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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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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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这号骚货。”豁子笑道,“不是狐狸精是啥?老子没本事?好,你瞅着瞧。”
  “我瞅一年了。”女人鬼鬼地笑。
  吃过晚饭,瞅个空子,孟八爷叫猛子去打派出所配的手机。猛子溜到远外沙丘上,按了号儿,一会儿,噪音就吱哇着胀满耳朵,依稀有人声。猛子不管三乘七,直了嗓子吼,但不知对方听没听清。

《狼祸》第一章4
  猛子很渴。几夜了,老这样。
  那奇怪的响动又起了,很快就平息了。猛子再也睡不着了。他瞪大了眼,望那模糊的夜。月光透过钉在窗上的塑料纸透进屋里,屋里便隐隐幻幻,模糊出暧昧和尴尬来。漠风时不时吼几声,把窗纸吹得哗哗响。风大时,沙子也给裹了来,打在窗上,泼水一样。
  但更刺耳的,却是豁子和女人的。那声不大,但听来很刺耳。真无耻。更无耻的,是豁子那满足的拌嘴声和湿润的咳嗽,恶心透了。猛子真想举了枪,朝豁子脸上来一下。太欺人了,把老子们不当人哩。那肆无忌惮的一系列响动,明明带了嚣张意味,像吃不得油腻的胃病患者举盘腊肉在饿汉面前用力咂嘴一样,可恶到顶点了。
  一入夜,孟八爷就早早脱衣,靠墙睡了。猛子只好靠了豁子。他曾建议孟八爷到别处去借宿。孟八爷呵呵笑了,说:“别处?你想睡羊圈还是沙窝?这儿,来的人多,信息多。近处牲口都来饮水,啥事都能进他们的耳……可怪,那些家伙,也该补充水了,咋连个毛也不见?”又说:“那豁子,可怜人一个,别计较。”
  猛子当然不想计较,可他的身子却计较。一入夜,他就死命想黑色,想呀想呀,就迷糊了。好容易迷糊过去,豁子却轻易地弄醒了他。一醒,他就受罪了。那被子的呀,豁子的喘息呀,女人的呻吟呀,钝锯条一样,在他的神经上死命地划。他仿佛要崩溃了。这声音好容易息了,屋外的漠风又响了。那大漠,像个怪物,时不时,就扯声怪叫一气。还有牲畜的叫声,叫不上名儿的野兽的怪怪的叫声,一古脑儿往心里泼。那睡意,就给赶没影儿了。
  这个驴撵的豁子,肯定有意这样。为啥有意?不知道。但总之是有意的。他是带一种情绪弄出那响动的,等于在说:“这是老子的女人,老子当然要弄。”于是,豁子便肆无忌惮地喘粗气,时不时,还用那划桨似的腿蹬猛子一下,气得猛子牙花子都疼了。
  猛子看得出,豁子对他有敌意,冷不防,他就发现豁子阴阴的眼神。这眼神,反衬着女人对猛子的眼神。女人的眼神越热,豁子的眼神越冷。孟八爷说得对,豁子很可怜。虽说他的笑很爽朗,但还是很可怜。每次脱衣服,一看到豁子鸡骨似的身架,猛子就想笑,就也脱了衣,鼓起腱子肉。女人的目光就热水似泼来。夜里,豁子就弄出很大的响动。
  这骚鸟。
  忽然,那女人慢慢起身了,在稠糊的夜气中游来,钻进被窝,鲇鱼似的,把他缠得烈火熊熊。又觉得豁子立在前面,阴了脸,伸出鸡爪似的手,一下下拨他的脑袋。
  猛子一下子醒了。嘿,真有人拨他的脑袋哩。
  “有几个黄羊饮水哩。”是女人的声音。抬了头,见女人披了衣服,站在炕下。方知刚才缠了他的,是梦里的女人。猛子懊恼了,这婆娘,打搅得不是时候,再迟一点儿,那好事就成了。隐隐幻幻中,女人胸前的两坨肉晃个不停,又晃出火来,口越加干了。
  “啥事?”豁子却问了,声音空洞洞的。
  “黄羊。几只黄羊,在槽里饮水呢。”
  “叫你在屋里的脸盆里尿。外面的风利,弄不好会伤风。”豁子说。
  “屋里?嘻嘻,我尿不出来。”女人笑几声,飘过去,鱼儿似滑进靠窗的被窝里。
  “那黄羊,常来饮槽里的水。”女人说,“可惜没个快枪,沙枪又打不远。一见人来,它们就一溜风不见了。”豁子说:“好办。牵了骆驼,鞭杆儿拴笼头上,逼了骆驼,隐了身,慢慢靠过去。近了,从骆驼肚子下给它一枪。”
  “这倒是个好法儿。”猛子一骨碌爬起身,披衣下炕,顺门缝一看,果然有几个模糊的点儿在月光下晃。“要不,我去试试?”猛子问。“随你。”豁子打个哈欠。孟八爷的鼾声却惊天动地。行了几日沙路,他是真乏了。
  猛子来了精神,点了马灯,灯光一下子撑满屋子,把模糊的夜的意味冲了个精光。猛子看到,那女人用亮亮的眼睛勾他的魂,嘴里更干了,到桶前舀瓢凉水,一气喝个精光。
  猛子穿了衣,装好火药和钢珠,去外面,摸黑解下骆驼缰绳,把鞭杆绾笼头上。望那黑点儿,仍在水槽处晃,想,那黄羊,贼胆也太大,人不到眼前去,它理也不理。也难怪,渴疯了。听得豁子吩咐道:“你的腿要随骆驼前腿。那黄羊可贼得很,见到你的腿,早一溜风了。”
  沙漠的夜晚奇异的凉,月儿寒森森的,星星也瑟缩着。猛子打个寒噤,伏下身子,探了头,瞅瞅那几只仿佛也在寒夜里瑟缩的黄羊,用长鞭杆逼了骆驼,叫那墙似的驼身隐了自己,叫那柱子似的前腿隐了自己的腿,斜刺里,向水泥槽移去。
  怪的是,那骆驼,时不时打个响鼻,一惊一乍的。你个奶奶的,那黄羊,有啥好怕的?猛子很生气,狠狠抖抖鞭杆,显是弄疼驼的鼻圈了。它慢腾腾顺从了鞭杆的指引,向水槽边靠去。
  月亮很亮。那盘儿,干冷干冷的亮。那干冷,渗透了枪管儿,渗进猛子握枪的手心,沿手臂上延,到心里了。猛子打个哆嗦。他觉出,骆驼也哆嗦着。真是怪事。驼身上的肉嘣嘣跳着,打响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倒没啥,那响鼻声再大,也是骆驼的响鼻,等于在告诉那些猎物:“别怕,别怕,我是个骆驼。瞧,我可没拿枪呀。”猛子笑了。
  只是,越近水槽,骆驼抡头甩耳的幅度越大。它显然不想配合身侧这个叫人的东西,利用自己善良的名声,射出不善良的子弹。猛子很恼火,狠狠抖几下鞭杆,撕几下鬃毛,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幸好,老先人发明的法儿管用:用毛绳儿穿了骆驼的鼻圈,才能叫它乖乖顺人的性子。否则,这个身大力不亏的家伙,一旦使起性子,能把人气死呢。
  骆驼显然叫猛子弄疼了鼻圈,虽打响鼻,虽哆嗦,但脑袋,终究是安稳了,渐渐便近水槽了。猛子伏下身,从骆驼的前腿交叉的空隙里,发现那几个影儿仍在晃动,只是从水槽处移向栅栏了。这一来,就很糟糕。因为,牧人红脸们就睡在栅栏里,还有羊呀,牛呀,骆驼呀,一开枪,那枪子儿难保不朝它们飞去。“这骚蛋黄羊。”猛子心里骂。
  但他很快想出了对策:再前行,把方向错开,把枪、黄羊、栅栏的一条线,错成枪、黄羊、沙丘的一条线。这下,即使子弹不长眼,也叫它咬沙子去。
  越前行,骆驼越不听话。猛子抖戳鞭杆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用的劲也越来越大,终于将骆驼挟持到自己需要的地方了。而后,取了枪,从驼身下瞄了。这时,一股山风吹下。也许,把火药味吹过去了。那几个点儿顿时炸了,飞向远处。有一个迟钝些,还没反应过来,猛子的枪就响了。
  奇怪的是,那倒地惨叫的猎物,发出的并不是黄羊声,而是一声声长嚎。
  猛子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这分明是狼嚎呀。
  “狼来了——”猛子骇极的声音盖住了狼嚎,惊醒了沉睡的猪肚井。

《狼祸》第一章5
  孟八爷提了马灯,带了老山狗,第一个跑来。豁子和女人边跑边系衣扣。黄二、红脸、炒面拐棍等牧人,都一古脑儿起来了。
  灯下那狼,还在蠕动,看上去不大,还是个崽儿呢。一摊黑红的液体汪在那儿,很扎眼。老山狗咕噜着,低哮个不停。
  “是个瞎狼崽。咋把这家伙惹下了?”孟八爷跺一下脚。
  “包天大祸惹下了。”“这下,可没好果子吃。”“就是。宁惹恶虎,不惹群狼,麻烦得很。”“人家有啥事?屁股一拍走了,顶缸的,是我们。”牧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猛子心里的火给搅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麻岗里的狼惹不得。不惹,人家也不动你的羊,除非捉不到野物,为了活命,才动牲畜。狼有狼的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惹了它,实在麻烦。可谁又想到是狼崽儿呢?心里眼里净是黄羊,一扣扳机,却魔术似的成狼崽儿了。牧人们不怨,猛子心里怪难受,一听那堆嘲兮兮的话,难受反变成恼火了,见那狼崽儿,已支起前腿,想要逃走,后腿却不听使唤,拉在地上,就咬牙上前,举了枪托,一抡,狼崽儿低哼一声,瘫在地上。
  孟八爷喝道:“你打它做啥?”红脸道:“就是。它活着,母狼还有顾忌,不敢咋样。它一死,嘿。”话音没落,又惹出一堆叹息。
  孟八爷沉默一阵,说:“那就卖个姓吧。老先人说,掏了狼娃,或是不小心伤了狼娃,卖个姓,有时,也灵验得很。”猛子问:“咋个卖法?”
  豁子说:“我知道。红脸,走,我和你卖去。”就和红脸上了沙丘。不一会,他们就扯起嗓门,声音蛇一样窜来,又袅袅着窜向远方:“哎——那个打狼娃的是哪里的人——”
  孟八爷也是扯了嗓门,将那声音传出老远:“是洪祥人——城北乡的——陈儿沟的——”
  “那人走了没——”
  “走了——走远了——回去了——”
  声音一晕晕荡去,被远处的沙山一挡,又传了回来,几荡几回,成无数人声了。
  孟八爷又扯了嗓门:“黑胡子舅舅听着——不是天来——不是地来——不是我来——不是他来——是陈儿沟的人来——有冤的,报冤去——有命的,讨命去——可不能糟蹋猪肚井的牲口呀。”那声音浑厚,苍凉,悠远,在沙洼里一荡,就和大漠一个味儿了。那“黑胡子舅舅”,是裕固族人对狼的尊称。
  “卖”了一阵“姓”,孟八爷又叫女人取来几张黄纸,在狼尸旁化了,叫它好生上路,转个人身。而后,他仰脸朝天,咕噜一阵,念几句猎人行里传下来的咒语,说几句“迷路封口”之类的话,才把那狼崽儿埋在阴洼里,叫狼来收尸。人家生要见崽儿,死要见尸,不然,真要缠死个你了。

《狼祸》第一章6
  回到豁子屋里,红脸们的情绪依然低落。虽然卖了姓,但他们对它是否灵验还是怀疑。孟八爷也心中无底。小时候,他和父亲掏狼娃时,也这样卖姓。那时,他指的姓多是仇家,并把弄死的狼崽儿偷埋在仇家的牲口圈里。这样,仇家就遭殃了,自家倒很安稳。但若是不卖姓,就难说了,那狼影儿,或在心上飘,或在眼前晃,爹就叫他化了表纸,补上卖姓手续,再给土地爷供个没头鸡儿,叫他给狗安顿一下,就没事了。但以前捉狼崽儿时,多避了大狼的眼。现在,人家目睹了过程,卖姓是否管用,难说。
  但卖姓至少有一点作用:暂时堵了红脸们数落猛子的嘴。猛子懊恼地晃晃脑袋,取过抹布,擦枪托上的狼血。
  女人望望猛子道:“要说,这事儿,也怨不得他。我说的是黄羊。每次起夜,都以为是黄羊,谁料想是狼呢。”
  “有时是黄羊。”豁子道,“早上起来,净是黄羊蹄印。有时,也有像狗爪子的,我还以为是狐子呢。”
  “要说,狼也该保了。先前,狼一群一群的。有天早晨,我一出窝铺,呀,阴洼里撒麻籽儿似的,到处是狼。现在,稀罕多了。”黄二说。
  红脸说:“要说也该保,人家狼也讲义气,在老窝方圆十里的羊,人家动都不动。”
  “可你惹了它,再看着。”炒面拐棍哭丧了脸。
  猛子直梗梗道:“我还怕它不成?来一个,打一个,打光了省事。”
  “人家是土地爷的狗,你能打光?”红脸说,“你不惹它,还轻易见不着它。一惹,嘿,满山遍野都是狼。人家起群哩,人家直了声,一嚎,千里路上的狼都来哩。别说你一个枪,就算有十个,又能干啥?再说,国家保了,你一打,犯法哩。”
  黄二说:“再说,人家撞你的枪口干啥?等你睡了,人家进了羊圈,光喝血,不吃肉,不到早晨,一圈羊都叫它咂死哩。”
  炒面拐棍一听,慌张了,“乖乖,活不成哩,真那样,赔都赔不起,我可是个穷汉,连毛也撕不上一盘子,拿啥赔人家?”
  女人说:“听说狼怕火,夜里,放一堆火。”
  “不中。”孟八爷说,“先前怕,后来,人家不怕咧。有次,我在泡牛嘴碰了个狼,它跟了我,我走它也走,一直追到麦场上。我放了一堆火,可人家理都不理,蹿过火堆,直溜溜撵来。它的眼睛立着,脖子里的毛直 ,嘴咧到耳门了,涎水刷拉拉流。我一看,哟,狼张不开嘴,才知道土地爷给它封口了,不然,我早填狼肚子了。我才知道,人说狼怕火是假的。人家根本不怕火。”
  “那……牲口就等着填人家肚子了?”炒面拐棍仍哭丧了脸。
  “人家不怕火。”孟八爷说,“可总有怕的。狼是土地爷的狗。谁的狗也是狗。狗最怕啥?绳子。为啥?要吊死它呀。多厉害的狗,你只要捉了拴它的绳子,它就乖乖儿跟你走。它知道它上的是绳路。这尘世上,谁有谁的路,猪走刀路,杀它得用刀子;狗走绳路,吊死它得用绳子;狐子啥的,得用枪……各有各的路儿,它当然怕了。信不?多高的墙,人家一蹿,就过去了。你要是在上头拉根绳子,它望都不敢望。绳子有没?有个三五丈就成。”黄二道:“我有哩。可那绳子,怕不牢实,是牛毛捻的。”  “那才牢实呢。”孟八爷说,“你不听牛毛拧绳扯不断吗?”

《狼祸》第一章7
  孟八爷们扯绳子去了,屋里只有猛子、女人和老山狗。老山狗卧在炉旁,把嘴塞到腹下,睡了。
  猛子的心情糟透了。原也想帮他们去,又怕听那唠叨,便上了炕,捞过被子,盖了身子,时不时出口横气。
  女人忽然笑了,“一个大男人,提起裤子就是男子汉,做那副难看的嘴脸干啥?”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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