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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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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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焕儿!”慕湮刹那间知道伤了弟子的心,脱口。

  “好,我发誓——”云焕霍然起身退了三步,直退到石灯台旁,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慕湮,横臂火上,“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誓言一字一字的吐出,如同冷而钝的刀锋节节拖过慕湮的心。

  少将的手直直伸在火上,烈焰无情地舔舐着年轻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

  砂风呼啸,篝火尚自跳跃温热,急促的马蹄声却敲碎了破晓的黎明。蒙蒙黄沙中,隐约看到有大队的骑兵从空寂城方向往这里疾奔而来。

  “冰夷来了!冰夷来了!”所有刚喝完酒在歇息的牧民一眼瞥见,便是一跃而起,纷纷攀上马背,连地上尚自散落的酒器什物也不要了,策马狂奔离去。这些年来,按照沧流帝国的严苛律例,所有各部的牧民没有允许绝对不可擅自离开定居的村寨、前往别处集结,否则便将受到严惩。被那样的严令拘禁着,牧民们每年五月十五后的谢神会都必须趁着黑夜偷偷进行,不然一到天亮被冰夷军队抓住、便是意欲聚众谋反的罪名。

  “冰河?冰河呢?”央桑在马背上想拉姐姐上来,黄衫的摩珂却抱着琴四顾——十二弦琴尤自扔在火边,琴师却不见了踪影——一个盲人琴师,又能去了哪里?

  “别管了!冰夷军队就要来了!”央桑在马上回头,看着那一股黄尘越来越近,焦急地大呼,这时做妹妹的泼悍烈性发挥了作用:再也不理会姐姐的挣扎,央桑一鞭子卷住摩珂的腰,不由分说就把柔弱的姐姐拦腰横抱上了骏马,挥鞭狂奔离去。

  只是短短片刻,石头旷野里上千曼尔哥牧民便奔逃一空。

  “妈的,那些沙蛮子倒是跑得快!”黄尘散开,当先魁梧的军人勒马在篝火前,望着牧民奔逃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那一口痰射在旁边一个士兵的箭袋上,居然震得“啪”一声大响。

  “还没出一箭之地叻——将军,要不要令将士们放箭?”旁边有副将模样的人勒马献策,用鞭梢指着人群末尾的一骑,邪笑,“难得这次曼尔哥部的姊妹花都来了……要不要一箭射了下来、以谋反的罪名带回营里去?”

  “你个宣老四……”南昭将军大笑起来,用鞭梢敲着副将的头盔,“你是想害我死?你嫂子是吃素的?一弄还两个!加上你嫂子,三个女人一台大戏——我怎么吃得消?”

  “将军吃不消就留给属下好了。”副将倒是生得一副文质彬彬的脸孔,和这大漠黄沙大大不合,笑着挥手,身后士兵呼拉拉一片调弓上弦的声音。

  “别闹了,有正事儿。”看到副将真的要抢人,南昭有些不耐地沉下了脸,翻身下马,“这次也不是来抓那些沙蛮子的。”

  “正事?”副将宣武倒是怔了怔,看到南昭认真起来,连忙挥手阻止士兵,跟了上去,“将军不是来抓沙蛮子?那么半夜忽传军令、点起人马前来这里是做甚?——总不成和那些沙蛮子一样、来这里拜什么莫名其妙的神仙吧?”

  “少罗罗嗦嗦。”南昭听得不耐,大手一挥,“是云少将来了!”

  “什么?”宣武副将吓了一跳,瘦脸上眼睛睁大了,“云少将?云焕?是将军您在讲武堂的那个同窗么?——巫真的弟弟、征天军团钧天部的少将云焕?军中都传称将来会是巫彭元帅继任者的云焕少将?”

  “真罗嗦……”南昭大步向着古墓走去,脸上却也掩不住自豪,“是啊,我在讲武堂的同窗。”

  昨天入夜时分接到传书,原来是云焕的鲛人傀儡受命通知他前来此处迎接。

  当日讲武堂里,自己还比云焕高了几科,而云焕那时沾了当圣女的姐姐光,刚从属国以平民的身份进入帝都,在门阀子弟云集的讲武堂里颇受排挤,而他刚开始性格冷硬孤僻,也不和同窗接近,一直落落寡合。同样平民出身的南昭,便成了不多几个和他走得近的人。

  ——那时候不过是惺惺相惜才和这个年轻人称兄道弟,并非有意讨好权贵。却不料云家发迹得如此之快,不过几年,圣女云烛便成了元老巫真,跻身帝都最显贵的门阀之中。而这个年轻人以箭一样的速度在军中晋升,如今已经赫然成为征天军团内最有实力的少将。

  而同样平民出身的自己,尚自在这个偏远的属国地界上,当着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小小将军——按沧流军中规定,镇野军团和征天军团虽然一直并称,然而刚出科的讲武堂子弟首先都要去镇野军团、磨练五到十年的步战和马战,才会被调入征天军团。

  这些年他维持这方大漠的安定、管束牧民,也算有些成绩,五年内晋升少将也算是难得。然而如今虽然官阶和云焕相同,可帝都过来的征天军团少将、和驻扎属国的镇野军团少将之间,谁都知道那是云泥之别。

  ——真是什么人有什么命啊……南昭这样的粗人心里也不是没有感慨的,然而毕竟是直肠子的人,想想也就扔开了。毕竟这次云少将忽然前来,手里持有帝都巫彭大人的令牌,于公于私,只要他有所吩咐、自己和所有空寂城的士兵莫不要听其调遣。

  “将军,抓到了几个小沙蛮!”正在想着,耳边忽然听到属下的禀告。南昭抬头看去,只见士兵不知何处抓了三四个牧民孩子,正一手一个揪了过来押到马前,“怎么发落?按聚众叛乱枭首示众?”

  “放开我!放开我!”那些孩子很是野,不甘心地挣扎,“我们不过是在给女仙上供品!我们没有叛乱!”

  “女仙?”南昭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睛看去,却见石墓台阶上果然放着好几个篮子,里面盛满了各类鲜美水果,篮子被彩带绸缎装饰得极为绚烂,坠满了彩色石子和羊骨头,显然这些孩子是费了好大精力去弄这些献给女仙的礼物。

  “妈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沙蛮子!多少次警告他们不要随便聚集喧哗,从来不听老子的三申五令!”南昭看得心头火起,踢翻了一个篮子,大骂,“奶奶的,就喜欢到处乱跑闹事,帝都的律令你们当是放屁?你们当放屁,老子可要原原本本实行——不然怎么对上头交代?年年要半夜三更起来赶你们,以为老子不要睡觉?”

  “……”半夜集合的镇野军团士兵个个也有困意,此刻听得将军发作,忍不住又想笑又想打哈切。然而看着遍地狼藉和几个扭动挣扎的牧民孩子,个个眼里也有不耐的狠气。这些贱民,非得套上铁圈才会听话。

  石墓里的灯渐渐燃尽,而高窗外面的天色也亮了起来。

  残灯下,用白布细细包裹着弟子的手掌,最后在手腕处打了个结。

  “这些叫湘做就可以了。”看着师傅低头细心包扎的样子,云焕忍不住说,然而手臂却仿佛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

  “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了。”慕湮俯下身,咬断长出来的一截白布条,看着弟子烧伤的手,眼里有痛惜的光,“手如果烧坏了,还怎么用剑?焕儿,你也是好大的人了,怎么一下子就做这样不管不顾的事情?如果在帝都也这样,可真叫人担心啊。”

  “在帝都不会。”云焕低头,感觉师傅的手指轻轻抚过绑带,低声,“我只是受不得师傅一句重话。”

  “傻孩子……”慕湮忍不住笑了,抬手想去抚摩云焕的脸,然而凝视着弟子英挺的眉眼,眼色也是微微一变,手便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傻了……别傻了。你已经长大了,师傅也要死了。以后要自己对自己好。”

  “师傅。”那样不祥的话再度被提起,云焕刹那变了脸色,脱口。

  “你听,外面怎么又吵了起来?”慕湮一语带过,却不想再说下去,侧头听着外面的声响,“好像有很多人来。”

  “是南昭……我差点忘了。”云焕听到了风中的战马嘶鸣,霍然站起,“湘,去开门。”

  几个牧民孩子不停扭动挣扎,一口咬在提着他们的校尉手上,牙齿在铁制的护腕上发出一声脆响。那个校尉也火了,用膝盖猛然一顶孩子的胸腹,引出一声惨叫。

  “将军,别和沙蛮子浪费时间,可不能耽误了见云少将。”副将一听帝都来的少将来到这片荒芜的广漠,眼睛放光,挥挥手,“拉下去都斩了——把人头挑在竿子上放到这古墓周围,不许取下——看那些沙蛮子明年还敢来这里聚众叫嚣?”

  “是!”校尉总算得到了答复,一手拖一个孩子就往外走,一边招呼刀斧手。

  “女仙!女仙!救命啊……”牧民孩子的眼都红了,拼命挣扎呼救,可哪里是人高马大的士兵们的对手,一边大骂大哭,一边已经被拖了下去。坐在马上的刀斧手从背后抽出长刀,表情轻松,甚至还笑嘻嘻地看着被按到地上的孩子,用靴子踢了踢:“叫啊!你们的女仙怎么不出来救你们?”

  一时间军中哄笑,刀斧手跳下马背,扬起长刀对准牧民孩子的脖子。

  “闹什么,”忽然有人出声,阻止,“吵死了。不许在这里杀人。”

  “奶奶的!”副将一向在军中除了南昭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此刻乍然在人群里听到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命令,大怒,抬眼看去却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牧民正走入军中,脱口扬鞭,“造反了?给我——”

  “少将!”南昭却是眼睛一亮,翻身跳落,几步迎上去,抱拳,“南昭来得迟了!”

  “辛苦了。”白袍的年轻人从石阶上走下,同样抱拳回礼。等他抬起头、宣武副将才看清他虽然穿着牧民的衣服,然而发色和五官、的确是冰族的样子——云焕少将?这位忽然从古墓里冒出来的,就是帝都来的贵客?十巫中巫真的胞弟?帝都中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

  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和南昭打了招呼,便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高高举起,展示给四周的镇野战士:“征天军中少将云焕,奉帝都密令前来。即刻起此处一切军务政务,均需听由调度,不得有误!”

  那是一面刻有双头金翅鸟的令牌——包括南昭在内的所有战士一眼看见,立刻跪下,不敢仰视。

  这样的令符在云荒上不超过五枚,每一枚都象征着在某一个地域内君王般的绝对权力。其中三枚给了大漠三个部落的族长,一枚给了派往南方泽之国任总督的冰族贵族,剩下的一枚留在帝都,只有当发生机要大事之时,才会动用。双头金翅鸟令符到处,便象征着帝都元老院中十巫的亲自降临,生死予夺。凡是云荒土地上任何人,不管是战士还是平民,属国还是本族,均要绝对服从令符持有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所有冰族战士翻身下马,持械跪倒,轰然齐声答应:“唯少将之命是从!”

  看到双头金翅鸟的令符,副将心中一惊,腿便软了,一下子从马背上滚落,匍匐在黄沙里,跟着众人一起答应着,声音却发颤——他本想了满脑子的方法来讨好这位帝都贵客,却不料第一个照面就得罪了。

  “起来。”云焕微微抬手,示意军队归位,对身边跟出来的美丽少女吩咐,“湘,将巫彭元帅的手谕给南昭将军。”

  “是!”湘从怀里拿出密封的书信,交给南昭。

  南昭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拆开,一看之下脸色微微一变。看毕也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将密信撕为碎片,一片片送入口中吞下。按照军中惯例处理完密令,南昭清了清喉咙,抬起眼睛注视着云焕的脸,缓缓握剑:“南昭奉元帅之令,一月内将听从少将一切调遣。”

  从打开那封密信起,云焕的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在同僚脸上,注意着每一丝变化——他也不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持有令符、已经可以随心所欲调用空寂城的兵马,巫彭元帅这一封给守将的手谕、难道就是再度重复这个指令?

  “如此,辛苦将军了。”从南昭的脸上他看出了某种变化,然而云焕的语气依旧冷定。

  “还请少将移驾空寂城大营。”南昭抱拳,恭恭敬敬地请求。

  “不必,”云焕却是抬手反对,“我在此处尚有事要办,暂时不便回营——南昭将军听令!”

  “末将听令!”南昭听云焕的声音忽转严厉,立刻单膝下跪。

  “即刻起一个月内,军队不得干预牧民一切行为——无论聚会、游荡、离开村寨均不得约束,更不许盘问。”云焕手持令牌,面无表情地将一项项指令传达下去,“此外,调集所有驻军整装待命,一个月内枕戈待旦,令下即起、不得有延误!”

  “是!”虽然不明白,南昭立刻大声领命。

  “令军队驻防各处关隘、严密监视过往行人,一个月内,这片博古尔大漠只许有人入、不许有人出!”

  “是!”

  顿了顿,云焕仿佛低头想了一下,声音凝重,抬起手一划:“这片石墓前的旷野——不许任何军队靠近,如果有牧民前来,半途上绝不许拦截。”

  “是!”南昭点头领命。

  云焕吐了一口气,抬手命同僚起来:“南昭将军,回头将这一带布防图送来给我——我这几天就先住这古墓,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

  “是。”南昭起身,依然不敢问什么,只是答应着,最后才迟疑补了一句,“饮食器具、需不需要末将备齐了送上?”

  “不用。”云焕摇头,眼睛却瞟向一边几个看得呆了的牧民孩子,嘴角一撇,“这几个曼尔哥部的崽子不能杀,但目下也不能放——关上一个月再放,传我命令,一个月内不许军队和牧民起纠纷。”

  “是。”南昭有些诧异,毕竟他知道云焕的脾气,可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还有……以后都不要在这一带杀人逮人,弄得鸡飞狗跳的。”云焕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冷定里带了一丝笑意,低下头敲了敲南昭的肩甲,“这不算命令,算我求你的——期限也不止一个月。怎么样?以前你欠我的三个条件、如今还管用吧?”

  “没问题。”南昭一愣,大笑起来,吩咐士兵们一边待命,拉着他转到僻静处,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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