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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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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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条便是要狠狠的打击私盐贩卖,请皇帝下旨,责成沿江,沿湖,沿河绿营水师,八旗兵勇大力抓捕,然后依法治罪,总要让他们知道官法如炉方是正理。

龚裕能够做到地方巡抚,自然不会做那等与人争功之事,湖北省内的陋规改革可以一抒胸臆,两淮盐政一段,他只是将去年陆建瀛所上的折子中关于一改盐政弊端的文字原封不同的拿过来誊写上,其他的,一概不提。想来也不至于触陆建瀛之怒了。

陆建瀛陈述的关于漕运改革深有阻力的条陈有六条,首言雇沙船之难:“……海运创始,人情观望,商船既虞压雇,复惧难交,以致畏缩避匿。”

第二条说管理不易:河运沿途负责照料,装卸漕粮的兵弁有千人之多,仍不免有失火,落水之事发生,现在改行海运,章程全都是新定,与实际情况是不是能够吻合尚不得知,承运的委员也怕有闪失,担责任。

接下来的两条是谈交米时的困难,一是同时雇佣沙船,不敷使用,这样交米的时期就会出现‘参差’,既恐‘停船待米’,又怕‘米到船稀’。而且还会影响风信。

最后的两条是谈及海运的费用,争多论少,很难调停;再有最后一节便是风信:商船赴津,风利东南,回帆又宜西北。如果第一次风势不顺,就会影响第二次的运输。

这封奏折本来也是陆建瀛无奈之举,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在两江任上实在是承担了太多来自各方的求告和请托,甚至连京中的祈隽藻,也托人为他带来一封书信,隐晦的提出,请他上章皇帝,请求暂缓进行漕运改革一事。

谁知道封章奏上,引发皇帝天颜震怒!在给陆建瀛的廷寄中,皇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上年该员进京之时,朕曾有言:漕运之事牵涉甚广,然朕一心修改前朝弊政,正需陆建瀛等用心办差,便偶有阻力,朕也当为其一力承担。言犹在耳,而该员已生畏葸不前,驻足观望之心,诚令朕大失所望!”

除了这篇由军机处下发到总督衙门的廷寄之外,皇帝还特别在奏折的留白处加了一段文字:“你在两江如此做事,朕断断不会容许!你这样人,朕以国士待你,真真是比骂我还厉害。你若心存此念,不有非灾,必遭天谴。我劝你还是好好的做你的罢。”

接到奏折,陆建瀛给吓得魂飞天外!赶忙再一次上折子请罪,这一次皇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批了句:“知道了。”就扔到了一边。

陆建瀛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失悔!为人臣子者,能够上邀帝宠本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偏生自己刚刚有这样的迹象,又为人说动,上了这样一章不合时宜的奏折,想来真是如同鬼使神差一般。而近日龚裕上的关于在湖北省内就盐运浮费大得帝心相比,宦海荣枯立判,竟是来得这般的快捷!

第102节 盐务积弊(3)

和陆建瀛贤与不肖形成对应的是龚裕的两篇折子,皇帝大为赞赏,连称:“这才是谋国之言!”不但是皇帝赏识,从户部银库一案中解脱出来的赛尚阿,也深为感念对方援手之德。

余光倬对赛尚阿和翁心存二人的弹劾,最终只落得个‘赛尚阿着降两级,罚俸一年,仍在军机处入值;翁心存着免去户部尚书之职,改任工部尚书,并罚俸半年。’的处置,这怎么也只能算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处理,若是说有什么损失的话,就是翁心存少了户部素称优厚的一千两饭食银子罢了。

而对于他上的第二封折子,皇帝深为意动:盐漕二政是很让人注意的,上一年和陆建瀛、杨殿邦见面的时候也说起过,不过事情总要一步一步进行,便将精力全数放到漕运之上,本来是想在漕运改革略见成效的时候再着手进行的,不过这一次湖北巡抚的一纸奏章,倒让他来了精神:“龚裕的提议,你们认为如何?”

这样的事情拿出来,皇帝总以为军机处会称是一片,谁想到众人同时停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朕在和你们说话呢?怎么了?”

赛尚阿毕竟受过龚裕的恩惠,不能不有所表示,不过盐政一事牵涉更广,而且和漕运不同的是,这其中还掺杂了内务府的缘由!“皇上有心一改前非,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只是,高宗年间之事,还请皇上深思。”

皇帝偏着头,皱着眉,一副不知所以然的神态:“高宗年间之事?是什么事?”

赛尚阿苦着脸一咧嘴:“皇上忘记了吗?高宗年间有‘两淮盐引案’……”

“朕知道,两淮盐引案历时二十二年之久方才平息下来,朕岂有不知,只是不知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有些话是皇帝可以说,旁人说不得的,盐课之事关系太大,以赛尚阿为首的几个军机大臣同时除掉大帽子,伏地碰头不止:“圣明无过皇上。”

“朕明白了。”皇帝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随意的一摆手:“此事朕会亲自在给龚裕的折子中写明,你们……下去吧。”

“臣等不能尽述所言,不能为皇上节劳,请皇上责罚。”

“此事干系重大,也难怪尔等不敢多说。朕明白的,下去吧,下去吧。”

赛尚阿,祈隽藻等人心头暖呼呼的,深为皇上体恤老臣而感动,当即收拾仪容跪安而出。

几个人出去,皇帝盘膝坐在炕上,思考着刚才军机处重臣未敢出口的话。

两淮盐引案发生在乾隆三十三年,乾隆帝第三次南巡之后,其实,盐引案的开端是在乾隆十年就开始了的。

内务府掌管皇帝的私财,提出数额不等的数十百万两——这笔钱叫帑银——交付于盐商,用来牟取重利,而盐商要付出的,则是每年每一盐引中提出三两作为‘帑利’,返还给内务府,起于乾隆十年,到乾隆三十三年,二十余年间为内务府赚取了超过千万的重利,不过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二十余年来所有的帑利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明细数字,只有一个笼统的总数。

到了乾隆三十三年,事情终于发作开来,皇帝下令追查,一查之下知道,这二十余年来,只是为盐商侵蚀的就有六百余万两,结交官员的,又有三四百万两之多。总计应该追赔的银子,超过一千万两!

这件事办得雷厉风行,天下震动,不过一千万两之数太过庞大,即使盐商素称豪富一时间也筹措不齐,便分期缴纳,谁知道头一两次还好,到了后面,又开始拖欠,时间一久,便不了了之。到了乾隆第五、第六次南巡的时候,因为盐商全力供应,极尽铺张之能事,皇帝心中高兴,一次性豁免了三百六十万两之多!

其实,从内务府拿钱出来作为本金,交付盐商生利这也不能算是什么了不得的过错,甚至可以说有利于皇家。不过事情坏就坏在乾隆到了中叶之后,性情变得好大喜功,六次南巡所花费的银两真如同泥沙一般,而且其中极大的一部分报效都是来自于各省盐商,作为皇帝,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于是,在第四次南巡的时候,便有恩旨下发,除了在事官吏将弁皆蒙赏银;所经各地普免钱粮;两淮盐商冠带荣身之外,对他们另有殊恩:‘食盐于定额之外,每引赏加一十斛。’也就是说,在每引额定的百斤之外,又给了这些人每引十斤的免税盐。

用皇帝的话来说,这是‘减一分售价之盐,即利一分食盐之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嘉惠小民,实际上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效果。乾隆明知如此,偏要做自欺之言,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而内务府出帑银交予盐商生利,多年沿袭而下,也成为内务府利之渊薮,每盐引三两,全国每年盐务正课,长芦盐不提,只是两淮,每一年的盐引总数就是在一百六十万引以上,这样一笔庞大的数额,若是真的因为盐务改革给砍掉,不但内务府的人要闹,便是皇帝本人怕也会觉得舍不得呢!——这也就是针对此事,军机处几个人始终不肯明确表态的原因。

皇帝思考了一会儿,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也忍不住心中好笑:谁说他要废止这样的一条生财之道了?事实上,他要做的,正好相反!

龚裕接获折本,行了君臣大礼,这才展开折本,认真研读。自己上奏的内容不需看,只看朱砂的御批就可以:“……览奏。卿言甚是。盐政较之漕运,更是民生之本。为私枭侵鱼,非但有损国家正课,更且为小民所苦。然,自高宗纯皇帝以来,我朝列祖列宗屡做批复,以求一竟全功,祖宗圣明之君,臣下豁死报效,而终至蹉跎,何也?”

“以朕观之,无非官盐所销不畅所至。而何以至此,则皆为官盐之价远过私盐。盐之一物,民生所系,上至天子,下至小民,无日不需。蓬门荜窦,深以官盐价高为苦事,为生计,自然选用私盐。”

“犹可骇异者,各地盐政,盐商深识其故,仍无半分为国排难,为民解忧之心,照例以陋规重重行盐运之法,朕实不知该等人是何心肠,为一己私利,疲民一至于斯!”

“先皇考曾对朕言道:‘不以善小而不为。’朕无一日敢或忘,今日见骆卿所言,心中大为激赏!两湖虽只为淮盐引地,然龚裕于改变盐运之弊政主张,仍可谓是利民之途。”

“着:龚裕于见折之日起,于湖北汉口引地,推行新法,将盐运之匣费如数削减。待到官盐价降,再于两淮等地推而广之。”

“又,沿江两岸,私枭尽有,着其认真查处,与陆建瀛、杨殿邦、杨文定、张芾等地方大员认真抓捕,断绝彼等生路,以使官盐畅通其道。”

和劳崇光、刘炳章分别传阅了一番,待到众人都看过了奏折上的朱批,龚裕想了一会儿:“仲良兄,皇上的意思写得清楚明白,竟似是要本省做为试行之地了?”

“这犹算不上什么。”劳崇光看过折子,沉吟了很久方始张目开口,一副已经思虑妥当的模样:“大人,汉口虽为引地,匣费一节,即使全数去除,也不过二百万两,戋戋之数,顶得什么?难道便可以达成皇上‘轻本’之意了吗?”

“那,辛阶兄的意思呢?”

“这件事还得上书天子,请皇上下旨,以两淮为基准,以两江为龙头,从淮盐盐场就开始做改制的准备,方可一竟全功。”

龚裕苦笑着,他和劳崇光僚属之间甚是和睦,说话也就不用很客套了:“听你的说话,竟似是军机大臣的口吻了。”

劳崇光和刘炳章愣了一下,,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虽然是说笑,但是龚裕也很清楚的知道他的话并非虚妄。两淮所产之盐要供应的分别是两江,两湖和河南六省(清朝的时候,安徽是属于两江统辖),不过集散地却是设在汉口,这里号称九省通衢,水路陆路发达,岸上有引岸和与盐运相关的衙门——运商支出给这些人的一笔费用,就叫匣费。

这笔钱是总的陋规,倒不用运商一个一个去打点,按照每一引一两二钱计,一百六十万引就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这笔钱听起来很是不少,不过若均分到每一引中,所占的比例就很少了。所以左宗棠才会有‘戋戋之数,难以达到轻本目的’的话。

龚裕认真的想了想,对劳崇光说:“若说削减匣费,本来是总督大人与本官份内之务,不过,总还是要和盐政福大人商议一番,再做道理,你看呢?”

第103节 盐务积弊(4)

盐政是从前明巡盐御史演变而来,明朝的御史权力极大,小事可以当时决断,大事也可以先行处置,随后再向皇帝禀报。甚至可以凭御赐的‘尚方宝剑’行驶先斩后奏的权利。到了清朝取消了巡城御史的设置,其实在明末,就已经改设为久驻常任的巡抚了。

巡盐御史的职责笼统来说是催课缉私,调节产销。到了康熙六年,这种原本存在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而成为了天下闻名的一项超级肥差!因为这样,也就不必专派御史巡查,而改为派六部司员。而每一个轮到任事的部员,无不欢天喜地,谁都知道,一任盐政做下来,不但所有的京债可清,犹可以大大的发一笔横财——这种安排近乎成为一种奖励的手段了。到了康熙十二年,又加派内务府官员为盐差。

盐差是差事而不是官,照例每年放一次,当年曹寅以江宁织造连续派盐差十年之久,大清朝有史以来他算是头一份了——有看过《红楼梦》的读者,应该很能够从书中描写的繁华胜景推测出盐差是一个怎么样的阔差事了。能够和盐差相媲美的,大约只有川东道了(关于这一份差事,后文详见)。

到了雍乾年间,政令又有所变更,盐政的名字正式出现,全名叫两淮盐运使。正三品官,下属有各种盐官,有管运输的,有管盐场的,有管缉查的,有管税课的,各司其责。不过和原本相同的是,盐政,盐官,从来都是肥缺。尤其是盐政一衔,历来是点给皇帝身边的近人,也就是内务府的司员。

除了在扬州办公务的两淮盐运使之外,各省也有盐务官员,一来是负责缉私,二来是负责官督商销等事物。说来这都是欺人之谈,先说缉私,私盐泛滥,盐枭猖獗,甚至关系到一省的治安,便是督抚大员也束手无策,一介盐务,文弱书生,手中又无兵权,又无财权,能‘缉’什么‘私’?

再一个便是官督商销。大清的盐制沿袭自明朝的纲盐制,用今天的话来解释也就是:选定地方销盐,由盐商包干的负责制。如果每一年额定的盐引不能足数,则盐课就要受到很大的影响,所以定下官督商销的制度,这个官在两淮就是盐政,在其他各省,就是盐务专责。

盐务官虽小,每天都要和那些盐商打交道,受到的馈赠自然很是可观,也算是美差。湖北省的盐务是个旗人,叫富森,内务府出身,据说是巴结上了湖广总督裕泰的门路,方才点了盐务。

龚裕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富森是内务府出身,不过却不是走的裕泰的门路,而是穆彰阿的门下人,在旗人中算是很精明的,才为他找了这样一份差事。

把富森请过府衙,见礼之后,安排人奉上茶水,在坐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劳崇光和刘炳章,几个人寒暄了几句,龚裕开门见山的说道:“朗平老兄,皇上在旨意中交代得清楚明白,汉口两岸的匣费,都要削减,不过减到一个什么程度,却没有章程,你老兄身为本身盐务,可就都要你一手料理啊。”

富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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