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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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槐花香-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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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奉全,河北雄县人,早年间来京在荣合轩学徒,练了一手看字画、相瓷器的好眼力。后来,由庆王爷府上出资在东琉璃厂开了这家泛古堂,仗着耳聪目慧,生意颇为红火。这一日上午,一辆大骡车驶至琉璃厂街当间,停在了泛古堂门前,还没等骡车停稳,佟奉全撩帘子跳下来,进了自己的铺子。伙计二奎正站在柜台后面,看着账簿打算盘,见佟奉全推门进来,忙起身招呼:“爷,您来了!”    
         
      佟奉全站住,点点头,愣了一会儿说:“嗯!快把柜底下那只龙泉窑包起来,回头沈松山来了,就说东西早拿走了,多余的话一句也别说。”    
      二奎点点头,急忙从柜底下摸出一只龙泉青瓷小尊,小心地包裹起来。佟奉全沉思着走过去又走回来,看了看账本,问道:“这月卖了多少?”    
      二奎说:“铺面上卖了一千五百二十块……”    
      佟奉全并不太在意地说:“就这么点儿?……行!支应着吧。”说完把二奎拿出的龙泉青瓷小尊收进锦盒,抱着往后走去。    
      不大会儿,沈松山进来了。二奎给他倒了杯茶水,他就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吹着茶叶,喝茶。二奎侍立一旁,显得很恭敬。旁边桌上搁着一只蓝包袱。    
      沈松山是河北翼县人,打小进京投亲戚,在王府井锡拉胡同的小古玩铺学徒,后跟着南纸店的师傅学装裱画。过眼的古董字画颇多,眼力过人。    
      沈松山问:“你们掌柜的在不在?”    
      二奎忙说:“刚回来,我给您叫去。”    
      “等会儿吧,我先喝口茶……二奎,你是叫二奎吧,学徒几年了?”    
      “回爷,刘二奎。学徒三年多了。”    
      “《金石录》、《宣和注录》都读过了吗?”    
      “没读全。”    
      “过手的画,都看过些什么?”    
      “爷,回您的话,二奎没什么见识,看过两张宋代,范宽、崔白的。”    
      “东西对不对?”    
      “咱也说不好,……以后你多指点,爷您看字画是街里都传遍的高手,您多指点吧。”二奎笑着说。    
      “北宋初年,其实就一个李成,一个范宽,李成之笔近视如千里之远,范宽之笔远望不离座外,这话算是把二位的特点说到家了。”沈松山说完又喝茶。    
      “爷,谢您指点。”二奎说着想要给沈松山兑茶水。    
      “得,我走了……”沈松山拎着包袱要走。    
      二奎忙说:“爷,您等会儿,我叫掌柜的!”说着揭后门帘子喊道,“爷,沈掌柜的要走了,您……”    
      沈松山根本不听,拎着包袱往门口走。只听后门一阵门响、帘子响,佟奉全风风火火地出来了:“呀沈掌柜的来了,二奎怎么不早吱一声!这不是待慢了吗?”    
      沈松山一听佟奉全出来了,住了脚:“不怨他,是我没让他喊您……没事,您这味小兰花不错,喝出汗来了。”    
      佟奉全赶紧招呼:“坐,坐,怪不容易的来一趟,哪有走的理呀!二奎,茶泼了重沏……”    
      沈松山拿出鼻烟壶,闭着眼睛往鼻子里放烟,吸气,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舒服得眼里含泪。    
      “好英国货,不多见了。”佟奉全说完伸手去解那个蓝包袱皮,“什么好东西,拿来了,还想拿走,二奎啊,把街门关上,别让生客进来。”    
      沈松山不动声色:“用不着……佟掌柜东西不好,看了您别笑话……”    
      是一只残破的商代的尊。佟奉全仔细看着表面的绿绣,轻轻地翻看着底儿。沈松山用余光看他。佟奉全凝神看了一会儿目光就散了,坐在那里抠鼻烟不说话。    
      沈松山一看佟奉全不说话,马上明白了,站起来系包袱皮。    
      “……嚯!这烟真冲……沈掌柜也不是全不对呵……顶上那圈口和一只耳朵是真的,底儿后接的……卖好了……能蒙出去。”    
      佟奉全边擤鼻子边说,掩饰不住幸灾乐祸,老想笑。    
      “我砸了卖铜……”    
      “别介呀,真要砸我留下。”    
      “佟爷……这我可没编瞎话吧……东西买打眼了,指着您救我呢!”    
      佟奉全心里明白了:“一句话的事!沈掌柜的,您是前辈,我这铺子里,您看着什么好您拿走,钱不钱的,咱不说那个。”    
      沈松山这才说:“那只龙泉窑的尊,让我给您卖了吧……必定的好价钱,东西卖了,钱先给您个本,利我先用半年,以后加倍的还您。”    
      “沈爷,您来晚了一步,东西昨晚上,被齐大头拿走了。钱还没给呢!沈爷,多了的话咱也不说了,我看这么着吧,那个尊齐大头他要是看不上,东西到了,我给您送过去,还是刚才的话,钱不钱的,不说。要是东西他卖出去了,钱到了,我立马让二奎给您送过去,算是您今天劳驾跑一趟。”    
      “这么巧,大头给拿走了……”    
      “沈爷,说出来像编的,二奎打开柜子让沈爷看看,昨儿还在这儿呢……今儿空了。”    
      “那算我没运气,心领了,回头我跟张督军说一声,玩艺出手了不用等了,那我走了。”    
      “再坐会儿。”佟奉全记住了张督军三个字。    
      “不坐了,心里有事。”沈松山站起来拎着包袱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跟佟奉全说话,“佟掌柜,今儿我这样,算晦气到家了,您别笑话。”    
      “沈爷,笑话您不是笑话我自己吗?咱这行,打掉了牙往肚里咽,还得说不疼,您今儿拎着东西来给我看,真是给奉全脸了……二奎叫车!”    
      二奎麻利地应道:“叫得了!沈掌柜您请!”    
      琉璃厂街口的老豆腐小摊上,坐着一位邋里邋遢的大爷。细看的话,你会发现他身上衣服料子很不错,只是久不洗刷,沾满了污垢。这位爷名叫范世荣,旗人,同文馆肆业。祖上兴于洋务,也败于洋务,民国后家道中落,现在以半口生涩的英文在街上混吃喝,勉强过着他那种贫寒的贵族生活。    
      为了招揽生意,摊主吆喝着:“老豆腐开锅哎!老豆腐开锅!”范世荣不耐烦地:“哎!别喊了,别喊了!怎么没卤虾油啊!”    
      摊主一愣,范世荣却十分认真:“不是我挑你理儿,这碗老豆腐看着简单,可佐料麻烦,酱豆腐汁、卤虾油、韭菜花、芝麻酱、辣椒油。缺一不可,缺一味这东西就出豆腐渣味了……吃着像嚼生豆子!这我要再不挑你礼儿,人家以为我没吃过东西呢!”    
      摊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看他吃完了,又给他添上一碗,打上佐料,想要堵他嘴:“爷,您慢用!”    
      范世荣刚要再吃,一眼看见英国人禄大人过来了,范世荣赶快放了碗迎了过去,用英文招呼:“哈罗!密斯特禄,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啊!有什么收获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禄大人却用流利的汉语回他:“范先生,你好!你一见我就说英语,而我更喜欢说中国话。”    
      范世荣急忙改用汉语解释:“老不说,都快忘光了,也就见着您了,说两句,算是个温习,要么我跟谁说去呵,这条街除了古董还是古董,英格力士没有。”    
      禄大人半真半假地说:“你要对英语这么喜欢,我出钱,你去英国开个店,咱们卖中国玩艺儿!”    
      范世荣忙摇头:“那我不去,我离不开北京城……真去了伦敦,先是这碗老豆腐吃不上了,那我得想家……”    
      禄大人这才用英语说:“是啊!可爱的家……可爱的家。”    
      两人边走边说,惹得不少行人回头朝他们观望。    
      街上天寒地冷。    
      一个女孩膀子上挎着香烟筐子随脚步的节奏颠动着。她戴了副线手套,围着围脖,身子有些瑟缩,在街上边走边吆喝:“红锡包,大双刀啊……蜜蜂,蝙蝠,小飞船啊……抽烟啊您哪……抽烟啊您哪……先生来包洋烟卷吧……蜜蜂牌的三大枚,您来一包……”    
      这女孩是范世荣家的远房亲戚,叫莫荷,爹妈死得早,从遵化老家进京落在范家了。眼下除了侍候范世荣一天三顿的吃食,有时她还要供着范世荣喝酒抽烟的部分花销。范世荣怕莫荷嫁人了,自己的生活就更没着落了。    
      莫荷一眼瞅见一个小男孩子手里拎了个米口袋,便喊道:“生子……生子……干吗去!”    
      生子看见莫荷,眼睛一亮:“莫荷姐,我妈让我买棒子面去。”    
      “你等等,”莫荷递给生子一个口袋,“帮我带回来吧,省我去了……来,这是口袋,这是钱,买十大枚的啊,看着点秤……回头不够了我可找你算账。”    
      “放心吧,莫荷姐我走了。”    
      “走吧,回头姐给你买棍糖吃,看着点车……红锡包,大双刀啊……蜜蜂、蝙蝠、小飞船啊……”莫荷边走边喊,猛地看见前边有个当兵的路过,慌忙挎着篮子跑着躲避。    
      当兵的气恼地喊道:“买烟卷的跑什么,我他妈的给钱!”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一章(二)

      瑞贝子府的后院里,茹二奶奶悄悄地撩开自己屋的窗帘子,往外看看。正是晌午,院子里没有人。茹二奶奶看得很专心。    
      冯妈打帘子进来:“二奶奶!”    
      “哎哟!吓我一跳……你进屋我怎么也没看见呀!……前院有人吗!”茹二奶奶说着利      
    落地下了炕。    
      冯妈低声说:“都睡了,一人没有……”    
      茹二奶奶赶忙收拾包袱:“拿好了,就当出门买东西似地往外走,心里平和点,去吧……哎等等,要真有人问起来,跟他们说话硬气着点。”其实她自己也有点慌。    
      茹二奶奶送走人,回来,赶紧给观音菩萨上了炷香,神情有些紧张地嘟囔:“救苦救难的菩萨,保佑我这个苦人吧。”    
      茹二奶奶,小名秋兰,正黄旗,十八岁嫁给贝子府的二阿哥,刚嫁过来二阿哥就病死了,守寡至今。这茹二奶奶身在豪门,受尽欺侮,至今老贝子重病在身,茹二奶奶担心这老爷子再一死,自己今后的生活更无依靠了,总是想着往外带些个东西,以备后用……    
      冯妈挎着包袱,来到前院,看似极为镇静,边别着发夹子边往外走。刚到大奶奶房门口,就听门里边有人叫她:“冯妈……干吗去呀?”    
      冯妈心一紧,只好站住:“大奶奶,有话您吩咐!”    
      “冯妈……这是要出门呵?”    
      “我家奶奶吩咐了,让做衣裳去……”    
      “做衣裳怎么不请裁缝来家呀,还用出去?包袱里是什么?”大奶奶说着话出来了。    
      冯妈一时语塞。    
      大奶奶边系大襟边说:“打开我看看……”    
      冯妈没办法,只得打开。包袱中除了衣服,布料……布料里裹着只小瓷瓶。    
      大奶奶拿起小瓷瓶:“釉里红好东西……冯妈这玩艺是要拴衣服上啊?”    
      冯妈反倒镇定了:“回大奶奶,做衣服没钱,押件东西给裁缝,等有钱了再赎回来。”    
      大奶奶这下火了:“蒙谁啊!欺负我们没见过东西是吗?宫里的玩艺,就这够做一车衣裳的,押过去,谁敢接着呀!”    
      “我们家奶奶是这么吩咐的。”    
      “你家奶奶让你死,你也去死啊?!没钱怎么不张嘴啊……都是一家人干吗这么生分。”大奶奶说完,看着小瓶,从大襟里掏出两块银元,“拿着,够了吧!”    
      冯妈无奈,只好说:“……谢大奶奶!”    
      大奶奶望着冯妈的背影,又说:“不够了再问我要呵,这东西,我留下了。”人进屋,咣当地一声,门关上了。    
      佟奉全去街对面店铺里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了张督军府上的门牌号码。然后回来换好衣裳,拎着那个包袱从泛古堂后边出来。佟奉全系扣子,戴帽子,二奎举着个小镜子给他照着。佟奉全心里有点犹豫:“二奎,你说这沈掌柜,买了打眼的东西,干吗拿过来给咱看啊!行里的规矩,买了打眼货藏还怕藏不住呢!他干吗要拿着东西过来招摇?”    
      “怕是吃不准,让您给掌掌眼!”    
      “那么高心气的人,他会让我掌眼……临走又撂下一句话说张督军要咱们那个尊……你说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爷,我也说不准……”    
      “……要不这么着,东西你拿着去史家胡同七号,就说给督军爷看看玩艺儿,他要是真要,现钱一万大洋,让他留下,他要看不上你再拿回来……成不成的,咱先碰碰。”    
      二奎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没说。    
      “去吧,我还有事儿……回头你换身好衣裳,叫辆车,别让他们小瞧咱。”佟奉全说完将东西放下,出门走了。    
      燕居阁里,伙计正在往下拿东西。禄大人坐在凳子上逐个看着,桌子上有一堆挑好了的各式玩艺儿……    
      范世荣喝着茶,吃着点心。燕居阁的掌柜沈松山在旁边侍候着。    
      “沈掌柜,就这么多吧,要多少钱?”    
      “禄大人,你就是有眼力,把我屋里的好玩艺都给挑走了,您看着给吧。”    
      “看着给,你们中国人就是讲面子,看着给,我给你一块钱行不行!”    
      沈掌柜有些难堪,正不知该怎么回他,范世荣插嘴了:“那您不能够!禄大人,这也算是绅士风度,说是让看着给,其实让您出个价……”    
      “这我懂,刚来时,我不习惯。正经做生意,那么客气干吗?后来我明白了,他客气了,你可不能太实在,钱该花还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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