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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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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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进想了想,“时辰嘛,记不得很仔细了。不过卑职和刘冯两位班头出门的时候,是戌时三刻,在客店和崔大人说了几句话,想来也不过亥时前后。”

肃顺心中推演,时间上很难挑出什么毛病,便换了个话题,“这就不对了。”他问:“若是有意为刘文明求情,白天在县衙之中难道就不能吗?一定要夤夜造访?”

“是。大人见责得是,只是,刘文明当众为崔大人罢去职衔,卑职以为,若是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崔大人肯于网开一面,也很难说话。故此深夜到访。”项进又说:“卑职自己知道,这件事做得很是荒唐,不过刘文明在莱芜县中操劳有年,于本县风土人情熟稔于心,故而卑职想,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弃瑕取用,给他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的为好。”

“…………”肃顺究竟是履任刑部时间不久,经验未丰,明知道项进和崔荆南之死脱不开关系,总是找不到他话中的漏洞,第一天的审案只得草草收场。命人将崔荆南的遗骸重新装殓,以备来日再审。

山东巡抚景廉和臬司福济自从治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各怀心肠,竟没有一晚可以安枕的,今天的审案又爆出新闻:文仲良断言,崔荆南是给人谋害致死的更让两个人心下惴惴。待到案子审理告一段落,肃顺、田书元、福济几个正在管驿中推演案情之时,门下来报:巡抚景大人到访。

几个人赶忙迎了出去,果然,景廉便装而至,不但人来了,还在济南天高远酒楼订了三桌的燕翅席,说马上送到。

肃顺和景廉当年在京中也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彼此不很熟悉,也知道他才学不过下下,能够做到一省巡抚,也是因人成事,心里很有些瞧他不起。只是对方身为地主,不能不顾及官场上的面子。和他客气了几句,让进正厅落座。

“本官无治事之能,省内出了这样骇人听闻、谋害上官的案子,实在难辞其咎。”景廉倒也不隐晦自己的来意,他说:“将来皇上怪罪下来,雨亭兄,请为我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田书元料到景廉在衙门怕也是不安其位了,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有‘谋害上官’这样的话。听他之意,竟似是瞧准了这件事是项进、刘文明之流所为了?若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身为泰安府知府,也难逃关系他的品级和景廉、肃顺相差太远,没有说话的余地,坐在一边暗暗生气,不置一词。

肃顺笑着摆摆手,“定照老兄大言了。雨亭何德何能?能够在皇上面前为老兄美言?这一次崔大人被谋害一事,只要能够秉承圣意,将其办得水落石出、河清见鱼,也是上靠皇上……”他向天拱了拱手,“指挥方猷,下靠山东省内同僚协力,至于本官嘛,虽然是奉旨来会审的,不过其间一切都要仰仗福大人、田大人高明多多呢”

众人心中暗骂,想不到肃顺打官腔这么在行?听他的口气,案子破了一切休提,案子破不了,倒要让全省官员和他一起背黑锅了?

这时候,从天高远酒楼来的伙计挑着几个硕大的行灶到了管驿,酒宴摆下,众人入席,肃顺自然坐了首座,景廉、福济、田书元等人作陪;田书元是在场的几个人中和崔荆南打交道最多的,虽然崔荆南所上的折子中连他也扫了进去,不过一来他要从中撇清关系,二来也深为崔荆南的境遇感到惋惜,所以在席间极力主张对项进等人用刑,非要追出谋害上官的真相来,才肯罢休。

肃顺抱定宗旨,只听不说,唯唯否否的敷衍着,等席散以后,将福济和景廉礼送出了管驿,他命听差把田书元请到自己房中,这才谈到正事。

暗室交心,肃顺就不再像刚才那般的大打官腔了:“照我看,此案定是项进等人所为。只是如何行事,让人大费周章。项进几个人告辞出来的时候,有罗家老店的店主在旁边,他们离开之后,便上板休息,再无旁的人出入,岩白兄,依你之见,项进等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田书元真心不希望案子是项进等人所为,只是案情凿凿,即便不是项进所为,他也绝对逃不掉关系。有心再为项进说几句话,转念一想,千万不可肃顺和载铨不和众所周知,这一次赴山东查案,似乎是有意借这样的一个机会扳倒载铨,自己若是太过畏葸彷徨,他在给皇上的折子中笔锋扫过,怕是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这里,他不能不表明态度了:“亭公所言极是。卑职也以为,项进在县内种种非法勾当若是为崔大人查出来的话,凭崔晴江清勤自矢,执法铮铮的性子,必不肯保全。”

“所以你认为,项进为保身家计,方行此灭口之法?”

田书元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越想越觉得满怀抑郁难宣,不由得就发了牢骚:“项进之流真正该死”

肃顺一转念间就大约猜到他为何有这样形容两俱刻薄的言行:“岩白兄倒也不必如此,树大枯枝多,各人心性不同,行事之间也就无相侔之处。此事若真的是项进所为,他己身自然难逃公道,旁的无关之人,想来皇上圣怀广大,也不会牵连甚多的。”

田书元当然不会为他的一句话放开怀抱,勉强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本官职分攸关,治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子,便如景大人所说,难辞其咎啊。”

“现在还说不上这些。”肃顺做好做坏的反倒开解他:“还是看看如何将案情审清问明,方是正办吧?”

第34节山东大案(13完)

第34节山东大案(13完)

连续三天的过堂,全无半点收获,案子完全走进了死胡同中。肃顺连续提审崔福、孟翔、崔勇等家人;项进等当天到罗家老店夜访的几个人,除了孟翔、崔勇说他们两个当天为崔福庆生,喝多了一点酒,早早睡下,可以基本上不存疑窦之外,其他的几个人只是说,晚间相会不欢,各自离去。

而崔福的口供是:客人离开之后,少爷便命我也去休息,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看见少爷吊死在了客店的房梁上——再问下去,也没有了半分进展。

这样的案子让肃顺等人很觉得为难,案中全无疑犯,也就不能动刑,唯一有可能行凶的,倒是只有那罗家老店的店主罗自元,不过看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是那等昏庸怕事的,若说他会暗夜行凶,便是肃顺这样冷面冰心的,也深以为非。

案子僵持住了,肃顺每天疏爬案情,却全无收获,没奈何,只得将几天来审案情况详细写明,飞奏热河。

皇帝看过他的奏折,也深以肃顺的见解为然,此案扑朔迷离,只凭问询,怕很难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偏偏没有疑犯,又不能用刑。考虑良久,给他想到一个办法。

带着朱批的折本重新发还,肃顺行了君臣大礼,站起来打开折本,只看留白处的朱批,上面写有很简单的一段话:“着接获朱喻之日起,不准崔福、项进、刘文明、冯昌炽等相关人等休息睡觉。每日除如厕、用餐之外,轮班值守,务令以上数人常保清醒状态。数日之后必可建功。”

这样的审案方式是闻所未闻的,身为臣子自然不能怀疑主上的话是在开玩笑,不过看过折底,福济那种‘口虽不言,目存笑之’的神情还是让肃顺看了很不舒服:“怎么,福大人还要怀疑皇上的圣断吗?”

“啊,不不不,职下万万不敢。只是,”福济说:“这样的问询之法,请恕本官愚钝,从古至今从未听闻,不知可有实效?”

“皇上的朱批谕旨在此,想来圣心早有决断,既然是这样,我等就应该照朱批所说实行,至于有没有效果,还是登上几天再看吧?”

于是,肃顺几个开始轮班安排臬司衙门的官差轮班值守,旁的全无所谓,只有一点:一天十二个时辰,绝对不允许这几个人有半分阖眼之时。

消息传出,济南府人人好奇,个个议论,事涉天子,这些人倒不敢妄自评断,不过内里,还是把这件事当做笑话看:只是不让人睡觉,难道就可以审案了吗?

项进等人也全然没有把这样的方式当回事,不过是不让睡觉,有什么打紧?倒是肃顺,承担着极大的压力:狄氏夫人心中不以皇上的旨意为然,认为是在有意放纵包庇,连续三天,每天带着一对儿儿女到钦差行辕门口放声痛哭,请求伸冤。每一次来都要肃顺费劲唇舌好不容易给劝了回去,到了第二天,照旧前来,弄得他也是苦不堪言。

到了第三天,田书元来见,面见钦差,请求暂缓这等全无效用之法,改为刑讯,“大人,卑职万万不敢质疑圣上决断之意,只是,疲劳之法全然无效,不如还是用刑吧?”

肃顺也是急得满口火泡,他当然能够歇息,只是夜不安枕,头顶上的头发长出老长,也顾不得清理,听田书元说完,无奈的叹了口气:“读书二十年,真不知何以为怀”

“大人?”

“不行”肃顺用力摇头,他说:“皇上上谕之中写的明白,该案事关重大,更加引发朝野热议,虽然三木之下无求不得,不过那样一来,怕是做不到铁案如山不能用刑,就这样拖下去,皇上圣明之君,既然说出了这样的办法,就一定会有用。”

到了第十天,仍然没有丝毫进展,肃顺终于拖不下去了,再一次给皇上上了一份奏折,内中说‘疲劳之法,全然无用,项进之流抵死不认,奴才请旨,可否用刑?’

身在热河的皇帝大吃一惊这等疲劳之法怎么会不管用的呢?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还是其中别有他情?不让人睡觉是比上的痛苦更加让人无法支撑下去的精神摧残,怎么,项进之流能够熬得过十天时间,还全然无供?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认真的想一想,大约的知晓了其中缘故。

于是,在第二封奏折上他又批了一段话:“着肃顺接旨之日起,从山东省内调派绿营,八旗官兵,以为监视,其他臬司衙门兵弁,一概弃用。”

肃顺不是呆子,接回折子,立刻就知道了皇上忧虑为何,当下用钦差大臣的关防调来二百名绿营、八旗兵士,由一个参将统带。肃顺给他们的命令只有一句话,我不管你们怎么做,总之就是不让这几个人睡觉。至于臬司衙门的官差,则一律暂时放假回家,听候传唤。

这一来立刻显现了效果,到了第三天,项进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酸疼无比,在居所里大呼小叫,便如同犯了鸦片烟瘾一般。轮值的兵士木口木面,任他如何呼号,全然不理,只是他一旦闭上眼睛,就立刻将他拍打一番,总要让他清醒过来,方才作罢。

听到军士的回奏,肃顺心中大喜。真想不到,只是不让他睡觉,又不动刑,又不提审过堂,居然能够有这样的效果?当下传令:“再接再厉,万不可疏忽大意。”

如是者又过了两天,项进终于忍受不住,向当值的兵士请求:“卑职要见钦差大臣。”

接到肃顺呈送上来的崔荆南在山东查案未果,雨夜被人谋害的详细奏折,皇帝认真的看着,这时候顾不得为自己的创举自得,还是先搞清楚案情为第一首要。

在折子中,肃顺详细的记载了案件的经过:崔福为人肚量狭小,又是拙嘴笨腮,每每为孟翔、崔勇讥讽,这本来是奴才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崔福虽然不满,倒也不至为此而生出杀心。

事情坏在他们主仆几个到了莱芜县之后,每天里崔荆南带着孟翔、崔勇到县衙办差,他留在客店只是做一些煎汤熬药的琐碎细务。崔荆南为人公正廉明,断案清楚,自然饱受百姓拥戴,连带着孟翔、崔勇走在街上,沿街面的店铺之中的伙计、掌柜的无不笑脸相迎,两个人脸上也像飞了金似的。只有一个崔福,无人理睬,自然的,也就有了觊觎之心。想和少爷央求几句,把自己也带到县衙,沿途荣光一番。

谁知道不但孟翔和崔勇不愿意为他分薄了正在高涨的兴致,就是崔荆南,也以为崔福年轻毛躁,说话办事很是不得体,予以拒绝,始终让他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崔福闲来无事,又加以冯昌炽与之有意交结,酒肉征逐不断,将他当做了知心的朋友,和对方谈及此事,每每嗟叹不休。冯昌炽领命而来,故意说一些他喜欢听的奉承话,暗中却把他的这些话记了下来,回头转给刘文明等人知晓。

刘文明心中有数,更加让他拉拢崔福,每天饮酒到晚,回到客店,无一例外的受到孟翔等人的责问和羞辱,久而久之,崔福心中便起了歹意。一直到五月十一日,项进等人眼看事情败露在即,决定铤而走险——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说通崔福。事情比他们想得容易得多,崔福酒后失德,脱口答应下来。

据崔福供述,事后他大有悔意,只是冯昌炽、刘文明等人语出威胁,说:“若是不顺从的话,就将你平日里酒后所说的怨怼之语如实告诉你家少爷,到时候把你赶出府去,流落街头,看你如何过活?”

崔福又惊又怕,他年轻人心眼窄,只觉得前路茫茫,没有一个可安稳处,大见彷徨之意,便在这个时候,刘文明说:“崔小哥人中龙凤,又何苦屈居人下?做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奴才?这件事做好了,我家老爷给你七千两银子,你拿这些钱,或者捐个官儿做作,光宗耀祖;或者自己开个小买卖,不也好过憋屈一生一世?”

这般威胁利诱之下,崔福横下心来,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看到这里,皇帝叹了口气,放下奏折,舒缓了一下精神,继续往下看,随着阅看,皇帝的脸色越见难看,‘啪’的一声合上折子,胸膛急剧起伏,显见是生了很大的火气。

六福随侍在一边,既不敢问,也不敢说话,不合一个宫婢端来一杯茶,用手去端茶杯之际,不想茶水滚烫,宫婢一个失手,茶杯落到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啪”

在宫里当差,这就算犯了极大的过失,而且正当皇帝震怒的当儿,所以宫女们都替她捏了一手心的汗。

皇帝紧闭着嘴,斜睨看着她,经过一段死样的沉默,突然间爆发了。“叉出去”他急促地喝道,“叫人来打,打死算完”

那个倒霉的宫婢张嘴想哭,却又不敢。只把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无助的向周围扫视,落到六福脸上,女孩儿张了张嘴巴,似乎有求恳之意。

六福心下好生不忍,仗着自己在皇帝身边是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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