然存在、如此营生的我,就跟这大白天亮着的路灯、猫的眼睛和篝火并无二致。我并不想把周围的一切变成我自身的情境,然而,一旦沉溺于这种想法,便没完没了,满脑子无他,没法集中精神。眼前,火焰继续发出苍白的红光。我注视着我的手。身子因太阳的照射变得软绵绵的,仿佛到时会一下子变成一张透明薄膜,或者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一直被大石压着、不胜幼稚的杂念喷涌而出。我需要某种留住我的东西。否则,我会立即蒸发掉,或者自投火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脸虽烫却没转过去,像座石像一直坐在那儿。正在这时,随着一声“小心”,一团火焰夹着“噼啪”声,猛地朝我飞来。这是有人往火里扔东西,使火焰反跳的缘故。我一惊,本能地用右臂挡住了。那火团掉落地上,我乘机跳起躲开了。有几个人朝我跑过来,我的手臂已被烫得红肿,听到后面几个人低声说,这是我不帮忙瞧热闹的报应。我的脸更红了。    
    稍后,一个上年纪的男子,推开别人走到我身边,把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粘土贴在我手臂上。我默默瞧着他的动作。他说道:这样会好受些,因为粘土吸热,痛感会马上减轻。大家都有错,就权当消灾吧。当然,我完全同意他的话。于是,我捂着手臂上的粘土离开了,走到拐弯处,扭头一看:火势已大减,只剩下黑色的灰烬。    
    我离开公园,反复琢磨着那男子的话。究其实,那不是去邪,而是中邪,如果确有邪气和祛邪法的话。所以我刚才做白日梦、几乎失去自我之际,幸亏柴火的冲击才让我猛醒过来。这是否属无稽之谈?也许吧。但从那以后,我随时随地感到自己太虚弱、单薄、轻率和糊涂。这种感受至今还令我痛苦。现在,我无法摆脱我说话太随便的想法。那么,我的手势语言又如何呢?一句话,我的表情含糊不清,步履又很轻佻。外表尚且如此,何况心灵?这是明摆着的。也许心灵空虚自有透明的优点。那么,我是否在自虐呢?不!这只是对自己下的正确诊断。我承认,我稍稍抬高了自己的自尊心,也是出自对同伴的礼貌。不过,这不是礼貌问题。那么是什么?我还剩下什么?趁我像气球升上天花板之前,请你告诉我点什么。我是否太模糊、太单薄,不为人所见?不过,我不担心别人看不到我。那无所谓。问题在于这一堕落的过程。我受不了那一瞬间。不过,从某种角度看,忍受本身也算不得稀奇;只是必须忍耐,这一点叫人难以忍受。这样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就像玩莫比乌斯的带子。不过,且慢,不能割喉自杀。那真的不可能吗?那就且听下回分解。    
    你若无话可说,可以不答腔,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想起刚才说的中邪的事儿。那是不是一种用我们的理论巧妙地缓冲自虐痛苦的心理装置呢?那是不是一种磨平棱角、分散注意力、助长虚伪、叫人迷失方向的小市民失败主义典型呢?为什么我现在才想到这些……?这才是我的思想和语言的出发点。如是说来,我还保留着什么?    
    久违了,对不起。快有一年不见了吧?因为季节又换了一轮。此间,我只写过两封信,我懒得写信。如大哥所言,那天回家开车到山岗,果然下雨了。我清楚地记得,从山顶眺望对面的山陵,墨绿色的峡谷伸向山脚,含雨气的山岚笼罩其上。不过,如你所料,雨很快就停止了。    
    在上封信里,我谈到了我的自卑感,觉得自己涉世太浅。对此,您有点惊讶,说我这样讲欠考虑,徒劳无益,要一笔勾销。但我反而觉得,您心里一定真心同意,而且说不定跟我一样痛苦。您认为我有关自卑的思考和行为的认同于我无益,于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随后观察我的反应。我不是在分析您,虽然我们都想极力了解对方,但说实话,我没有这样的时间,我现在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近来,我写信有定时的习惯。尤其给您写信,更要严守时间。但我决不认为,这种写信方式是对收信人的大不敬。因为若不如此,我首先就不会立刻动笔,会在心里搁很长时间;就算静心写,也得花好几天工夫才能写完。因此,倘想减轻一点自身的痛苦,写得又快又多,我就需要这种外在的约束力。不过,我想在此对严守时间作广义的解释。我给您写信定为一小时。过了一小时,不论信写到哪里,就得打住,但在一个小时内则不能中止。从写信本身来看,这可以说是得失相衡。我很清楚我做得有些过火,但我将继续这样做。我之所以执意这样做,是因为我相信您会理解我,而且我涉世太浅。其实在这封信里,我想聊聊涉世的问题。上封信中,我曾对此一笔带过,所以您难以深入理解,尽管您大体上把握了我的语意。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加紧写。可是以前……不,不是。    
    也许您也如此,给您写信,我感到格外痛苦。我俩通信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具体内容。倘要做到彼此畅开胸怀,通过书信相拥而泣,我们未免太老多病了。因此,每当我给您写信时,我便透视我自己和周围人的本质,从而为生之疑惑与挫折所绊,不仅书信的内容变得阴郁,就连写信本身也变成苦事了。每当我读您的来信,得知您经受的煎熬,并不比我逊色,我的痛苦也便成为同等的快乐。所以,我不顾痛苦继续给您写信;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之间才得以保持书信的往来。    
    总之,我上次无端提出涉世问题,而后又嘎然而止,起因正是想决定结束这种痛苦。现在,我想跟您谈这个,并对此作全面的认真反思。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上路灯 路边 酒篷 鸽子钥匙(6)

    大约十年前,我经常打乒乓球。我喜欢摆姿势,跟对手不紧不慢地打长球。在这过程中,我球打得沉稳了,技巧也长进了。可奇怪的是,每当跟平时不常练球、姿势技巧都欠佳的人比赛时,我总是比预料的输得多。我安慰自己说:这是我打球太认真的结果。有一次,我又意外地输给一个朋友。当时,他告诉我说:你涉世太浅。这句话把我说得浑身透凉。但这确是事实。就拿写文章来说,我以为只要有合适的笔和好纸张,就能写出漂亮而稳当的字,这也是大家公认的事实。然而,间或纸笔不称心,那不管我怎么尽力,我写的字连自己都不信。当然,这种情况不仅仅限于我,但我尤甚。由于实在相距甚远,有时连熟悉我。    
    但许多人不论何种场合字迹都一个样,这令我不胜惊讶之至。细想起来,这也是我涉世太浅的缘故。我没法矜持,跟外界泰然相对,反而首当其冲,受其支配。倘若我是一颗种子,会受到播种的地理环境的压抑,无从发挥自己的属性,充其量做些巧妙的妥协,最终成为杂种或突然变异的种苗,我是一种突然变异者也未必可知。    
    我差点忘了,一看表,早过了规定的三十分钟。这又是我涉世浅的证明。可现在为时已晚。我只能继续展示涉世浅者的面目。在这生活过程中,我想,即便是对我有利的风土,也会变得不利。这种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彻底打垮。我经常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索然乏味和冒冒失失,变得乏力,没有生气。也许您以为,我正在用涉世浅来对一切现实的困难,做着巧妙而徒劳的掩饰。当然,这也有可能。简言之,涉世浅是说我没把握、重心不稳。这也是事实。不过,这样理解下去,那么迄今为止我说过的所有话,便成了一个谨慎男子的自相矛盾的自我辩解。是否如此,全由您定夺了。根据您平时所见,对我做出结论吧。    
    言归正传。到现在为止,我只是从个人和日常的角度谈了谈涉世的问题。然而,这种角度自然超出了个人范畴,巧妙地深入到大家的内心深处。更合理地说,我在同环境的斗争中,常常输给环境。一般情况尚且如此,何况是包含超乎个体的地理气候学在内的广义社会学角度而言呢?我这种人岂不渺小?腐烂之后为风土所吸收,或者被活埋?我真害怕自己即刻化为乌有。念及这是我涉世浅的结果,我感到彻底绝望,感到自己已有一半陷入泥淖中了。    
    那么我自救的手段是什么?首先,我有可能被环境所同化或者干脆成为环境的一部分。但我决不能那么做。因为每每为环境所屈时,我真切地意识到与之斗争的必要性。那么,我最后的堡垒是什么?那不是让我成为风土的一部分,而是要通过我自身的意志,使我与环境协调一致,最终使之成为我的环境,从而全盘否定和颠覆环境本身。但展现在我眼前的条条道路,无不渺远漫长,而且在路途上,我会被觉悟的岩石绊倒,走上另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以慎重为由尽力回避。我将涉及每一种令我驻足的环境。若有必要,我会割下我身躯的一部分,像手臂或脚什么的,埋葬在那里,然后继续前进。那样的话,也许可以让破土而出的幼苗,避免突然的变异。不过,这对我依然是一种奢望。    
    已超时多时了。尽管时间的限制无甚意义,但再拖拉的话,我就会为寄不寄这封信而苦恼了,故到此搁笔。    
    哼,那小子悠着呢。他那披着招摇过市的算是衣服吗?我知道这些家伙的脑瓜子里满是啥东西。几天前,我曾在草洞搭载过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当时大概是凌晨三点,我让一个去满村的女客坐上后座,刚要开车,一个家伙硬是打开前门上了车,并转身直视那女子。我扭头一看,她习以为常地、默默地望着车外。我只得开动了汽车。在去满村的路上,那家伙醉醺醺地朝后座胡言乱语,那女子则一言不答。我听下来,她原先跟他一起喝酒,后来她想回家,就离开了酒店,他便跟着上了车。我从后视镜中不时观察她,但看不出她是干什么的。如今的人们凭外表能看出个啥呢?真是好世道呀。见鬼,这儿堵车。每当人们一字排开,像一群蜉蝣一拥而上,嚷着要上哪儿哪儿时,我总会想到他们会不会无端地冲到我跟前,臭骂我一顿。偶而,撞上他们往里直视的目光,我会全身发毛,直到我开车上路……总之,我们不久到了满村车站附近,正打盹的男人猛醒过来,往兜里寻找什么,殊不知那女子早已付钱下车了。他也想下车,我叫他付钱,他说他俩是同伴不必付钱。我岂甘罢休,便冲他说别开玩笑了,照我看你们不认识,谈不上是同伴,那女子也不会认你。不付钱甭想下车。他还想争辩什么,但见那女子消失在巷子里,便递过钱下车了。这时,我又添了一句:“喂,少爷,你放她一马回家去吧。”他恼怒道:“你知道个啥?她真的是我爱人。”真是扯蛋。我回嘴说:年青人,干嘛为这等事浪费时光?别装模作样了,我很懂得你们这些人。他没回我的话,也无话可说,因为我把他看得很透。于是,他嘴里说着什么讨饭鬼啦,瘟神什么的,直奔那女子消失的巷子去了。正值我没客,便独自含笑呆在原地。因为我预感那小子准会空跑一趟。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他哭丧着脸又出现了。他发现了我的车,便上车嚷道,是我让他丢了那女子。我便奚落他说:你还死撑她是你爱人?但他说:他俩确实是爱人关系,原定今晚搞定,不料全给你砸了。一听此言,我倒心里一惊。可你知道她要去哪儿吗?他要回草洞,而且一路上忿忿不平。其实,他俩是否相识与我无关,但同为男子,我觉得他年纪青青的,其所作所为也未免太无聊可怜,所以给他吃点苦头罢了。但不管怎样,我得到了双倍的车钱,得利颇丰。然而等他下了车,另载客人行驶时,却听见乘客在嘀咕,回头一看,不禁呆住了,原来座位被刀割破了!不知那小子是啥时候弄的?幸好就割了一个座位。后来,我一见这类家伙就火冒三丈。世风日下呀。快到了,别睡着了。朝右拐吗?    
    不知打何时起,他随时随地有一种视自己为旅人的错觉或习惯。在一般出差途中,他会蓦地感到自己是旅客,人生地不熟,停留时间无多,继而深信这种错觉,并开始按旅行者行事。有时侯,他觉得自己刚来到一座未知的城市,比平时更频频地看表,检查手册里的日程表,走路也莫名其妙地左顾右盼。有时,他把兜里的家门钥匙当成了公交车终点站候车室里个人保险箱的钥匙。他得经常记住火车、高速巴士、船和飞机的始发或到达的时间,注意保管信用卡和现金。他也不忘随身携带存折和图章,以便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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