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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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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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央桑!央桑!”摩珂不顾一切地惊叫着、扑向中箭堕马的红衣妹妹。然而“夺夺夺”三箭射在她面前,阻拦了她的去路。狼朗持弓冷睨,没有得到少将的命令、他既不能射杀这个女子,也不能放她走。

  “云焕!你出尔反尔!”寒洲厉声怒喝,“过来杀了我!不要祸及无辜!”

  “我本来就是出尔反尔的人。如果不是方才那些沙蛮子躲在古墓里、动手有碍,我早就将他们射杀当场了!”马背上的白袍少将冷笑起来,冰蓝色的眼里陡然亮如军刀,“祸及无辜?你们复国军手段也忒狠毒啊!在古墓里你们都对我师傅做了些什么!有什么资格谈‘祸及无辜’四个字?!”

  “湘那个贱人在哪里!”云焕咆哮起来,一箭射杀了一个奔逃的牧民,转头对着寒洲怒喝,“在哪里?!把她交出来,我就放了这群沙蛮子!”

  仿佛彻底失望,再也不去哀求盛怒中的少将放过牧民,鲛人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掠过嘲笑的光:“她?她是不会回来的……她一开始就不相信你会放过牧民。湘已经走了!”

  云焕眼里冷电闪烁,忽然间回头、从鞍边抓起一张劲弩,唰的一箭射穿摩珂的肩膀。

  “那贱人逃去了哪里?!”少将厉声喝问,满弓弦如满月、搭着的利箭对准了痛苦地抱着肩膀弯下腰去的摩珂公主,杀气凛冽而毫不容缓,“告诉我!不然我把她射成一只刺猬!快说!”

  他语速快而迫切,说话之间又一箭射向摩珂颤动的左肩!

  “湘没说错——你真的有豺狼之性。”寒洲血肉融化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苦笑,忽然头也不回对着摩珂一声低喝,“夺马,带着你妹妹,快走!”

  摩珂下意识地一惊抬头,只见寒洲身形一晃、已经欺近云焕马前,不顾那一箭已发出、手中迸出一线寒光直射云焕咽喉!那一瞬间、鲛人原本深碧色的眼睛变成了璀璨的金色——寒洲动作迅捷狠厉,瞬忽掠过众兵逼到了主帅面前!出手之轻捷准确,根本不象一个已经被毒药腐蚀得露出白骨的人。

  云焕也没料到这个鲛人居然向着箭扑过来,简直是不顾性命一般。一时间倒是一惊、只来得及迅速后仰在马背上,只觉脸上刀气如裂、堪堪避过了寒洲手中的飞索利刃。在那么一惊之下,摩珂已经翻身上马,马蹄翻飞掠过沙漠、俯身抓起地上中箭的红衣央桑,绝尘而去。

  狼朗第一个反应过来,寒铁长弓拉开、登时一箭呼啸射向刺客。他身后的战士纷纷惊觉,惊呼着松开了手中控着的弦,将箭簇对着古墓前空地上的鲛人战士射了过去。居然掠入千军刺杀主帅、如入无人之境!这个复国军的右权使,重伤之下居然还有如此力量!

  那样一惊之下,所有镇野军团的士兵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鲛人身上,看到寒洲已经掠到了云焕马前不足三丈,狼朗一声喝令、四围箭如风暴卷起——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就在发出惊动千军的一搏之后,寒洲的速度忽然变缓了,出手更加衰弱。

  无数箭簇刹那射穿了他已经开始溃烂的身体。

  “住手!”看到鲛人的眼睛,云焕陡然明白过来,厉声,“住手!”

  那是濒死的全力一击,所以没有后继——那是必死的出手,只为暂时镇住所有人、赢得刹那的生机。

  这个鲛人的一击不是为了求生、而正是为了求死的。

  然而喝止的已经晚了。四军惊动的刹那、箭雨吞没了寒洲。当黑色的暴风过去后,四野里一片寂静,所有人注视着沙地上的复国军战士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失去力气,却始终无法倒下——长短的箭簇支撑住了他已经不成为“躯体”的躯体。

  “寒洲……”云焕刹那间眼神微微涣散,仿佛被那样义无返顾的气势所震慑,勒马,看着正在死去的鲛人。然而那一阵迟疑不过一瞬,少将目光立刻重新尖锐起来,跳落马背、迅速过去拉起了寒洲,厉声追问:“湘呢?湘逃哪里去了?快说!”

  长长的箭羽隔开了他的手,对方肌肤上溃烂的脓液流了下来,然而垂死的人侧头看着黄尘远去的大漠,再看了看云焕枭厉的脸,忽然就是微微一笑。鲛人的脸在毒液里浸得溃烂流血,那一笑异常可怖,没有半丝这个民族天赋所有的俊美。

  然而那样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人心的力量,居然让破军少将都刹那一震。

  “其实……当日湘对慕湮剑圣下手,大错特错……我若是早知道了,必尽力阻拦。可惜……”没有回答云焕的逼问,寒洲合着残余呼吸吐出来的、却是几句似乎在心里存了许久的话。云焕的脸色刹那苍白,然而吞吐着肺腑中的寒气,他抓住濒死之人的手,依然厉声追问:“湘去了哪里?”

  “湘……呵呵,”寒洲碧绿色的眼睛里,光芒渐渐涣散,忽地微笑,“好女子、好女子啊……鲛人果是优柔寡断的,只有她这样的、咳咳,才能对付少将这样的人……”

  “湘去了哪里!”云焕终于忍不住地暴怒起来,厉喝。然而立刻想起眼前这个命悬一线的人、是再也不受任何威胁的了——

  “湘么……”寒洲眼里的神采在消失,然而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个讽刺的微笑,“她去了哪里,如意珠就在哪里……”

  “什么?”听得临死前那样奇怪的呓语,云焕一怔。

  “无论去了哪里……到最后,我们鲛人都会化成云和雨……回到那一片蔚蓝之中……”低微地喃喃,寒洲的眼睛缓缓阖起,身子向前猛然一栽、无数箭簇顶着地、透体而出,人却终不倒下。

  一阵猛烈的砂风席卷而来,呼啸过耳,带走了一生浴血奋斗的灵魂。

  碧绿色的珠子在云焕指间滚动,苍白干裂的手上尚自沾染着干透的黑血。直径不过寸许的珠子握在手里,感觉凉意直欲透入骨中。

  纯青色的珠子,迎着光看似乎有碧色隐隐流动。

  空荡荡的寨子里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被拦腰斩断的马匹和插满了乱箭的房屋。这一片废墟上流满了鲜血,到夜来、定会吸引鸟灵那些魔物云集而来噬咬尸体,然后再过不了多久、便会被黄沙彻底埋没。

  如同五十年前博古尔沙漠中兴盛一时的霍图部。

  副将宣武和狼朗队长带着镇野军团在废墟上搜索,云焕却一个人坐在村寨中心广场的旗杆下,低着头看着手里握着的如意珠,出神。风沙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少将有些出神地仰着头、看着碧蓝高旷的天空里飘来的一片孤云。

  海国的传说里,鲛人死去后、都会化为云升入天空吧?

  “少将,战场已经清扫完毕,是否拔营返回空寂城?”耳边忽然听到副将的禀告。

  他不出声地挥挥手,表示同意——在寒洲倒下、战斗结束的刹那,仿佛杀气忽然消解了,帝国少将眼里妖鬼般的冷光就黯淡了下去,换之以极度的疲惫。

  终于是结束了……如意珠握在手里的时候,内心坚硬的壁垒仿佛喀喇一声碎裂。

  “复国军右权使的尸体,如何处置?”宣武副将看过云焕暴烈的一面,此刻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地请示。只怕一个不小心、又会惹动了这尊杀神。

  “一个蠢材……在毒河里潜游了那么久,就为了回来送命。”云焕薄薄的唇角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低声喃喃,想起石门洞开那一刹、寒洲满身脓血仿佛要彻底腐烂的样子。以及他最后一刻脸上那种奇异的微笑——那种超越了生死和爱憎的笑容,在生命最后一刹变成匕首,深深扎入了云焕空洞漠然的心里。

  一个鲛人……脸上怎能有如此的笑容……

  那个笑容、居然和师傅脸上遗留的微笑一模一样!

  “带回去,路上遇到赤水就投入水里。”云焕站了起来,有些烦乱地下令,“按照鲛人习俗水葬。”顿了顿,厉声补充:“不许毁坏尸体——若敢私自挖取凝碧珠者,凌迟处死!”

  “是!”宣武副将全身一颤,恭谨地领命退下。旁边狼朗听了,带着略微诧异抬头看了这个脸色苍白严肃的破军少将一眼。

  “回城!”云焕却不想再在这个尸体横陈的修罗场上多待,翻身上马,“回空寂城!”

  马蹄踏动黄沙之时,手握如意珠的少将转过头,不易觉察地抬头看了看天——那一片孤云已经没有了踪影。

  半夜时分,大漠上冷得彻骨。

  狼朗的甲胄上都结上了薄薄一层冰,稍微一动、就喀嚓喀嚓地往下掉。然而他和手下的士兵都不敢活动身体,恭恭敬敬地等待在古墓外,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墓。

  分明已经完成了任务、可破军少将却没有急着返回帝都复命。这几日带着士兵来这个曼尔戈人的圣地,吩咐众人在外头等候,便一个人进入了那个古墓。第一二日、每天傍晚云焕开门出来,却是拖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水草和几具尸体,令士兵搬走——都是曼尔戈部的牧民,看来是在古墓中伤重死去的。第三日起,少将再也没有清理出尸体,却依然一进去一天。外头守着的士兵心下疑惑,然而严格的军纪让他们不敢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只有狼朗的心里是明镜也似。

  这座古墓里到底是什么,这片大漠上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甚至那些每年来祭拜的牧民、也不知道那个被他们视为“女仙”的女子究竟是谁吧?

  那是隐居于此的空桑前代剑圣:慕湮。

  几十年前,荒漠的盗宝者里曾经有过关于“白衣单骑”的传说。那些凶狠的盗宝者都说、百年来这片博古尔大漠上游荡着一位白衣白马的女子,手中操纵着闪电化成的利剑,一击便让最骠悍的盗宝者成为废人。这位孤独的女子行踪无定、如果每次被她碰到了盗宝者的暴虐行径,那些盗宝者便要倒霉——然而,也曾有一队盗宝者在大漠里被沙魔所困,奄奄一息中,却看到蒸腾的热气中一骑白马飞驰而过,闪电腾起、替他们斩杀了庞大的怪物。

  在白衣单骑的女子游荡于荒漠的那段时间里,便是最凶恶的盗宝者,都不敢肆意杀戮。

  那个白衣单骑的女子、消失在五十年前霍图部叛乱之后。

  没有人知道那个空桑女剑圣一战之后血脉衰竭、从此隐居在空寂城外的古墓里,进入了断断续续的长眠。只有在每年五月月圆之夜、空寂之山上恶灵杀戮牧民时,才会被哭号和祈祷声惊动,从墓中出来驱恶除妖,保护牧民。

  他受命呆在这片荒漠上,注视着那一道闪电般的光华已经十四年。

  巫彭元帅庇护了他这个遗族的孩子、让他不至于在流放中死去。而在他十五岁时,巫彭大人便将他安排进了空寂大营的镇野军团中,凭着自己的才能、他很快当上了威名赫赫的沙漠之狼的队长。他等待着进一步的指派,觉得巫彭大人这般提拔自己、必有重任委托——然而元帅要他做的、居然只是在这片广漠中,监视着一个古墓里的残废女子。

  他不明白原因,却知道这是不能多问的。

  他已然无欲无求、只想在这片荒漠里平静过完一生。灭族之时,他才九岁。依稀还记得族中那些大人是如何的厉骂哭号、诅咒国务大臣不得好死,然后私下里抱着逃过大劫的幼小孩子,恶狠狠地将心里的毒液吐出来哺育给他们,让他们记得长大后要复仇。

  然而毕竟那时候太年幼,一切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淡去。

  每年一次的、他伪装混在那些牧民中抬头看着半空中和鸟灵混战的女子,看着那一道道裂开夜空的雪亮闪电。被那样惊人剑技和身姿所震惊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难道,那古墓里的人……是巫彭元帅所倾慕的么?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帝国元帅吧?

  而胡思乱想的军人不曾知道:正是与这个女子五十年前的一次交锋,被所有战士视为神的元帅才失去了一只手臂!那一战之后,巫彭永远记住了这个劲敌,并且几十年来一直留意着她的行踪。

  他便成了一颗棋子,受命监视了这座旷野里的古墓十四年。从少年直至青年,他将人生中最鼎盛的那一段岁月耗费在观望中,而且莫名原因。他看到过牧民孩子在墓前嬉戏,更惊讶地看到其中居然有一个冰族的孩子。那个坐着轮椅的白衣女子在墓门口微笑,指点着那个冰族孩子的剑技。轮椅上的女子精神似乎很不好,经常要停下来歇息,在她歇息的时候、那个孩子便捧着剑站在轮椅后面,安静地注视着师傅、阴郁沉默的眼睛里对别的东西视而不见。

  他远远观望,却永远不敢上前。

  恍然有一种做梦的虚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了壮年战士,然而古墓里那一张素颜、居然一直不变。

  十几年后,在帝都来的少将手握双头金翅鸟令符来到空寂大营时,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云焕——什么都变了,只有那一双阴郁冷醒的眼睛一如当年。那个瞬间、他霍然明白了。

  所以,在接到元帅从帝都紧急密令、要他探察墓内情况的时候,他丝毫不意外。

  在周围战士眼睛里都露出疑惑的时候,也只有他丝毫不动容,看着少将进入古墓。

  他知道墓里的那个人是谁——他此刻想知道的、就是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大漠深夜的冷风吹在甲胄上,冷彻入骨。

  然而在狼朗终于忍不住开始轻轻跺了一下脚的时候、忽然眼角掠过了一丝白光。他和所有士兵一起诧然抬首,看到漆黑的天幕里划过一道流星。然而那一道流星却是向着这边坠落的,在眨眼间一闪而至、居然准确地落入了古墓那个高窗中。

  所有士兵面面相觑。只有狼朗变了脸色——在光芒没入窗中的一刹、速度稍微缓了缓,他看清楚了:哪是什么流星?分明是一个白衣白发、骑着白色天马的女子!身影是虚幻的、刹那间穿过了狭小的窗口,没入古墓!

  空桑的冥灵军团?

  “少将!少将!”狼朗大惊,迅速扑到墓门口,单膝跪地,“空桑人来了!”

  此语一出、全军耸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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