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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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夜雨-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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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陆逸桐想起那次和鹤轩的对话。是呀,上海滩的美女任他选,他为什么偏偏只要雨棠?为了得到她,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不错,他是贪恋美色,但也没贪恋到如此强烈刻骨,甚至丧失理智和冷静的地步!


  雨棠走到落地窗前,掀开挂着的金黄色丝绒窗帘。鹤轩正穿过楼前的花园往外走,那飘飘白绸长衫的背影,晃晃荡荡的,显得格外寂寞。一阵凉风吹来,窗帘紧紧地贴在她脸上。她掩在帘子后面垂泪,为鹤轩,也为自己。


 


第十一章


 


自鹤轩那次造访后,陆逸桐对雨棠冷淡了许多。一方面由于他喜新厌旧的个性,对女人的热情维持不到三分钟;另一方面由于陆家的生意,使他每天早出晚归。若不是他还回来过夜,雨棠会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弃妇了。每个夜晚他都迫切需索,好象要把全身心都揉进她的身体里,然后白天却突然冰冷,让雨棠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陆逸桐贪恋的不过是她的肉体,总有一天他会厌倦。而为人情妇者,只能被动地等待,等待他的宠幸,再等待他的最终遗弃。


这天下午,雨棠在房间里弹钢琴。吴妈上楼来说:“小姐,来客人了。”“谁?”她抬起头来问。“是表小姐。”宛晴?雨棠一下从琴凳上站起来,随吴妈下楼。亭亭玉立在大厅里的,果然是何宛晴。她已经剪掉了长长的辫子,梳起了刘海式的短发,穿一件粉色乔其纱的连衫裙,是眼下上海最时髦的样式。雨棠刚走下楼梯,宛晴就上前一把拉住她,叫了一声“雨棠”,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惋惜。那目光深深刺激了雨棠,她松开宛晴的手,叫吴妈沏茶,说:“请坐。你找我有事吗?”她的语气疏远而客套,让宛晴略觉尴尬。但她还是在沙发上坐下,说:“雨棠,我刚才到陈嫂那儿,才知道你的事。表哥竟然胁迫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雨棠淡定地一笑:“找你有什么用?你不是告诉我,他阴险而又不择手段吗?”


宛晴静静打量着她,纤弱和隐忍形成一种特殊的神韵,薄唇毅然紧抿,透着漠然不可及的冷淡。或许这就是她的魅力之所在吧?吸引着身边的男人,如飞蛾扑火般全心投入。像范鹤轩,对她关爱容忍,却始终得不到她的青睐……但,她和陆逸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是完全的被迫,还是对他心存爱意?“你跟着表哥,是心甘情愿的吗?”这个问题,上回鹤轩也问过雨棠,却被她回避了。想到鹤轩,雨棠心里五味杂陈,为什么她爱的男人,不能托付终生?而能托付终生的,她又不爱呢?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两个女人对视良久,都不说话。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岑寂。吴妈拿起话筒,才听了一会儿,就对雨棠说:“是少爷的电话。”雨棠过去接听,陆逸桐在另一头说:“今天晚上有个慈善舞会,你准备一下,七点钟我叫司机来接你。”说罢,就把电话挂了。雨棠默默抬头,触到宛晴关注的目光,似乎还在继续刚才那个问题。她放下话筒,摇摇头说:“我是心甘情愿也好,是被胁迫也罢,现在木已沉舟,没有退路了。”宛晴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勉强笑道:“听说,表哥现在没有别的女人。说不定他会为你改变,娶你为妻呢!”雨棠淡然一笑,不敢有此奢望。陆逸桐一向放浪,无意于家庭,更不会有娶她的打算。在他心目中,她不过是个花钱买来的玩具,只是目前还没玩腻罢了。


    宛晴走后,雨棠回到楼上弹琴。琴声叮叮咚咚,从低音到高音,又从高音到低音。她一直弹,一直弹,弹到太阳落下山,弹到屋子里亮起了灯,弹到七点钟司机来接她。


当雨棠跟着陆家的司机,优雅地走进逸园夜总会的舞厅时,满堂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是雨棠第一次以陆逸桐“情妇”的身份暴露在公众场合,男人的目光中俱是惊艳,而女人则带着莫名的羡慕和嫉妒。而当陆逸桐一行人出现时,所有人都自动向两边闪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并热烈地鼓起掌来。


雨棠看到人堆里的陆逸桐,西装革履、英伟倜傥、光彩照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舞会隆重开始,主持人出来致辞,她才知道,这场慈善舞会是陆家为支持抗日救亡举行的,所得将全部捐献给前线的抗日志士们。站在陆逸桐右边的是陆震川,穿一身古铜色长袍,尊贵沉稳,气度从容。左边那个,年纪比陆逸桐稍轻,一身白衣,俊秀挺拔。听主持人叫他“二少”,想是陆逸桐的弟弟,陆家的二少爷吧?说来讽刺,她跟陆逸桐同居也有好几个月了,对于他的家庭却一无所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家的其他成员,都是名震上海滩的人物。


虽然雨棠一直躲在人群后面,陆逸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为了这场舞会,她着实修饰了一番,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织锦旗袍,襟上一排香妃色的大盘扣,脚上是白缎子的软底绣花鞋,鞋尖点着两瓣肉色的海棠叶子。站在那儿,像一尊美丽的玉人儿、瓷人儿,一屋子的珠光宝气都被她压下去了。想到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漂亮女人,对男人来说是一笔财富;对漂亮女人的占有,是男人脆弱而虚荣的表现。


这时,舒缓的音乐响起,人们纷纷寻找着自己的舞伴。陆逸桐正想向雨棠走过去,陆震川却在一边说:“第一支舞,你应该请永乐公司陈家的小姐。他们是这次慈善舞会的最大支持者。”陆逸桐知道父亲打的什么算盘,一心要把陈家的二小姐介绍给他。虽然他对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交际花一样满场乱飞的陈小姐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还是走到她面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陈小姐,肯赏脸和陆某人跳个舞吗?”陈小姐受宠若惊,娇笑着把手交给他,相携着步入舞池。


陆逸桐不愧是舞林高手、情场先锋,他的动作娴熟优雅,而那位陈小姐也是内行,舞姿翩跹,身轻如燕。其他人干脆不跳了,全都围成一圈,看他们表演。他们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明艳照人,大家不由得惊叹,这实在是太时髦太般配的一对。在一片叫好声中,雨棠悄然退到了外面的露台。


早就知道陆逸桐潇洒落拓、风流不羁,但看他这样神采飞扬、光芒四射地周旋在女人中间,她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他为什么要叫她来?难道只为了炫耀他无人能挡的魅力吗?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弯纤月,一迳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中,没察觉身后厚重的丝绒帘子掀起,一个人影轻轻地走进露台。


“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听见这声音,她的心怦然而跳,蓦然回首,却发现来人并不是陆逸桐。眼前的俊男,清眉秀目,轮廓分明,和陆逸桐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他那股咄咄逼人的英气,反而因为生得过于漂亮,而带着点脂粉气。雨棠立刻猜出他是谁,淡淡地说:“我不认识你。”那男人轻松自若地笑道:“可我认识你,你叫夏雨棠,是我大哥的女人。”雨棠被他这句话点中了“要害”,但他弯弯的眼中充满笑意,似乎没什么恶意。她把目光自他脸上移开,道:“你大哥有很多女人。对你们这种人来说,女人不过是件衣服,花钱就可以买到,要多少有多少,并且常换常新。”


“好个聪明的女人!”那男人笑着,忽然右手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她的额上,“一眼就把我们这些男人看穿了。”雨棠没提防他有这一着,身子往后一退。看见她这样,那男人眉毛一挑:“你跟了我哥这么久,怎么还是不解风情?看来,他的口味真是变了。”“他过去是什么口味?”雨棠脱口而出,却马上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那男人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兴味盎然地说:“我大哥过去喜欢的女人,个个美艳绝伦,时髦而又风情万种,堪称人间尤物。当然,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拼命在他身上捞钱不算,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像眼前这种机会,她们绝对不会放过,不说勾引挑逗,打情骂俏是少不了的。毕竟我是陆家的二少爷,生得好看又多金。”他边说,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面前这个女人皮肤白皙、容貌清丽、身材曼妙,但这些都不是她出众的地方。真正吸引人的,是她那种空灵傲世茕茕独立,就像生长在危崖上的花朵,遗世独立,飘逸出尘。他惊叹在浮华、世俗的上海滩,还有这样清灵脱俗、纤尘不染的女人。她身上的美是自然流露出来的,无丝毫矫揉造作之气,因而在脂香熏人的闺秀堆中,越发显得珍贵。他有些明白她为何会成为大哥有史以来交往最久的情妇。而且,今晚的舞会他只带她出席,没带别的女人。但是,着迷是一回事,为她安定下来又是另一回事。夏雨棠这双纤纤玉手,真能抓住大哥那颗狂放不羁的心吗?


那男人忽然闪过恶作剧的念头:看在骨肉兄弟一场的份上,他何不推波助澜,不,兴风作浪一番?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最拿手了。他带着柔情似水的笑容,俯身凝视她的眼,说:“你跟她们完全不一样,说实话,连我都忍不住要为你动心呢!”雨棠瞪着他,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陆家的人都这样轻浮浪荡?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调情?“跟你开个玩笑,不必当真。你确实与众不同,难怪大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他收敛起脸上的笑,正色说:“不过,我大哥薄情寡意、喜新厌旧是出了名的,你千万别爱上他,否则,他会将你伤得很重。到时,你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了。”


雨棠脸上的神色渐渐僵滞。类似的话,鹤轩早就说过,何用他来提醒?“你放心,我绝不会爱上他。”说罢,准备转身离去。“等一等。”背后一声轻唤,她回头,神情落寞地看着他。“不要自欺欺人,你已经爱上他了。”月光下,他的脸温柔平和,充满内涵,“没有人能逃脱我大哥追逐女人的手段和技巧,更别说他与生俱来的魅力,连我都甘拜下风。”雨棠注视他许久,才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的用意何在?”


他轻叹一口气,说:“我也说不清,或许是为了我大哥吧!”这是什么意思?雨棠秀眉微蹙:“你不希望有女人爱上他?”“不,正好相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希望女人能真正爱他,而不是迷恋他的金钱、地位。”看了雨棠一眼,他感慨地说:“别看我大哥外表是风流浪荡的花花公子,其实他的内心非常脆弱,只不过他善于用金钱、玩乐、女人来遮掩而已。”


脆弱?这样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会脆弱?他忽略她脸上不屑的表情,娓娓道来:“我们陆家家族庞大,家庭组织非常复杂。这都得归功于我的父亲,他娶了八房姨太太,生了十几个儿女,外面养的女人更是数不清。有钱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我大哥却耿耿于怀。他是个放不开的男人。”放不开?雨棠一愣,为什么?“大哥一直放不开,因为他母亲是我父亲妻妾成群的最大受害者。”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逸桐的母亲,我的大妈,出身于官宦家庭。她才貌双全、贤良温柔,十八岁就嫁给了我父亲。在常熟老家时,两人也恩爱过一段时间。但随着我父亲在上海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接二连三地纳妾,她渐渐受到冷落,被丈夫扔在常熟老宅中苦守空房,最后忧郁成疾而死。大妈临终时,只有十二岁的大哥守在身边。”


没想到,陆逸桐风光体面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凄凉身世。雨棠以前从未听他提起。“我大妈死后,大哥被接到了上海。陆家的儿女虽多,他却是正宗的长子嫡孙,父亲把家族承继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但大哥却一直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中无法释怀。他不肯原谅我父亲,甚至竭尽所能地让他失望。受我大妈的影响,他从小爱好文学,诗词歌斌无所不通。我父亲为着陆家的生意考虑,想要他学商业管理。他却跑到苏州的东吴大学文学院念书。父亲一气之下,断了他的一切开销支出。大哥念了两年,耐受不住清苦,这才重新回到上海,进了圣约翰大学,开始接手陆家的生意。”


“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父亲惊喜莫名,把夜总会、银行的家族产业,全权交给他打理。大哥也确实干得很出色。表面上看,他是回到了正轨,其实却走上了另一条叛逆之路。他纵情声色、狂嫖滥赌,用堕落的方式来报复父亲,以表达内心的不满。”说到这儿,他重重地叹口气,“外人只看到他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形象,和家世显赫的背景,却忽略了他孤独、空虚、细腻、敏感的一面。真实的陆逸桐是温柔而又多情的,与外表的风流判若两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雨棠不由地脸红心跳。这段日子,她确实见识了他的“温柔”和“多情”,是真正的侠骨柔情。但,这份柔情并不是专属于她的。他紧紧地盯着她,继续说:“大哥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爱,他一直把自己囚禁在痛苦的桎梏中,不懂得爱是要付出与接受的,不知道感情有施与受的两面,在无情无爱的环境中,他只知道掠夺……但是,我相信,当他一旦真正爱上一个人,他的本性就会露出来,他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会一一显现。最重要的是他有执着的一面,他会是个最痴情、最专情的男人!”


雨棠看着面前这个态度诚恳的男人,完全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但,他的话可信吗?毕竟,陆逸桐是道道地地的纨裤公子哥,以他的行事作风,会有对感情认真的一天吗?正当她思绪翻腾不已时,那男人忽然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定听烦了。如此良宵,歌舞升平、花好月圆,辜负了太可惜。走,我们去跳舞!”他不由分说,拉了雨棠就走。等她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舞池里了。


雨棠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心中所企盼的,是能偎在陆逸桐怀中,与他翩翩起舞。刚才的一席话深深撼动了她,使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陆逸桐,想念他狂热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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