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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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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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儿子搀扶他下了轿子,向他摆摆手:“堮儿,你就不要进去了。先回府去吧,等一会儿再来接我。”

杜堮点头:“是,那孩儿先回去了。”

早有堂中的苏拉冲下台阶,将老人搀扶着进了屋中,卓秉恬正在伏案疾书,看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迎了过来:“芝老,您的身子不好,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呢?”

“静远公啊,不是我不顾病体侵寻,只是,前几日皇上和军机处闹意气的事情,静远公可知道吗?”

“不瞒芝老,我正在想为此事上书皇上呢”扶着杜受田在一边落座,卓秉恬回身拿起奏稿,吹干了上面的墨迹:“本来背人焚草,君子当为,不过芝老年高德勋,还是请芝老赐以斧削。”

杜受田先不看奏折,望着他的脸色,拈须微笑:“其词若有憾焉”他说,“不看便知是好的。”

“且先请过目。”

杜受田取过奏折,看不了数行,笑意渐敛,卓秉恬不免诧异自问:难道还有未加检点之处,让他看出了毛病?因而把自己的稿子,默念了一遍,却又不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静远兄”杜受田把奏折交还给他,正色说道:“静远兄之才我早已深知,读了大稿才知果然是名下无虚。”

如此郑重的神态和语气,卓秉恬心中得意,因而也端然答道:“此折关系重大,我不敢疏忽。还请斟酌,以期尽善。”

“写作俱佳,尽善尽美。”杜受田说道:“只是看静远兄文中略有未尽之意,想来,也很是费了一番踌躇吧?”

听他一语中的,卓秉恬真有知己之感,慨然点头:“不瞒杜兄,这样的一篇文章呈上去,祸福难料,所以,我才有彷徨之意。”

“这却不妨事的。皇上天亶聪慧,最善纳言,便是文字中偶有失节,也万不至招至重谴的。”杜受田说:“这一节我可以保。”

“既然这样,那,我就拜折明发了。”

杜受田没有说话,把折底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这样吧,卓兄既然有畏忌之心,老夫与你列衔同上,不知可否?”

卓秉恬心中大喜,杜受田是皇帝的老师,折子上对了毋庸说;上错了也有人可以分谤,当下展颜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第47节圣躬抱恙(1)

第47节圣躬抱恙

过了立秋的天气,白天虽还是溽暑蒸人,早晚已大有秋意,宵来风露,最易欺人。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感受了风寒,咳嗽大作,几乎通宵不得安枕。任何润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气得他直骂御医都是一群‘窝囊废’。

御驾在外,又身有疾患,虽然还不至到不能理政的严重状态,不过每一天见朝臣的时候总是咳嗽不断,赛尚阿和贾祯等人一来是心疼,二来更加心慌,商议之下便有促驾还京的意思了。

“这不行。”皇帝立刻驳了军机处的奏请,“朕的身子好坏,自己最清楚,偶感风寒,仓促间还京,没的让旁人看来忧心忡忡。还以为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呢。此事毋庸议。”

皇帝决断,旁的人不敢多说,下来之后只得把太医院的医正薛宝善找了来,“薛老爷,”彭蕴章说,“今儿个大人们有几句话问你,你要老实说,不必忌讳。”

宝善心里明镜儿似的,恭恭敬敬的站好,等候问话。

要问的话,只有一句:“皇帝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立秋之后偶感风寒,却一直迁延到今天,仍未见好转,是不是另有隐情?是药方不对,还是药物不符?又或者是薛宝善学记不精?

然而就是民间小户的当家人得了重病,也不能如此率直发问,何况是万乘天子?只是措词过于隐晦含蓄,又怕搔不到痒处,问不出究竟。因此,让赛尚阿很是费时沉吟。

考虑再三,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婉转堂皇,不致以辞害义的好说法,只得一面想,一面缓缓地说:“圣躬违和已久,医药调养,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入秋以来,京城里谣诼纷传,私底下在揣测皇上的病势如何如何那么……照你看,到底如何了呢?”

薛宝善已料到有此一问,当下也不着慌,稳稳当当的说道:“回大人的话,皇上的病,由来已非一日,本身并不很重,不过国事操劳,不得休息静养,”他看都不看赛尚阿愈见难看的脸色,又说:“只要皇上补阴和阳,百日以后,可以大见其功。”

这种‘不得休息静养’的话明白着是指军机处几个人不能为皇上分劳,甚至在骂他们都是‘饭桶’了薛宝善不过一个四品官儿,竟敢如此顶撞军机大臣,非礼之外更可以看出皇上的龙体已经到了不能不休养的地步。

贾祯养气功夫到家,没有为薛宝善的话动气,拿起烟袋抽了几口,给他想起来一件事,转头望着赛尚阿:“汀公,可知道皇上这些时日以来,每晚都招哪一位嫔妃侍寝的吗?”

“这……”赛尚阿也是一愣,立刻吩咐:“去,传敬事房太监,取起居档来。”

皇上的日常言行,都有起居档做详细的记录,每天晚上临行嫔妃,也有专人负责誊写在起居档上,敬事房专司‘遵奉上谕办理宫内一切事务’,那日记档就是皇帝退入后宫以后的起居注,寝兴饮食,记得一事不遗。

赛尚阿取档在手,从后翻起,前一页记的是昨天的一切,倒没有什么旁的,不过再往前翻,到了七月初三,一日之间,瑜妃就被召了两次,下午在东暖阁伺候,晚上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然后记的是:‘戌初二刻万岁爷回寝宫,瑜妃随侍。’再往前看,触目皆是瑜妃的名字,偶尔也有兰妃、瑾妃等人被召幸的记载,但比起瑜妃的雨露之恩来,那就微不足道了。

赛尚阿把日记档交给贾祯,干干的咽了口吐沫,又问薛宝善:“皇上于宫闱之中,常施雨露,你说,这是不是也要略加节制?”

这样的话答问之间关系甚大,天家子嗣不兴,到今天为止还只有瑾妃阿鲁特氏生下大阿哥载澧,祯贵妃钮钴禄氏虽有身孕,却不知是男是女,一个答对不好,落得个‘莠言乱朝,干预天家’的罪名,可不是当耍的。因此薛宝善沉吟了一下,“若是皇上能够屏绝忧烦,自然于圣体安康大有裨益。”

他话中的言外之意是众人都明白的,赛尚阿看看贾祯,见他没有其他的要问,这才摆摆手,示意薛宝善退了下去。

众人在军机处值房中商议了一会儿,话应该怎么样进方不会让皇上不满,又能够收到效果,实在是让人大费周章,还不等拿出一个办法,就在这个时候,内廷苏拉来报:“皇上叫起了。”

一行人鱼贯进了暖阁,六福扶着皇帝坐起来,把一个黄龙团的靠枕塞在皇上身后,这才躬身退到了门口——皇帝有病,也就不能再参详以往的规矩行事了,六福留在阁中,以为随时伺候。

几个人见过礼,皇帝让他们站了起来:“太医院的薛宝善怎么说?”

道这样的事情是瞒不过皇帝的,贾祯心里想,皇上年纪虽轻,却处处是明君气度,想来薛宝善的话虽然直白唐突,不过为圣体安康着想,想来也不会遭致重谴,因此就把他的话说了一边,最后说道:“臣真是惭愧只为我等奉职无状,上劳圣虑,真正无地自容。”

“……”皇上蜡黄蜡黄的脸色难得的泛起一片红潮。他自己知道,自从到了热河之后,几乎每一天晚上都要招嫔妃侍寝,这等旦旦而伐的实在是太过了一些这一次病好了,还是略加节制一点的好。

不过这不是可以辩白的,勉强摆摆手,他说,“国事繁多,也容不得朕想偷懒便能够偷懒,这不,老六从京中传来急报,英国火炮商人携带着火炮再一次抵达香港,并说日后还会有大批火炮源源不断的运抵。不提旁的,只是这火炮调配,安放,使用,怕又要有的忙了。”

贾祯心中很不以皇上下旨购买英人的火炮为然,含糊的应了一声,再无下文了。

看场面一时有些发窘,季芝昌说话了:“从英人购进火炮一事早有成议,户部左侍郎阎敬铭做事妥帖,此事早已经有万全准备,也就不必皇上万千挂念。想来炮款解到,英人也不敢诓骗我天朝上下,届时只要各省督抚竭诚做事,火炮安放一节,定能上疏谨忧,也不必皇上耳提面命,万几操劳了。”

“希望如此吧。”他向前挪动一下身子,拿起御案上的描金小碗,苦笑了一下:“万几操劳朕倒不怕,只是怕这苦苦的药汁。你们都是朕身边近人,朝中重臣,可有人肯于为朕分劳的?”

赛尚阿等人同时扑哧一笑,看他精神还好,赛尚阿难得的开了句玩笑:“皇上,若说主子有旁的吩咐,奴才责无旁贷,只是这药嘛,请恕奴才不敢代劳。”

皇帝不再说话,把药汁一饮而尽,又拿过一边放着的清水,漱漱口,吐在一边的痰盂中,这才正色说道:“火炮的事情,军机处给沿海各省督抚发一封廷寄,告诉他们,不要怕麻烦,总要派遣得力人手,从旁学习、掌握,做到熟稔于心,方可令英人离境而去,不要等到人家走了,再发现问题,一来是耽误时日,二来,也让英人笑话我等无能。告诉他们,做人家的学生没有什么丢脸的;丢脸的是你连学生也做不好。”

“是。奴才知道了。这一层意思定当认真誊记下来,晓谕明白。”

“还有件事,湖广总督裕泰的遗缺,朕看了你们保荐骆秉章的折子,虽然他久历封疆,才勘大用,却资历尚浅,不足以接掌裕泰的遗差。”皇帝停了一下,望望众人阴晴不定的脸色,他说:“湖广总督着徐广缙去。他不是办洋务的长才,身在广州,既不能料理好和夷人的关系,又不能安抚治下百姓民情汹涌,长期下去,早晚出事,让他到湖广去。至于他的遗缺嘛,叫陆建瀛去。”

贾祯心中一动。两江总督号称疆臣领袖,在十八行省的督府中是最顶尖的人物才能当得的,而且两江是天下第一膏腴之地,盼着能够坐到这个位子的人多的是。陆建瀛从道光二十八年至今,做了七年的两江总督,早有人眼红了。不过他自从道光三十年上了一封盐漕弊政折之后,深得新君赏识,把漕运改制之事处理得也很是妥当,没听说有帝眷转衰的迹象啊?怎么突然改调两广了?

心中胡乱想着,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两江那边嘛,让桂良去。”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桂良是恭亲王的丈人,皇上做这样的决断,无疑是在对恭亲王近年来在总署中的劳作做酬庸之计了。想通了这一节,众人不再多说,碰头领旨,自去不提。

军机处的几个人退下,皇帝睡意上涌,靠着软榻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说话,隐约间还有孩子的声音,身体动了一下,声音立刻消失,又迷糊了一会儿,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下他睡不着了,睁开眼睛,是瑾妃和祯贵妃两个,带着大阿哥载澧在阁中低声说话,两个人正在哄载澧:“大阿哥,不要哭闹,皇阿玛睡觉呢”

“你们来了?”

“主子爷醒了?”两个女人听见他说话,赶忙站起来行礼:“起来吧,秀儿,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行礼了。”

“是。奴才谢主子恩典。”祯贵妃已经到了快临盆的时候,身体很是臃肿不便,有内侍和宫婢伺候着,在炕沿上坐了下来:“你们,怎么都来了?是商量好的吗?”

“不是的。奴才带着大阿哥来探望主子,正好,祯姐姐也在,惊扰到了主子,请主子恕罪。”

“正好。朕还想让他们带大阿哥过来呢。”皇帝坐起身来,笑呵呵的伸出胳膊,拉着载澧的小手:“大阿哥,今天有没有哭闹啊?”

载澧五岁了,正是依依可人,最讨人喜爱的年纪,走到阿玛身边,跪下去奶声奶气的问安:“阿玛,您……的身子,……”孩子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回头望向门口站立的嬷嬷:“嬷嬷,载澧该怎么说啊?”

嬷嬷赶忙上前来,拉着小主子的手耳语了几句,孩子了然的点点头,‘哦’了一声:“阿玛,您的身子可大好了吗?”

皇帝扑哧一笑,起了亲亲之念,让嬷嬷把孩子抱到炕上来,逗弄了几下,“六福?”

“奴才在。”

“着瑾妃、祯贵妃和大阿哥今天晚上在暖阁中和朕一起用膳。”

“喳。”

第48节圣躬抱恙(2)

夜色渐深,皇帝打发瑾妃带着孩子自去休息,祯贵妃则留在了阁中,看皇帝撩开身上搭着的被子,作势欲起,她也赶忙站了起来:“皇上,可是要小溲?”

“躺了一天了,想走几步。你身子沉,就不要动了。”

迈步出了暖阁,外面月色溶溶,从海棠、菊花之间,流泻在地,映出浓浓淡淡的一片暗阴,秋夜的风味如酒,皇帝静静的领略了一番,身上打了个冷颤,不敢在外面多呆,赶忙又转了回来。

过了午间迷糊了一会儿,这时候全无半分睡意,让六福重又调来朱砂,把蜡烛捻亮,皇帝准备趁这宁静的秋夜多多的把这几天略有些积存的折子批示一番。

多少年来累积的经验使然,皇帝批答本章,通常只不过在几句习用语中挑一句,诸如‘览’,‘知道了’,‘该部知道’,‘该部议奏’,‘依议’之类。而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皇帝也不必亲自动笔,只在奏折上做个记号就行了。

记号用手指甲做。贡宣纸的白折子,质地松软,掐痕不但清晰,而且不易消灭,批本的人看掐痕的多寡、横直、长短,便知道皇帝的意思,用朱笔写出那个掐痕所代表的一句话,就算完成了批答。这在敬事房的太监,是无不可以胜任的。

不过有一些还是要皇帝本人亲自做出批示,例如杜受田和卓秉恬会衔上奏的一份折子。除了开头的请安文字之外,接下去的便是就是就皇上前几天和军机处闹意气不惜缀朝以待大加阐论的文字了:“……皇上所居之地,便是行在。军国大事亟需皇上一言而决,不可有片刻疏忽懈怠。臣在京中听闻,皇上身在热河,本年七月二十七日不理朝政,又将军机处绿头签牌掷还,如是者两次。经军机处重臣再三恳请,方得面君。”

“下臣以为,我皇上英明之君,有继武我朝圣祖仁皇帝文治武功之志,又焉有无故缀朝此等前明祚享之荒嬉之行?此言必为杜撰谣言”看到这里,皇帝暗中脸一红,侧过身子,就着明亮的灯光认真的往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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