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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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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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看到的红痣,却让刘金子这个外乡人,这个二流子,这个狗日的静静地观赏着。他想砸门。
  可又怕冒失了,怕事情弄大了于他不利。他就绕过别人家的屋子,来到了屋后窗下。
  屋里有灯。他慢慢地立起身子。他看到的情景让他有点失望:夏莲香与刘金子只是面对面地坐着,正在吃荸荠。那荸荠都是大个的,洗得很干净,紫红色,亮晶晶地装满了一只小柳筐。
  电灯正悬在上空,照着柳筐,形象很好看。刘金子连皮吃,夏莲香不,用长长的指甲将皮去净了再吃。杨文富看到,扔进刘金子嘴里的是红的,放进夏莲香嘴里的是白的。他偷闲想到了,去了皮的白的比没去皮的红的要嫩,要爽口,要好吃。
  刘金子与夏莲香都不说话,一门心思吃那筐荸荠。夏莲香洒了香水,仿佛就是专门来好好享受这筐荸荠的。有时,夏莲香朝刘金子笑笑,笑得像荸荠那样甜,那样鲜亮。
  杨文富感到有点口喝,干咽了几口唾沫。
  那筐里的荸荠渐渐少下去,就像只火盆里的火苗,在一点一点矮下去,弱下去,淡下去。
  刘金子又抓到了—颗坏荸荠,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顺手砸到窗外,正巧砸在于杨文富的额头上。杨文富就在心里骂了一句刘金子。
  夜渐深,夏莲香将一颗去了皮的荸荠放在了刘金子的嘴里,然后在他耳边很羞涩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杨文富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对不起呀!”
  刘金子笑笑。
  夏莲香开了门,回头道:“我这几天不不来了。”
  杨文富什么也没看着,连忙跑到院门口的草垛下埋伏着。他希望能看见—个哪旧稍微过分—点的动作。院门里两双脚步声停住了,门迟迟不开。杨文富刚想从草垛后走出来,门开了,夏莲香小声说了句“我走了”,就走出了门。
  杨文富在夏莲香后面跟着。走到街上时,同班—个同学正往外倒洗澡水,认出了他,大声说:“杨文富,你在干什么?”
  夏莲香听到了,一回头,见路灯下杨文富正企图制止那个同学再大声嚷嚷。她—撇嘴,继续往前走。走到校门口,一闪,藏在了门柱后。
  杨文富鬼头鬼脑地走过来了。
  夏莲香走出来,在杨文富面前站住,风骚地—撩头发,“我跟刘金子睡觉了。”
  杨文富不自然地笑笑。
  “相信吗?”夏莲香的样子像小时候跟杨文富说话。
  “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
  “总有—天,我要告诉你父亲!”
  “现在就去告诉!”说完她转身就走。
  杨文富依然跟着。
  “跟路狗!”夏莲香回头说一句。
  杨文富—夜没睡着觉,第二天,面色很憔悴。
  过了几天,晚上,夏莲香如同上次—样,洗了澡,换了新衣裳,洒了香水,用一方洗得雪白的手帕,兜了白天买的一大串如温润透明的绿玉石一样的葡萄,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去镇上了。在走进刘金子的院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杨文富正往一幢房子的后面躲闪,—笑,关了院门。
  杨文富绕到屋后时,看见夏莲香领口开得很大,胸露得很多,微笑着将窗帘拉上了。
  杨文富找了根棍子,心里一遍—遍地发狠,“灯—灭,我就冲进去!”
  灯却一直不灭。有时窗帘上还会像电影似的出现两个人影。
  杨文富眼巴巴地看着,就是见不着他想像的、一想起来血就直冲脑门的画面。
  草丛里满是蚊虫,肆虐地叮咬着他。他不住地抬动双腿去逃避蚊虫的叮咬,又不住地用手去拍打已叮咬到脸上的。
  他不时地感到手上有黏糊糊的血。
  灯就是不灭。
  后来,天变了,打闪响雷,乌云滚滚,风声腓。那闪是干热的夏日的闪,蓝森森的。那焦雷—炸,树叶索索颤抖。杨文富有点害怕,想扔下棍子走。这时,人影又在窗帘上出现了,却依然没有挨近。他拎着棍子呆呆地看着。天下起雨来了,并且越下越大,“哔啦哗啦”地倾盆而下。那人影仿佛是受了外面暴风骤雨的感染,突然地,像两片淋湿了的树叶一般紧紧贴到了一起。
  水淋淋的杨文富张大嘴巴,不住地喘息。
  这雨下了—夜。
  这灯亮了—夜。
  杨文富在雨里淋了—夜。
  天亮时,他垂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学校走,发乌的手中还拖着那根棍子。
  当天,他就病倒了。一连躺了三天之后,这天早上,他起床来到室外,见到的第—个情景就是夏莲香正将一朵新采的蓝花戴到头上去,那蓝花真是蓝,蓝得凉丝丝的。
  当她偶尔回过头来时,他看到的是—个充满青春光彩的姣美的面孔。
  杨文富回家了。
  星期六晚上,夏莲香回家后,夏三朝她看了看,走到外面,用镰刀割了几根既结实又有韧性的树枝走回来,将夏莲香突然推倒在地,挥起树枝,没头没脑地抽下去。夏莲香就在枝条下滚动,尖厉地叫唤。
  杨文富站在屋外瓜棚下,每听见枝条在空中划过时发出的声音,就抱住双肩一哆嗦,但心里却喊着:“打得好!打得好!……”
  夏莲香回到学校,我们都看到了她面颊上的几道伤痕。她丝毫不加以掩饰。带着这几道伤痕,她大白天就去找金子。
  后来,杨文富被折磨得很瘦,瘦得袖笼、裤管空空荡荡的。
  走路时,不是看到有颗细小的脑袋在晃动,人们还以为来了一阵大风,把某个人的衣服和裤子吹跑了。
  望着这样的身影,夏莲香涌起—股刻骨铭心的快感。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却如得了雨露滋润的草木,生机勃勃。她的身体更为丰满,脸色红润如霞,目光鲜活,—路走,一路青春荡漾。
  第五节
  夏莲香被秦启昌注意,是我们读高二时。那时,梅子已很冷淡秦启昌了,而夏莲香这里,刘金子终于觉得人地生疏,活得没太大意思,讨了个好价钱,将从老鳏夫手上继承来的房屋卖了,屋里的东西则装了满满一大船,运往淮阴老家去了(走时,还出了一个故事:那装满东西的船不知被谁凿了一个洞,夜里沉没了。刘金子请人将东西先捞上来,再把船拉上岸修补,费了许多时日,也费了不少钱财。有人说,这事是镇上的八蛋干的,八蛋与刘金子打过架。而我却觉得,这事乃杨文富所为)。
  秦启昌注意上夏莲香,是在篮球场上。那一阵,秦启昌觉得日子很无聊,天天找一帮人来与油麻地中学的师生比赛篮球。比赛时,大家都来看,女生在前头看,男生在后头看。秦启昌一眼就看到了夏莲香。因为夏莲香在一大群女孩里,眼睛里已有了别样的神情。而这样的眼神,秦启昌是很容易捕捉到的。
  将要开场时,秦启昌脱下了上衣(那是—件旧军装),朝夏莲香随意地看了一眼,道:“哪家丫头?帮我拿一下衣服。”衣服就飞过来,夏莲香一伸手就接住了。
  开场后不久,夏莲香就把秦启昌的上衣穿到了身上。宽宽大大的,穿在身上,很有趣,又是—件军装,让她生出一番特别的感觉。已是秋天,傍晚时有点凉,她就把那件衣服一直穿着。
  过了—会儿,秦启昌一边跑动,—边抹下手腕上的表,递给夏莲香,“丫头,再帮我拿一下手表。”
  夏莲香接过手表,看了看,觉得不好抓在手上,便戴到了手腕上。
  秦启昌的秃头在阳光里发光,很可笑,又很动人。球场上,最高大魁梧的一个人就是他。学生们里头有不懂礼貌的,不喊“秦干事”,而直呼“秦大马”:“秦大马,跑啊!”“秦大马,投啊!”他似乎并不生气,反倒拿出马的作风与气势来给人看,从你面前跑过时,让你觉得有股旋风卷过。他的弹跳极好,那么大的体积升腾到空中,竟迟迟不落,很有点雕塑感。投球时,他的眼珠子定定地望着球篮,像两枚发光的石头。八十年代,我在电视里看美国职业篮球赛,每看见西部联队里的—个秃头队员,就会想起秦启昌秦秃子。
  休息时,女生们用碗或茶缸递水给队员,夏莲香就把—大茶缸水递给秦启昌。
  秦启昌仰头就喝,水来不及下去,从嘴角流出来,与汗水混在一起,流到多毛的胸脯上。喝完了,他朝夏莲香—笑,转身走进场去,只把一个阔大的汗淋淋的背影堵满她的视野。
  比赛结束后,夏莲香从身上脱下秦启昌的衣服,将它还给他。
  秦启昌将衣服往左肩上一搭,回镇委会大院去了。
  吃饭时,夏莲香在几个女生那里小声叫起来:“哎哟,秦干事的手表还在我手上!”吃了晚饭,她就拉了—个女生,去了镇委会大院。
  我和秦启昌打交道,还是因为傅绍全的介绍,是那些百玩不厌的鸽子,将我与他联系了起来。后来,因为梅子,傅绍全与秦启昌不再往来,而我却依然与他保持着很好的关系。秦启昌这个人有许多迷人之处:爱玩,豁达,肯助人,不拿架子…
  …是个可爱的秃子。另有—层:他是镇干部,我是个穷学生,—上一下,跟他密切,甚至不分白天黑夜地玩到—块儿,在同学面前一站,心里多少有些优越。
  但后来有两件事,他做得让我很恼火。
  第—件事是:他将炸得的鱼独贪。
  他会用锯木屑之类的物质自制土炸药包。这本是上头教他,让他再教民兵,用于日后万—再发生什么小鬼子进村之类的事情的。他却用来炸鱼。炸鱼的情景很吓人,也让人十分激动。那土制炸药包,跟董存瑞托起的炸药包一样大小,露一根导线在外头。他将它稳妥地放在船上,再将船撑到河中心。船上必须有两个人,一人点炸药包,并迅捷地将它扔进河里,另—人—见炸药包点着了,则必须迅捷地将船撑走,若慢一步,船就可能被炸翻,弄不好会死人。炸药包在水下爆炸时,可激起二层楼高的水柱。那水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一瞬间,十分壮观。鱼大都不是被炸死的,而是被震昏的。响声过后,就见水面漂满大鱼。其中不少还在游动,只是蒙头蒙脑地瞎撞。这时,就得赶快往船上捞,过了时间,那些鱼便会苏醒过来,逃到深水里。秦启昌将这些鱼分给那个撑船的几条,其余的,他都弄回镇委会大院,一部分送给食堂,一部分送给他愿意送的男人与女人。
  那天,他约我—起去炸鱼。我很高兴,临走时,我对马水清说:“你马上就去找白麻子,对他说,留出一个锅来,过一会儿,我至少要提两条大鱼回来。—条让他煮了,分给老师们吃。
  一条煮了,我们几个吃。“说这串话时,我感觉特好。
  要去的那条河,离油麻地镇有五里地。秦启昌夹着炸药包在头里走,我跟在后头,脑子里总有那二层楼高的水柱形象。到了那条河,秦启昌借了一只船,让我撑往河心,他坐在船边上哼“日落西山红霞飞”,没哼完,船就到了河中央。他说:“你撑船还行。”又反复叮咛我在何时将船撑开去,“林冰,这可不能开玩笑!”
  我说:“放心吧,我八岁就学撑船了。”他问:“准备好了吗?”我答:“准备好了。”我的心骤然紧张起来——我们的两条小命皆攥在我手心中啦!我拿眼睛死死盯住他的动作,身体却摆了撑船仓皇逃窜的姿势。导火线点着之时,我奋力撑船。
  没想用力过猛,竹篙插进泥里太深,竟拔不出来,那船往前蹿了一下,随我拔那竹篙时,又回头了。我出一身汗,用力将竹篙拔出,再奋力一篙,肋口箭蹿出,但我却摔入船舱,脑勺碰船帮,碰得昏头昏脑。挣扎起来时,觉得腿麻酥酥的,但还是站在船舱里,把船又撑出去—段距离。这时炸药包爆炸了,地动山摇。当水面上浮起鱼来时,我忘了那已是冬天,身上正穿着棉袄,竟把棉袄袖子直捅到了水里。
  收获不小,大大小小的鱼,把两只化肥左腿很疼痛,挽起裤管来看,有一大块瘀了血的青斑。冷风一吹,两只袖子冻得硬梆梆的,胳膊冻得鲜红,像小牛肉。化肥口袋有点漏,那鱼的黏液流出来,流了我一身。但想想打了这么多鱼,这一切都不在乎了。
  走到镇委会门口,秦启昌却没有分给我鱼,只从我手中接过一只口袋,踏进镇委会的大门去了。
  我在寒风中站立着,心中就骂:“狗日的秦秃子,我操你妈!”
  一瘸一拐,我很狼狈地往学校走。马水清老远就迎过来,“鱼呢?”
  “今天没打着鱼。”
  白麻子也从食堂那边走过来,“鱼呢?”
  “今天没打着鱼。”
  我却在心里狠骂了好几日。
  与这件事交叉着的另—件事是:他拿了我二十元钱,却迟迟不给我鸽子。
  我虽然养了许多鸽子,但并无真正可以放飞的鸽子,只托秦启昌从城里买得—对“半吊子”。心中久盼自己能有对对好品种的鸽子,就暗暗地攒钱(自然有不少是从家中偷得的),省吃俭用地攒,攒得根本不怜惜自己。总算攒了十五元。这十五元可做我七个月的菜金。后来,我从马水清那里又拿了五元,一起交给秦启昌。
  交这二十元钱时,犹如将我一生的—个大愿望重托给他了。然而,这二十元钱被他拿去后,半年里也没有给我拿回来鸽子。起初,我不好意思催他,后来看他像忘了这事似的,就提醒他几句。到了最近这一个月,我就明说了,让他把鸽子给我捉回来。他总是显出不在意的样子,将话题扯到别处,要不就和某个人打着招呼,丢下我走开了。
  自从这次炸鱼之后,我就下定决心:我不要这鸽子了,让他将钱还我!这天,我来到他的宿舍,向他直接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他—笑:“林冰,这样不相信人?
  我秦启昌不会昧了你那一点钱。那钱已给了人家了,过不多久,鸽子就会捉回来。“
  我说:“我不买了。”他正想说什么,前面办公室的后窗开了,有人喊:“秦干事,电话!”他拍了—下我的肩:“林冰,你出门时,将门带上。”就走了出去。
  秦启昌出去之后,我就走进他的房间,想发现钱包之类的东西。当我走到他的床前时,我一眼就在他的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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