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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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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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地的牧人渐渐多了。
  忽听一声枪响,湖里倏地静了。原来是猛子。他打出一枪,并不前来,又逍逍遥遥装了火药和铁砂,才平端了枪,慢慢走来。谝子举个棍子,孙猴子一样舞上舞下。他们都是沟南人。
  “糟了,人家有枪。”一人叫。
  孟八爷喊:“猛子,别胡来。”那举了桦条的,都讪讪的了,不敢轻举妄动。
  “扔了桦条!”猛子喝道。谝子过去,夺了桦条,扔给沟南的人。但那些人只顾哎哟呻唤,已没有一点儿斗志了。
  红脸却一骨碌翻起,拣了桦条,朝炭毛子小腿狠狠抽去。炭毛子猪叫一声,倒下。红脸疯叫着,没头没脑,抡出满沙洼的呜呜。
  孟八爷冷冷望犏牛一眼:“咋?还不放手,想出人命不成?”犏牛这才放了手。“红脸,行了!行了!”孟八爷过去,朝红脸吼。红脸对他早一肚子气了,假装收手不及,一桦条抽去,孟八爷大叫一声,躺地上了。
  猛子叫:“红脸,你个畜牲!再发威,老子可不管了。”
  红脸连忙扶起孟八爷,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荒草湖里躺满了呻吟,那场面很是滑稽。猛子忍不住笑了。
  红脸举了桦条,问炭毛子:“你说,荒草湖是谁家的?”炭毛子说:“你们的。”“再抢不?”“不抢了。”  一牧人吼:“叫他赌咒,赌咒!”
  红脸就举了棍,逼沟北人一一赌咒:“谁若再抢荒草湖,祖坟里埋的是老叫驴。”
  赌咒完毕,红脸吼一声:“滚!”沟北人才仓皇地拢了牲口,鼠窜而去。那死的和伤的,也没人管了。
  “真便宜了他们。”红脸道,“依我的性子,该砸碎他们的骨头。”
  猛子道:“那你还不抵命?”
  孟八爷仍在呻吟。他卷起裤腿,叫道:“红脸,你个牲口!瞧,老子的腿。”红脸笑道:“该,该。”他飞快地脱了上衣,那前胸脊背,伤痕已织成席子了。“瞧,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结果。你才挨了一下。”  3
  黄昏收圈时,炭毛子们不知到何处去了,没来猪肚井,其行李锅瓢,在红脸们没上圈之前,已派人取走了。
  黄二边抚揉小腿上的青淤边道:“要说,这孟八爷,也不该,打折的骨头往里折呢,你不‘添锤’也成,别帮倒忙,叫老子们挨了这么一顿打。这罪,自打从娘肚子里出来,还没受过呢。”
  红脸边剥死羊边笑道:“所以我才给了他一下。我挨人家百下,你尝我一下试试。嘿,我那一下也够野火的,他直了声叫,跟麦捆子一样倒了。”几人应:“该,该。”一人脸上挨了桦条,一道青印爬在脸蛋上,很是滑稽。
  炒面拐棍说:“这话,看咋说?要是孟八爷不管,这会儿,不知发生了啥事呢?杀那牲畜,也犯法呢,那是人家的财产,凭啥叫你破坏?人家一告,你吃不了的兜着走。”红脸哟了一声,说:“头掉不过碗大个疤,怕啥?大不了,我羔子皮换他几张老羊皮,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就是,就是。”牧人们又应道。
  炒面拐棍说:“人命关天哩,你杀了人,能有好果子吃?”
  红脸道:“早不想活哩,这半死不活的,有啥意思?村里,也叫人欺;这儿,也没盼头了。很羡慕《水浒》上的人,人家那时候,占个山,为个王,杀人越货,多逍遥。要在古代,我那抛溜子,也算绝活哩,比没羽箭张清只上不下。现在,人家扳机一扣,啥账都结了。占山也不成,啥都挡不住原子弹……不说了,越说越气。”
  炊烟起了,猪肚井里烟雾弥漫。这沙洼胀气,若无风,烟就沉落下来,不往上飞,洼里就乌烟瘴气了。因今日受了惊,想是累了,牲口们也乖乖卧了,享受那份和平的宁静。
  红脸们把羊剥皮,剔肚,煮了,肉香味弥漫在空中,不多时,牧人就被这肉香熏晕了,忘了曾发生过的械斗,忘了身上的伤疤。黄二说,挨顿桦条,弄这么多肉吃,这账,划算得很哪。
  水一滚,就有人捞了吃,血水还在淋漓。这吃法,本是蒙人习惯,但下午使心使力,腹空似鼓,等不及肉烂,边吃,边叫它煮去。
  红脸打发谝子,去请孟八爷们。谝子去了,一会儿又来,说:“人家,正商量咋发送豁子呢,叫我们先吃。”红脸说:“有啥好发送的?那骨灰,叫公家存了,或是直接冲进下水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哪有那么多臭讲究。”黄二叹道:“这豁子,也是个冤屈鬼,苦了一辈子,死了,却进不了家门,成破头野鬼了。”
  “吃,吃。”红脸说,“我们吃,给他们留些。”说着,他捞出一块肉,撕一些,扔地上,说:“豁子,吃肉。”

《狼祸》第十一章4
  孟八爷正在屋里和女人商量豁子丧事,忽听红脸叫:“炭毛子,你长的是嘴还是×?那赌的咒咋连个屁也不顶?”听得炭毛子笑道:“咋不顶?我说那荒草湖是你们的,又没说猪肚井是你们的。滚!滚出去!”几十人齐吼:“滚!滚出去!”
  孟八爷变了脸色,出了门,却被犏牛挡了。
  犏牛道:“孟八爷,我们敬你是条汉子,没把你算进红脸一伙,你可别不识抬举。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个,你乖乖儿待着,我们不动你一根毫毛。若是多管闲事,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不由分说,把孟八爷推进屋里,反扣了门。
  犏牛隔了门,又说:“顺便,叫那个猛榔头娃子也安静,别拿那个烧火棍吓人,听,老子们也有。”说完,一声巨响,真是沙枪声,却不知他们打哪儿弄来的。
  孟八爷捣开窗户,对犏牛说:“咋?你们真想闹出人命?谁都是出门人,谁都为了三寸喉咙,谁都是老百姓,有啥话,好好说。”
  犏牛道:“放心,我们不杀人,我们是要债来了。谁杀了我们的牲口,我们连本带利要。人我们不伤,我们也有老婆孩子呢,坐了牢,吃了铁大豆,叫他们喝西风去?”孟八爷这才放了心。
  猛子举了枪,探出窗外。孟八爷一把夺过,取下火炮儿,倒了火药,说:“你别乱来,你没瞧,两家都成干柴了,稍有个火星儿,就是一场大火。你少给我添乱。听,人家要牲口哩,你杀人家多少,人家拉多少。这也说得过去,谁叫红脸们逞能。那愣头,只有吃肉的肚子,却没想事的心。将心比心,谁也是人,你杀了人的高兴,人夺了你的咋样?”说着,把枪扔炕上,却一脸紧张,眼对窗户,盯着外面。
  猛子晃晃门,悄声说:“这门框不结实,一拽就掉了,冲出去。”女人撇撇嘴,说:“冲出去干啥?狗咬狗,一嘴毛,哪个也不是平处卧的狗,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别污了自己的手。”孟八爷对猛子说:“你给我安稳些,别当导火索。”
  犏牛显然也听到这话了,大声说:“就是。你乖乖呆着,老子不动你一根毫毛。你要是生事,瞧,这是煤油拉子,老子一把火,叫你变成火鬼。”说完,提个拉子,拧开盖子,在窗外一晃,一股刺鼻的煤油味扑来。
  女人大声说:“犏牛,老娘正不想活呢,有本事,你烧来,正好,豁子没伴儿,老娘巴不得呢。”犏牛却不再声响。
  顺窗口望去,空地上,已燃起几堆大火。炭毛子们正就了火光赶羊,他们已把红脸绑到栅栏上了。鸟无头不飞,羊无头不走,红脸一被绑,沟南人没了主意,由人家发落。
  炭毛子牵出红脸的四峰骆驼,顶他杀的牛羊。红脸叫:“炭毛子,老子杀了几只?能值多少钱?你咋拉老子四个驼?”炭毛子笑道:“除了本钱,还有利息呢。”红脸嚷道:“你打了老子的,就不算了?”炭毛子说:“你那抛溜子,一下,顶我的一万下呀。哈哈,真高抬你了,毛爷爷一句顶一万句,你一下顶一万下,哈,高抬你了,你该得意才对。”红脸呸了一声,不再说话,显是他也害怕惹恼对方,皮肉受苦。好汉不吃眼前亏。石头大了,转着走吧。
  沟北牧人按自己的损失数目开始赶牲畜,那受伤的牛犊子,算到红脸账上,此外,就剩下羊了。在计算羊的赔数时,团结一心的沟南人开始内讧,都检举自己人里的凶手。开始,还有公认的凶手,后来,你咬我,我咬你,人人推卸责任,把自己说成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别人则是无恶不作的坏蛋了。炭毛子哈哈大笑。他知道即使放了红脸,他也无法再叫这群互相厮咬的牧人齐心了。
  孟八爷摇头叹道:“这人心,咋这样?”女人笑道:“不这样,就不是人心了。”
  犏牛喊:“嚷啥?疯狗似的。老子没时间听你们扯蛋。均摊了,谁都得赔。你们的账你们算去,老子们算总账。”
  一个嚷道:“我没杀,咋能叫我赔?张三杀人,叫李四抵命,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另一个道:“就是。谁惹的祸,谁负责。我没动人家一根羊毛。”黄二说:“汉子做事汉子当。谁做的,谁认了,省得叫我们顶缸。”
  红脸大怒,啐道:“这会儿,你们成好人了?人家占草场时,你们咋不放半个屁?不是老子抻头,你们早成了嘉峪关的旋风边外的鬼了,还能在这儿说话?”黄二嘀咕道:“反正,我没杀羊。”
  红脸吼:“你没杀,吃来没?就刚才,你还把嘴张成炕洞门大,往里填羊肉哩。肉还没变成屎,倒成好人了?炭毛子,拉!均摊。没杀的,也吃了,喝了贼汤的,就是贼。没规矩了?有事了,推老子出来,这会儿,卸磨杀驴哩。老子就那四个骆驼,你瞧,再多拉一个,老子跟你炭毛子拼命。”
  “不拉不拉。”炭毛子笑道。他很满意红脸的话,这话意味着,他们的“抢”,已变成对方的“赔”了。
  沟南的牧人虽有没杀羊者,可都吃了羊肉,拿了人的手短,吃了人的嘴软,都不敢放一个响屁了,眼睁睁望着人家从自己群里往外面拉羊。炭毛子们很有经验,专挑强壮的羊,因为快入冬了,瘦弱的羊,很难过春乏关。
  黄二嘀咕道:“早知这样,还不如把草场让给人家,再寻块地方。”一人道:“就是,惹不起,总躲得起。”黄二道:“这一下,折损大了。别人的稀屎帽子,咋叫我们顶?”
  红脸气疯了,“炭毛子,松开!松开老子!放心,老子认赔了。男子汉,大丈夫,老子服你,松开!”炭毛子笑问:“松开干啥哩?”红脸喘吁吁道:“结我内部的账。”炭毛子看出,红脸已失去理智了,也想再看个稀罕。反正,此刻,就是天王老子,也难叫对方合成一心了。这就好。他解开捆红脸的绳子。  红脸抖去绳索,扑上去,猛抽黄二耳光,边抽边吼:“是老子的稀屎帽子?你是好人?操你先人,你这是嘴吗?”啪啪声很响,开始黄二还躲着,打急了,就开始还击。别看红脸会打抛溜子,可力气并不很大。黄二几拳,就砸倒红脸。
  红脸没想到对方会反击,又羞又恼,既然打不过人,就把气使到羊身上了。他扑向黄二的羊群,抓着老羊拧脖子,眨眼间,十几只羊被拧断了脖颈,在地上蠕动惨叫。
  黄二急了,四下里要刀子,却没人敢给,瞅中旁边有个铁锹,扑过去抢了,扭身扑向骆驼,抡圆铁锹,狠命猛拍。沉闷的声音,响彻沙洼。
  “呔!牲口又没惹你。”孟八爷吼。
  炭毛子也吼:“呔!那是红脸赔我们的。你打,打他的去。”
  黄二又扑向别的驼,抡起铁锹,没头没脑盖去。驼们直了嗓子叫,四散而逃。黄二紧追不舍,却不料,一个公驼扬起后蹄,把他踢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炭毛子们大笑。
  红脸发泄一阵,气消了,不再抓老羊拧脖子,正欲上前阻那乱飞乱砍的铁锹,却见公驼已替他满了愿,不由笑了。
  黄二叫:“肋巴折了!肋巴折了!”
  红脸叫:“活该!活该!”
  因红脸已脱身而出,黄二们不敢再嘲兮兮地说话。红脸也没了斗志,既知所有的出头事都落不了好,他也懒得再做,就当那四峰驼叫狼吃了。其他人也只好认命,任炭毛子们从自家群里挑最肥最壮的羊,他们虽心疼得牙缝里抽气,却不敢再说半个“不”字。

《狼祸》第十一章5
  索赔如愿了。沟北的高兴,沟南的沮丧,孟八爷以为戏结束了,却听得炭毛子喊:“还等啥?”话音未落,沟北的都举起了锹。这锹,本是起羊圈用的,此刻,倒成称手武器了,怪不得红脸们不敢轻举妄动,那锹,劈下去,脑袋都能成两半呢。
  孟八爷以为他们要行凶,喝道:“呔!炭毛子,有个完没完?那便宜,占些就成了,非斩尽杀绝不成?”红脸却说:“也好,把这些脓包浆的脑袋劈开。宁给好汉牵马镫,不给脓包当祖宗。我算是领教过了。”他这一说,黄二慌张了,道:“炭毛子爷爷,我们可没惹你,冤有头,债有主,谁的屁股上的屎叫谁擦去。”几人齐叫:“就是。”“我们可是好人。”红脸冷笑道:“成哩,你们是大大的良民。来,先朝我脑袋上来一下。”
  炭毛子哈哈大笑,上来,像猫玩老鼠那样,舞起锹来,红脸却拧了脖子支棱着。炭毛子笑道:“脏死了,脏死了,你们那命,比狗强不到哪里,老子怕污了自家的手。老子虽是个炭毛子,可清俊女人,也睡了百十个,这命,金贵得很呀,能为了几条狗命,叫人家一枪崩了?”一人举了锨,问:“再想想,这可不是小事。”炭毛子道:“别寡妇子梦×了。这帮人,别看这会儿是脓包。等有了机会,不敲出你的骨髓才怪呢。填,绝了后患。”犏牛也远远地喊:“填!等啥?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那些人才举了锹,走向井。沉重的嗵嗵声填满夜空。
  孟八爷吼:“呔!井又没惹你们,填了,想变成干尸不成?”女人骂道:“井挡你吃屎的路了?那井,是豁子打的,你们凭啥填?你们是豁子的儿子还是孙子?停下,滚出去,老娘还没死呢。”炭毛子笑道:“骚婆娘,你叫啥?你捂住心口子想想,你是啥?明媒了?正娶了?说穿了,你不过一个野旋风,卷点儿纸灰,粘点儿汤水,我们不用焦毛醋弹打你,就算抬承你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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