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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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第2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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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驺忌与公孙阅成了永远的狼狈。


    苏秦变法开始后,驺忌谋划的贵族反扑一败涂地。驺忌本来想就此罢手,可公孙阅告诉他,成侯在贵族背后的密谋,虽然没有被齐王发现,却被孟尝君盯上了。孟尝君心狠手辣,正在筹划以门客假扮盗贼,血洗天成庄。驺忌正在郁闷难消,听得此说杀心顿起,将一张古琴愤然摔在了地上:“杀!杀光他们!”公孙阅原本只要驺忌一句话,以利他调遣各方力量,如今得话,立即应命:“成侯放心,十日之后,公孙阅教田文暴尸街头。”驺忌冷冷笑道:“你说杀田文?”公孙阅一点头,却听驺忌阴声道:“大错也!生死之仇,只有苏秦。若无苏秦,岂有老夫今日?岂有齐国乱象?先杀苏秦!孟尝君嘛,老夫慢慢消遣他。”驺忌主意既定,公孙阅便从去年冬天开始密谋实施,立即秘密进入了牛山。


    牛山药农,是驺忌请求保留的封户。这些药农有一百多户,世代采药治药,人称“东海药山老世家”。这些药农终年盘旋在大山之中,且多是独自行走,不怕小伤小病,就怕猛兽侵袭。一个好药农,必须同时是一个搏击高手。千百年流传下来,牛山药农的搏击术渐渐地引人注目了。海滨齐人多渔猎生计,也多是单干行径,打斗争夺家常便饭,练习单打独斗的技击之术在齐东蔚然成风。所谓技击,便是搏击的各种技法,从各种兵器到各种拳脚,无不讲究技法。齐东技击最有名的,首推这牛山药农。公孙阅深谋远虑,自然不会放过如此一个技击高手云集的封地,当初驺忌自请只要牛山百余户,便是公孙阅的主意。


    未雨绸缪,公孙阅早已经对各户药农了如指掌,不费力气找到了一家只有爷孙二人的药农。


    这家药农不同寻常,没有姓氏,人只呼为“活药家”,祖祖辈辈做的是“采活药”生计。所谓“活药”,是猛虎、豹子、狗熊、野猪、羚羊、麝、野牛、野马、大蟒、毒蛇等一应活物身上的可用药材。“活药”以活取最佳,尤其是巫师方士一类鬼神之士,往往还要亲眼看着“活药”从活物身上取下,方得成药。要做这种生计,没有一身过人的本领,无异于自投猛兽之口。世世代代下来,这“活药家”锤炼出了一套独门技击术,称之为手刃十六法。这“手刃”包括甚多,短刀、短剑、匕首、袖箭、菜刀、石子,举凡各种不显山露水的物事,皆可成夺命之利器。寻常武士纵是手持丈余长矛,也难抵活药家掌中一尺之剑。公孙阅曾亲眼看见,活药孙儿只一刀便将一只斑斓猛虎当场刺死。这后生更有一手绝技,刺杀猛兽分寸拿捏之准,竟是教几时死便几时死,绝无差错。


    活药爷爷八十有六,依然是健步如飞,走险山如履平地。孙儿二十出头,厚重木讷,黝黑精瘦,一身人所不知的惊世功夫。公孙阅早已经对这活药家下足了工夫,除隶籍、减赋税、许妻室、以领主之名常常适时送来各种照拂。爷爷感激得常常念叨:“家老但有用人处,我这孙儿便是你的。”公孙阅自然是从来不提任何请求,使这活药家爷孙大有恩无可报的一种忧愁。


    公孙阅一来,眼中含泪,说是他的仇人到临淄做了大官,正在四处追杀他,他来告别活药爷孙,要远遁山林去了。爷爷一听大急:“有仇必报!家老何要逃遁,不长仇人气焰么?”公孙阅哽咽道:“我如何不想报仇,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报得大仇?”爷爷慷慨高声道:“孙儿过来!自今日起,俺便将你交给了家老,不能给家老报仇,就不是俺孙子!”后生本来就听得冲动,爷爷有命,更是激昂,憋出了一句话来:“家老,只要让俺识得人面!”


    公孙阅将后生秘密安置到临淄城中,委派可靠仆人领着后生守候在孟尝君门前,终于死死认准了这个高冠人物。动手前一日,后生问公孙阅:“要咋个死法?”公孙阅说:“三个时辰死吧,我等良善,也不要他受太多折磨了。”事后回来,后生却红着脸说,他没杀过人,又受到一个飞盗的搅闹,刀下可能重了些,此人可能活不到三个时辰。公孙阅连说没事儿,便要与后生饮酒庆功。后生端起酒一闻,黑脸嘿嘿笑了,硬是说爷爷久等不放心,竟连夜进了牛山。公孙阅没有敢拦挡,眼睁睁看着后生去了。


    冯说,当门客武士六十余人围住了那座山屋,准备做最惨烈的搏斗时,活药爷爷却拉着孙儿出来了。老人对冯说:“俺老夫有眼无珠。孙子交给你了。”说完径自进了那洞窟一般的石门,活药孙子便低着头跟他们走了。


    按照公孙阅的谋划:刺杀苏秦的同时,驺忌当立即逃往燕国,借子之兵力杀回齐国重新掌权。可驺忌自以为是,却说齐王早想罢黜苏秦,绝不会追查此事,何须徒然丢失了根基?女弟子们也纷纷讥讽公孙阅“阉人无胆”,气得公孙阅连呼“成侯无识!成侯误事!”


    ……


    孟尝君说完,张仪与春申君唏嘘良久,相对默然。


    忽然,燕姬的声音从灵堂帷幕后传了出来:“孟尝君,我等倒是忘记了一件大事。”孟尝君诧异道:“你快说,忘记了何事?”只听燕姬道:“张兄原不知季子出事,匆匆赶来齐国,定是有紧急大事找你,也该当问问了。”孟尝君恍然,连忙向张仪一拱笑道:“田文糊涂,向张兄谢罪。张兄快说,要我如何?”张仪不禁笑道:“燕姬果然不凡,知我是找你来了。”春申君笑道:“噢呀,你见齐王见苏兄都不说事,不是找孟尝君却是找谁了?”张仪点头道:“也是。事情不大,孟尝君在旬日之内,给我寻觅两个方士出来。”


    “方士?”孟尝君惊讶得仿佛不认识张仪一般,“张兄也信了这鬼神驱邪术?”


    “此中原由,一言难尽。”张仪笑道,“你只找来便是,也许过得几年,也有故事说给你听。”


    孟尝君道:“方士之事,多有传闻,我也从未见过。此等人行踪无定,我要早早安顿。”说罢匆匆走了。春申君笑道:“噢呀,孟尝君真义士了!若无这个万宝囊,张兄却到哪里去找方士了?”张仪也是感慨万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十四章百年一乱(5) 

    五、张仪又一次被孟子激怒了


    六日之后,谋刺苏秦的元凶伏法。齐国为苏秦发丧,举行了最为隆重盛大的葬礼。


    山东六国与所有仅存的二十余个小诸侯,都派出了最高爵的送葬特使。张仪以秦国丞相的身份,做了参加葬礼的秦国特使。最引人注目的,是洛阳周室也派来了天子特使。新周王感念这个洛阳布衣的不世功勋,竟派出了三千人的葬礼仪仗。依照周礼,这仪仗是公国诸侯才能享用的,新周王的天子王书以“苏秦为六国丞相,亦为王室丞相,等同大国诸侯”的名义,“赐公国葬礼,以昭其德”。加上齐国的隆重仪仗,整个葬礼仪仗铺排开三十余里,直达苏秦陵墓。临淄人更是倾城出动,哭声盈野,天地为之变色。


    齐国星相家甘德目睹了葬礼盛况,感慨万端道:“苏秦上膺天命,下载人道,死之荣耀,犹过生时,千古之下,无出其右也!”


    葬礼之后,齐国刚刚平静了下来,燕国便乱了。太子姬平与将军市被起兵讨伐子之,却被子之一战大败,退到辽东去了。燕国与齐国素来唇齿相依息息相关,燕国一乱,齐国朝野不安,出兵燕国的事在陡然之间尖锐了起来。也不知何种原因,偏偏齐宣王举棋不定,竟迟迟没有决策,临淄官场市井间议论蜂起,比自己国家出了事还急色。


    张仪一心只想着方士,不去理会临淄的惶惶议论,见了孟尝君也从不提及燕齐之事。原是张仪心下雪亮:燕齐纠葛越深,秦国越是受益;齐国出兵安定燕国,利于齐,却不利于秦;虽则如此,秦国却不能主动站在某一方,否则不能收渔翁之利;唯其如此,毋宁作壁上观。孟尝君虽然粗豪,却也心中有数,从不就燕国大势“就教”于张仪,但有闲暇,两人便聚酒豪饮,海阔天空地唏嘘感慨一番。


    这一日,孟尝君兴冲冲来说:“张兄,孟老夫子要来临淄了!”


    “又想来做齐军教习?”张仪淡淡的笑意中不无讥讽。


    “这次啊,孟夫子是从燕国来。你说,他想如何?”


    “老夫子行。”张仪笑道,“身出危邦,又入其邻,还能做甚?”


    孟尝君知道,张仪对孟子历来没有好感,转圜笑道:“张兄,孟夫子还是有些见识也。”


    “孟夫子有见识,何消你说?”张仪笑道,“若去了那种学霸气,再去了那股迂腐气,这老头子倒确实令人敬佩。”


    “去了霸气迂气,还是孟夫子么?”孟尝君哈哈大笑,“不说了,明日齐王与孟夫子殿议,请你我主陪,你只说去也不去?”


    “齐王做请,张仪何能小气不前?自当陪你受苦了。”张仪心不在焉地笑着,并未将这件应酬之事放在心上。


    此日过午,孟子车队进入临淄。齐宣王仿效当年齐威王之法,率领群臣与稷下名士到郊亭迎接,并在临淄王宫的正殿举行了隆重的接风大宴。白发苍苍的孟子与齐宣王并席而坐,左右是张仪与孟尝君,厅中群臣名士罗列,是名家大师绝无仅有的礼遇。孟夫子雄辩善说,席间侃侃而谈,历历述说了所过之邦的见闻,时时对各国君主略加评点,挥洒自如,不时引起举座笑声。齐宣王最是看重敬贤之名,况又是第一次与孟子直面对答,实在是对孟子的学问气度见识敬佩有加,更对孟子的君王评点大有兴趣,谦恭笑道:“先生常过大梁,不知魏王近况如何?”


    “魏王嗣者,实非君王气象也。”须知魏国强盛近百年,为天下文明渊薮。孟子一句话,非但直呼魏王名讳,且公然显出轻蔑的笑意,举座皆是一惊。


    “先生此言,可有佐证?”齐宣王依然是面带微笑。


    孟子从容道:“与魏嗣对答,人无以敬之。彼问:‘天下何得太平?’我答:‘天下定于一,自有太平。’彼又问:‘定于一者,何人也?’我答:‘不好杀戮,仁者定于一。’彼又问:‘不行杀戮,便无征战,谁愿拱手让位,使仁者定于一?’我答:‘天下庶民皆愿之。禾田大旱,便望云霓,大雨但落,枯苗勃勃而起,其势何人堪当?’此等之王,此等之问,何堪为王也。”


    孟子悠然说完,座中却一片默然,竟没有了孟子所熟悉的惊讶赞叹之声,甚至也没有孟子所熟悉的激烈反对与锐声辩驳,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这在讲究“论战无情”的战国,尤其在论战风炽热的百余名稷下名士在座的场合,可说是罕见之极。偏孟子浑然无觉,已经有些混沌的眼神高傲地扫视了大殿一圈,悠然一笑:“孟轲游历天下四十余年,阅人多矣!唯以仁政王道为量人之器,无得有他也。”


    齐宣王岔开了话题笑道:“先生从燕国来,以为燕国仁政如何?”


    “乱邦无道,何谈仁政?”孟子喟然一叹,“奸佞当道,庶民倒悬,此皆苏秦之罪也。”


    一言落点,稷下士子中有嗡嗡议论之声,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瞄向了张仪。苏秦新丧,张仪容得孟子亵渎苏秦么?看那张仪,神色淡漠,径自饮酒。孟尝君却一眼看到,张仪的那根细亮的铁杖在案下抖动着。


    齐宣王明知就里,岔开笑道:“先生以为,当如何安定燕国?”


    “置贤君,行仁政,去奸佞,息刀兵,燕国自安。”


    齐宣王听孟子再没有触及难堪话题,松了一口气道:“先生所言,天下大道。敢问先生:如何能置贤君、行仁政、去奸佞、息刀兵?”


    孟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苍老的语调分外矜持:“上智但言大道。微末之技,利害之术,唯苏秦、张仪纵横者流所追逐,孟轲不屑为之也。”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目光齐刷刷聚向了张仪。齐宣王也一时愣怔了。


    “孟夫子名不虚传,果然大伪无双也!”张仪应声而起,一句悠闲而犀利的评点,殿中轰然炸开,嗡嗡议论不绝——方今天下,谁敢直面指斥孟夫子“大伪无双”?若是别个名士,齐宣王也就阻止了,毕竟孟子是天下大家,如何能教他如此难堪?可这是名重天下的张仪,声威赫赫的秦国丞相,况且孟子挑衅在先,他如何能公然拦阻?


    孟子极不舒坦,沉声问道:“足下是张仪了?”


    “微末之技,利害之术,纵横者流,张仪是也。”


    孟子本来多饮了两爵,此刻更显得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四十余年来,孟子周游列国,虽然无一国敢用,名气却是越游越大,渐渐地也就不寄厚望于任何邦国,悠悠然成了一个超脱传道的大宗师。如此一来,反倒是放开说话无所顾忌,正合了孟子的傲岸本性,也使孟子的雄辩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近年来,孟子资望更深,各国皆奉为大贤宗师,孟子更是挥洒自如,往往对陪宴士子与官员不屑一顾,只与君王问对应答,俨然布衣王侯一般。常常是宴席结束论战散场,孟子才问万章:“今日来者都有何人?论辩者究是哪家弟子?”若非万章一班弟子因了要记录孟子言谈,刻意记下了应对陪同者姓名而后告孟子,孟子当真是目中无人一片混沌了。今日入得临淄,孟子也是对大片冠带不屑一顾,甚至连丈许之遥的主陪——张仪与孟尝君,也是漫不经心,没有看进眼里。也就是说,孟子压根儿没想到能在临淄碰上张仪。及至那个铁拐高冠者站了起来,甩出“大伪无双”四字掷地有声,孟子才蓦然闪念,此人必是张仪无疑。


    仿佛冥冥之中的定数,孟子被誉为“大才雄辩,天下无对”,张仪则有“天下第一利口”名号,偏这两人但见便有口舌,生死纠缠的冤家一般。二十多年前,孟子在大梁讥讽纵横家是“妾妇之道”,就被刚刚出山的张仪猝不及防地痛斥了一顿。从此,孟子对张仪苏秦厌恶之极,内心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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