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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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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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再也坚持不住了,趁扁头来借东西的机会,叫他帮个忙,自个儿却抽了身,到豁子屋里,上炕躺了。
  那“靠山”,竟如此不结实,较量才开始,就叫对方一脚踹了个大洞,迸出朽碴来。这一来,问题就严重了,对方有恃无恐,会越加疯狂。
  那放出风来的威胁,孟八爷倒不怕。年轻时,就有个不怕死的名声,老了,更不会叫死唬住。孟八爷担忧的是,那“保”,仅仅是“保”高了售价,招来的,是被“保”者更可怕的灾难。心头,奇异地沉重。  也好,人家既然知道了底细,自己也不用再躲闪了,索性明刀明枪地干。怕啥?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不信他鹞子,能一手遮了天去。他回忆着那叮嘱过他,关照过他,也感谢过他的面孔,觉得底气又足了。
  他起身出了门,看到亮晃晃的日头爷,不觉好笑,一个屁大的事,咋觉得天塌了?不就是出了个松沟子货嘛?羊里,有糟拐子羊,马里,有害群的马,人里头,也一样。别看都长了七个窟窿,看起来差不多,可天地间差别最大的,就是人了。出几个松沟子货,不奇怪。多干净的沙洼里,也会有几个苍蝇。
  真白活几十年了。孟八爷自嘲地笑笑,忽觉得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究竟啥事,却一时想不起来。那感觉,游丝一样,荡呀荡呀,他拧眉许久,才突然捉住了它。原来,他忘了倒出昨夜枪里装好的铁砂。
  值夜时,怕垫狼肚子,装了火药子弹,早晨却忘取了。这当然是大事,危险不说,更代表了他的心:那装好的子弹的枪口,说啥也不能对着被保者了。
  他进了屋,倒出火药和铁砂,认真地分开,装入各自的袋中,才觉得心上的重石消失了。
  他奇怪了。先前,他打死母兽,再打哀嚎的子女时,都不眨眼。现在,仿佛脱了胎,换了骨,不是先前的孟八了。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咋自个儿明明换了个人?当然,人没换,仅仅是换了心。但心一换,人也整个地换了。只是这换心难,糊涂了几十年,到老才明白了。明白了就好,不然,活着不是明白人,死了也是糊涂鬼。不能糊涂了生,再糊涂着死。可这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呀?还有多少人,正糊涂呢。
  法律的“保”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叫人明白。
  孟八爷把枪倚在墙上,出了屋。那扁头,早不耐烦了,正东张西望呢。
  女人远远地喊:“孟八爷,你腰来腿不来,跌倒起不来。再滑皮,晚饭可不给你吃。你怕啥?见了鹞子,你老羊皮换他张羔子皮,还占便宜呢。倒是那松沟子货叫人恶心。不过,那号人,也见不了太阳。那号人,只配在阴沟里蹲着,怕啥?”
  孟八爷吃惊了。这婆娘,真不简单,却笑道:“谁怕他们了,没听说邪能压了正的。”
  见孟八爷过来,扁头趁机溜了。女人笑骂:“滑驴。饮羊时,嫌水少,叫你们出点力,就跟瘦狗努……那个似的。”

《狼祸》第五章9
  那狼,终于来了。
  好大一匹狼,肥,壮,威风凛凛,粗大的尾巴夹在屁股下,走得缓慢而自信。孟八爷认出,这是匹母狼。
  这夜,方圆十里的牧人都到猪肚井了。昨夜,留在圈里的牧人受了一夜惊吓,听他们说,狼就在圈外嗥,嗥声悠长可怖,一波未息,一波又起,一浪推一浪,推了一夜,怕是有千百匹狼呢。孟八爷知道是回音的缘故,只微微一笑。但牧人们却吓破了胆,死活不敢再蹲圈了,后半晌,就赶了牲口,浩荡而来。
  猪肚井骤然局促了。
  孟八爷仍在狼可能出没的地方下了夹脑,叫别的牧人备好器械,别脱衣服,听到动静,立马赶来。自己则在进猪肚井的豁口处,和红脸铺盖了皮袄守候。这儿是路,布满了牲口蹄印和粪便。狼和人一样,走的也是路。狼会以为,有蹄印和粪便的路最安全,至少没下夹脑——可偏偏就在这儿下了。
  月亮阴阴的白,沙洼里阴森而模糊。记得,进沙窝时有月亮,后来没了,后来又有了。快一月了吧?这一月,看来虽短,却似经历了一劫。
  一月间,心换了,人也换了。物非,人亦非,恍然如梦。一夜是小梦,一月是中梦,人生是大梦,啥都在梦中恍惚。
  那狼,也恍惚在梦中。它踩了月色,款款而来,蠕蠕沙浪上便多了一串梅花。孟八爷听到红脸很粗的呼吸,知道他紧张了。孟八爷也紧张了。不是因为怕,而是那狼,直溜溜去了下夹脑的所在。
  听说,狼眼会采光,将周围的光采了来,一入夜,再放出去,就成绿莹莹的两盏灯了。以前,有许多次,孟八爷就瞄了那灯扣扳机。那时,他会先找个食场——就是有死去动物的地方,野兽会来寻食——潜伏了,等那绿幽幽的灯出现。老远,他就能看到移来的灯,磷火似飘忽而来。近了,近了,一直近到枪的准星上,他便扣动扳机,灭了它。
  那绿灯款款移来,渐渐移出了狼模糊的雄壮的身躯。这距离,已经危险了,幸好,风从狼那边吹来,把人气吹屁股后去了。
  红脸握个很粗的桦条,狼若扑来,先迎头给它一下再说。孟八爷的枪里装了火药,没装铁砂,这样,连惊吓作用也起不到了。惊吓,需要距离,远远地放一枪,狼会遁去。近了,它就会扑火:你枪里的火才喷出,它也咬了你喉咙。狼下的是死口,一旦咬住,再不松口,除非你成了尸体。
  孟八爷打定主意,要是狼张口扑来,他便把枪管捅进它张开的口里去。这需要冷静、准确,还需要来自冥冥之中的帮助。若是他命里该“遭”狼口的话,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据说,先造死,后造生,在生你之前,一切早定了,该死到狼口里的,死不到狗嘴里,该死在床上的,死不到地下。随缘吧。
  绿灯停住了。孟八爷甚至听到了狼咻咻的吸气声。狼距下夹脑处只有七八米远了。忽然,狼腹贴沙地,匍匐过去,其神其形,如临大敌。孟八爷明白,它嗅到啥味儿了。夹脑上有铁腥味,狼能嗅得出来。下夹脑之前,他先用羊油涂了一遍,不知盖没盖了那铁腥味?
  狼伏了身,轻轻爬过去。近了,近了,它已到那个埋夹脑的地方了。它凝了似伏在那里,许久。而后,再匍匐着退回原处。立一阵,才款款没入月色里了。
  “好狡猾。”红脸嘀咕道。
  俩人起身,打亮手电,到那所在。那夹脑耳子,已被狼刨出沙外。旁边,是一堆白色的狼粪。
  狼用自己的方式,嘲弄了人类的所谓智慧。

《狼祸》第二部分
  屋里没人。屋里有锅,有碗,有炕,有铺盖,有许多东西,可没人,想来找朋友喝酒去了。那黄毛道尔吉,一次买二十箱酒,至多喝两个星期。不喝酒,真想不出别个更好的娱乐了。羊在外面吃着,长着,生着,人在里面喝着,笑着,闹着。天下,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儿吗?一进屋,孟八爷就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先找到水桶,舀一勺,小口地喝一点。渴极的人,热极的人,一次不敢喝太多,那渴极的胃,会“炸”的。等它适应了,才能惊喜地接纳更多的水。喝了几小口,孟八爷放下勺子,找吃的。这没啥。任何一个旅人,都可走进蒙人家里找吃的。人生来,就是要吃饭的,饿了,就吃。但屋里的东西,是不能拿的,一拿了,就是小人了。今生,没人看得起你。

《狼祸》第六章1
  狼反了。
  除了聚集在猪肚井里的安然无恙外,那些仗着有圈的牲畜们,都给狼咬了个七零八落。散牧的更不用说,时不时,就能在沙洼里发现牲畜尸体。部分牧人已赶着牲口出沙窝了,那阵势,像打了败仗后迁移的部落,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呢。
  那狼,是越来越聪明了。一夜,红脸瞒了孟八爷,弄了老鼠药,塞进肥腻的羊肉里,放在狼惯走的道上。次日清晨,却在猪肚井东边的沙梁上发现了羊肉。旁边,还有堆白色的狼粪。明知那夹脑,相较于狼的狡猾,已近似自欺了。但一入夜,还是下了。那夹脑耳子,常被狼扒出沙外,嘲弄它的主人。  猪肚井成了粪的世界。井虽淘了,但出的水并不见多,常有渴极的牲畜栽到井里,但牧人懒得剥皮了,捞出,往沙洼里一扔便是。虽到深秋了,仍有恶臭一阵阵旋来。粪臭、腐肉臭、牲畜的汗臭……把猪肚井罩成了一口巨大的臭锅。
  牧人们叫苦连天。
  他们很晚才出去,太阳老高就回来,都带来了灶具,牲口一入猪肚井,他们就掏坑做饭。近处的黄毛柴烧光了,就从豁子的屋墙上抠下干牛粪当烧柴,把屋壁弄得千疮百孔,好几处还开了天窗。一夜,女人在灯下脱衣服时,就听到外面的人贼嘎嘎笑。从此,她脱衣,先得灭了灯。
  豁子已打定主意改行了,以前赖井为生,以后,兼当羊皮贩子。近日,因狼的帮助,他收获颇丰,只捡那沙洼里叫狼咂了血的,或是捡掉到井里捞出后主人手懒而扔掉的羊,就剥了厚厚一叠皮子。另外,一些牧人等不及驼子来,也把死羊皮卖给豁子,豁子只付一半的钱,另一半,待处理了再说。到后来,皮子越来越多,豁子连那一半也付不起了,就只记个数儿,等处理了再结账。好在豁子人缘好,又有那么旺骚的女人帮凑,谁都一摆手,说“成哩”。却无人考虑水的问题。这井,迟早要干的。这水线,已下了近百米了。先前,一弯腰,就能舀一勺水。后来,一节节深,深,再深,深到骆驼要走老长一截路,才能捞出半桶水来。至于将来,谁也不去想。听说,远处有个火车小站上供水,供一水槽,千万只羊抢饮。去的早些,多候些时辰,也能抢来一口半口的,但那是“听说”的事;于是,大家齐齐叹气,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喝凉水。”眼前,先顾了狼再说。

《狼祸》第六章2
  半夜里,忽听得沙梁上路口处有兽在叫,叫声凄厉人。孟八爷一骨碌爬起来,提了马灯,出了门。月亮很亮,虽不圆,但很亮。沙漠里,最好的便是月亮了,那么晶亮,把个糊里糊涂的大漠之夜照清明了。听说,凉州八景里,就有个叫“平沙夜月”的,但也是“听说”而已。
  那叫声已息了。值夜的早扑过去了,不知是个啥兽,但肯定不是狼,倒有点像人呢。因狼和人一样,也有走路的习惯,那路口上,就下了最有劲的夹脑。任是啥,挨了这一下,也够它受的。
  马灯照着了一张扭曲的脸。腿上的夹脑,早给值夜的取了,脸上的扭曲却取不了。一人正弯着腰,揉那人的腿。很眼熟。眼熟的不是形体,而是味道。这是猎人独有的感觉。
  那人也转过身来。是张五。
  张五微微怔了一下,便笑了,“怪不得,这夹脑下的邪。是你这个老贼呀?还没死?”
  “早哩,早哩。”孟八爷笑道。听得张五向那汉子介绍:“鹞子,孟八爷。东沙窝的孟八。”
  那张扭曲的脸突地白了。他的目光很冷。怪。灯影恍惚里,孟八爷竟捕捉到对方眼里那一闪即逝的东西。
  “折了没?”孟八爷问。
  “没。倒是打了个血肉模糊。”张五打着哈哈,捞起一包东西。孟八爷看清了,是卷住的几张狐皮和两杆枪,一杆步枪,一杆沙枪。看来,他们还在干。张五笑道:“看啥?老娘干的旧营生。听说你金盆洗手了?哈哈,吃素不?还该念经呢。死在你枪下或叫你药死的狐子,总上千了?该超度超度了。”  “早该超度了。”孟八爷也打个哈哈,“现在才知道,我是罪人哩。”
  “不说这个。”张五摆摆手,“那道理,我懂。知道不?这几只,是那边的乡长请我打的,每只,都背了几十条羊命。叫我收拾了,一院子磕头的。”
  “就是。”黄二说,“这狼,可害苦我们了,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吧。”
  “就是。”几个人应和道。
  孟八爷狠狠咳嗽一声。
  “哈,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呀。”张五一指孟八爷,“他,才是狼的要命咒子呀。”
  黄二们都听孟八爷讲过大道理,没说话。
  “走,进屋。”豁子道。几人搀了挨夹的鹞子,走下沙洼。

《狼祸》第六章3
  那鹞子,总冷冷地扫孟八爷,眼里有明显的敌意。他已经恢复正常了。马灯下,他小腿上的伤口腥红刺目。那夹脑,真是好劲道,够他受的。但这,仅仅是外伤,止了血,包几下,不碍大事。
  女人一脸欢快,为鹞子清洗完伤口,又开始做饭。显然,鹞子是受她欢迎的客人之一。其程度,和猛子不相上下。女人都这样。她们心里的是非概念很淡,只有喜欢与否。她可不管是偷猎的,还是反偷猎的,在她眼里,一样。
  因为天还不冷,狐子的针毛还没长上来,那几张皮子不好,属于沙皮的一类,卖不了好价钱。孟八爷有些信张五的话了:这狐子,是人请他们打的。
  沿这大沙,穿过去,就到内蒙古了。那儿有山,有水,有草场,牧人就将羊散打了出去,也不用专人放牧,由它们尽性子吃去。每到十一月,将羊拢来,数数,“隔”出怀羔的母羊,圈了喂养。其余的,扔散打了出去。好在都打了耳记,或在耳上剪个三角,或穿个红线,或做别的记号,都不会认错的。满山遍野的,净是没人牧的羊。狐子就躲在大石头缝里,等羊路过,一跃而出,叼上羊喉咙,然后咂血,撕扯肠子,吃肉。狼不吃回头食,狐却不然,它的食量不大,一次,吃不了多少肉,就慢慢地吃去。一只羊,能吃个十天半月的。所以,一只贪嘴的狐子,每年吃个几十只羊,是可能的。
  张五说:“也可怜,有一家,下了三十一只羔子,三十只叫狐子吃了。”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望孟八爷一眼。
  孟八爷明白他隐在话里的话:“我可是为民除害哩。”就事论事而言,这话有道理。先前,他也这样认为。现在,却别有想法了,便说:“那麻雀,虽也吃粮食,可吃的虫子更多。狐子也一样,吃羊的,是个别,多数狐子吃老鼠……今年,老鼠可成精了。”张五笑了,“这道理,我懂,不谈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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