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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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 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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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放心,孟还真明白。”

孟还真轻松地应承。王羲之脸色却是怔忡不定,还没从适才的杀戮中回过神来。他在青兖见过一次假籍仪式,当时没什么感受,只当作挺有趣的风俗。直到今天才知道,那种风俗之所以能上下融洽、顺顺利利的举行原来依靠的是屠刀和杀戮。

说实话,他对杀戮本身很是厌恶,但是看到胡人束手就范,看到汉礼成为蛮夷争相效仿的对象之时,他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畅快。这种畅快是如此得痛快淋漓,远不是僻处江东、不敢北望的大晋人士可以想象的。

“汉礼寄身之所在到底是什么?是仁义还是钢刀?”王羲之有些困惑,感觉以前的认知似乎并不完全。

注意到王羲之魂不守舍,石青没再指望等他答复,对四周一笑道:“剩下的事宜就麻烦诸位大人了,楚季兄,我等先回营去吧。”

“是。”皇甫真恭敬地应了一声,脚下连点,紧紧跟上石青。

作为燕王南下朝拜使者,皇甫真的行程一直很顺利。在他大力周旋下,大晋主掌朝政的司马昱、殷浩尽皆认可慕容俊之主张,认为应该驱使燕国、并州、荆州等同时压迫中原,迫使邺城彻底就范,大晋天子也同意了慕容俊的求恳,赐封张平为并州牧,并派遣宣诏使谢攸会同皇甫真一道北上宣示朝廷恩诣。

眼看此行就要圆满结束,皇甫真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自家门口清凉河西岸出现意外,他和谢攸连带百十名护卫随从一个不漏,尽皆被渗透入境的民军天骑营劫持到冀州城。

在冀州城,石青没有对他进行审讯,只给出了一个选择——求生还是求死。求死勿须多言,一刀砍了就是,求活就麻烦多了,需要立功赎罪。

石青嗜杀成性的凶名在外,看到这个选择皇甫真彻底绝了和对方演一出推食解衣戏码的兴致,抛开矜持直接选择立功赎罪。

皇甫真归降之后,石青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嘘寒问暖不说,走到哪带到哪,须臾不离左右,时常和他畅谈到深夜。民王下辖人等见此情景纷纷向皇甫真道贺,说他得大将军如此倚重,眼见便会大用。然而,皇甫真明白,石青这是在给他立功赎罪的机会。两人在一起谈论的尽是燕国内部机密,石青恨不得从自己口中掏出燕国前后五百年的所有底细事由。

明白归明白,皇甫真并不抵触,两百年的颠沛流离,安定朝那人将乱世求生之道修炼的炉火纯青。另外他从石青口中得悉,自己的兄长皇甫典现在关中任职,从兄弟重逢这点来说,归顺邺城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对石青来说,皇甫真归降岂能用“不是坏事”形容,真可谓是天大的好事。燕国最受重用的非慕容氏人士有两个,一个是和慕容恪、慕容评齐名的辅弼将军阳鹜,一个就是辅佐太子的典史令皇甫真;在慕容俊眼中,这两人比兄弟慕容霸和一般的慕容子弟更重要、更值得信任。

皇甫真的归降为石青带来无数机密,不仅有燕国人士内部的争斗,有辽东高句丽、代北拓跋氏与燕国之间的龌蹉,还把慕容俊意图联合并州、荆、扬和西凉张重华共同对中原发难的新动向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些情报的价值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正是了解到慕容俊布局长远,力求以势取胜,短期内不会异动,石青才敢在豫州放开手脚大干。也正是得皇甫真提醒,石青才更进一步意识到并州的重要,再度把目光投到了太行之西。

“楚季兄认为,在邺城和燕国之间,张平宁可选择燕国也不会选择邺城?”石青有些不信,再度向对方确认。

“不错。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张平必定会选择燕国。”

皇甫真答复得极为肯定,然后娓娓解释道:“大将军。中原乃天下根本,英雄豪杰无不想据为己有。石赵崩溃,天下无主,民王、蒲洪、姚弋仲、冉闵、石祗、张平纷纷而起,甚至如杜洪、张琚之辈也不甘寂寞,意图经略关中,皆是这个缘故。天下只有一个,主人亦只能是一个;大伙争来争去,最后的结果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然,很少有败者甘愿认输,大多是无力抗争时选择蛰伏,待他日机会来临再图大事。可是什么情况下才会有再图时机呢?”

皇甫真自问自答道:“只有中原不稳,一时失势的英雄豪杰才能有机会再图大事?可是怎样才能使中原不稳延续下去呢?第一不能让大晋回到中原。大晋乃天下正溯,若是回归,中原子民必定望风景从,天下很可能就此稳定下来。第二不能让冉闵这等人成为胜者,冉闵太过强势,从诛杀李农一事可知,他容不得他人拥兵自重,若是由他一统中原,其他英雄豪杰连蛰伏的机会都无,另外,冉闵乃是汉人,一旦统治中原时间过长,必定能得到中原士民拥戴,天下也会稳固下来。这样的话,哪还有其他英雄豪杰待机再起的机会?”

“所以,中原英雄豪杰勿须约定便会达成共识,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大晋北归,一定要阻止冉闵这等人平定中原。关键时刻,宁可引塞外胡人进来,也不能让大晋或者冉闵一统中原,毕竟,离开中原豪杰,塞外胡人不可能真正统治中原,也不可能真正稳固中原。”

听到这里,石青猛然一震,皇甫真从另一种角度阐明了胡人祸乱中原的根由,阐明了冉闵败亡、大晋北伐无攻的原因。他阐述的缘由也许有所偏激,也许有所疏漏,然而却让人无法否认其真实性。

想到中原几十年来得祸乱不仅因为皇室荒淫,世家高门的自私,胡人野蛮不知恩,还因为中原豪杰权欲膨胀自私自利,石青的心蓦地一重,只感到憋闷之极。

“正是出于这种心思,若是能够选择,张平宁可选择燕国,也不会选择邺城。因为…”皇甫真没有感受到石青心绪的变化,一边缓步而行,一边继续解说:“…大将军是和冉闵一样强势的人物,容不得手下人拥兵自重。选择大将军等于放弃称霸一方的尊荣。”

“嘘——”

石青长长吐了口浊气,若无其事地挺了挺胸膛,道:“别人如何选择,石某不能勉强,石某在意的是,他们必须为自己选择的付出代价。”

石青的语气很平淡,皇甫真却在这淡然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豪气,他欣赏地瞟了眼石青,莞尔一笑道:“适才和大将军议论,一直假设让张平二中选一,其实,当前真实情形是,张平很可能不会选,或者选得是第三种、第四种等其他可能。”

“咦?楚季兄此言怎讲?”石青惊咦一声,停下脚步,兴致勃勃地瞅着皇甫真。

皇甫真回道:“大将军。其实张平真实意图是希望保持中原乱局,以便能继续称霸并州,并非是天下一统,所以,他愿意受燕王笼络,愿意受大晋赐封,但是绝不会真心出兵与燕、晋夹攻邺城。否则,邺城一倒,燕国或者大晋朝廷接下来对付的就是他的并州了。”

石青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袋,失声叫道:“石某错了,竟把不同的对手捏合在一起考虑。咦!不对啊,楚季兄,既然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肯定向慕容俊、慕容恪提过,那么,慕容俊为何还要联手并州,继续施行四面压迫中原之策呢?”

“此乃先声夺人,取势之道耳。燕王和辅国将军明白,联络的四方盟友可能只有大晋朝廷的扬州军会与之配合,至于荆州桓温、西凉张重华、并州张平多半是口头应允,实则隔岸观火。然而燕国多一个盟友,声势便壮大一分,既可鼓舞士气亦可恫吓对手,同时绝了邺城一条结盟之路,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这里,皇甫真诡秘一笑,低声道:“何况。大将军真能肯定桓温、张重华、张平三人心思?扬州、幽州大举进攻之时,大将军敢把同桓温、张重华、张平三人接壤的兵马抽调一空?”

石青愕然一愣,邺城和燕军、扬州军交战之时,他真不敢抽调防备另外三人的兵马,谁知道这三人真正得心思,谁敢肯定他们不会趁火打劫?

“慕容俊此着算得上是阳谋了,虚实兼有,石某却必须处处当实应对。”

石青感慨地摇摇头,继而一扬眉,豪气干云地说道:“只要中原恢复元气,稳固下来,任他有多少兵马,任他有多少妙计也是枉然。”

皇甫真颌首附和:“大将军说得极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对付敌人,最好的策略就是富国强军。”

第七集 第十九章 真正的大师

皇甫真的话对石青触动很大,接下来的行程他没再说话,只低着头默默地思索揣摩。直到将近营地之时,何三娃的禀报才让他回过神来。“大将军,有个叫做释道安的僧人前来求见。”

“僧人?释道安?”石青茫然地抬起头往营门看去,但见一个清瘦的中年僧人和一个少年沙弥远远离开营门站着,似乎不敢随意靠近。

石青对历史的兴趣多集中在政治、军事、经济、民生方面,对佛道之类的宗教却了无兴趣,所以他既记不得释道安这个名号,也没兴趣和对方相见玄谈。“问清来意了吗?若无紧要之事就婉辞吧,本将军没时间。”

石青说罢,不再停留,继续向营中行去。何三娃匆匆离开,没一会儿又撵上来禀道:“大将军,他说他以前的法号叫做竺道安……”

“竺道安?是他!”皇甫真惊诧一声。石青侧转头看过去,目光中带着询问。

皇甫真解释道:“竺道安是以前的石赵大和尚佛图澄的弟子,此人很是不凡,悟性奇高,佛法造诣不再佛图澄之下,听说两人名为师徒,实则常如师兄弟一般探讨佛理。”说明了对方来历,皇甫真又补了一句:“此人很早就名闻天下,实是难得的高僧。若是可以,大将军还是见一见吧。”

“佛图澄的弟子?”

石青目光一闪,想起什么,随即吩咐何三娃道:“快去有请释道安大师入营相见。”

这时是佛教初兴之时,西域僧侣逆丝绸之路东进,将佛教精义遍植于大江南北、中原各地。需要说明的是,这时的高僧大师,主要的素养不在于修行,而在于佛经的研习阐释,也就是说,这时的高僧更像江东名士,乃是佛学名家,善于开坛讲经,弘扬佛教典义,却不做面壁静坐的功夫。

释道安就是如此,他带着浓郁的隐士风范飘然来到石青面前,合什稽首曰:“山野僧侣释道安见过征北大将军。”

“大师方外之人,勿须拘于俗礼,请坐——”招呼释道安在皇甫真对面坐下后,石青也回到主位坐定,开门见山道:“大师目前在何处静修?来见石某不知有何指教?”

“三年前贫僧离开邺城南下,途径嵩山时发现此地风景怡人,幽深静谧,颇为适合居住研习,从此隐于山中研读经义,直到今日。上月底,贫僧感受到山外有一股杀戮之气,其间充满血腥,贫僧让随侍沙弥出山打听,才知道忽忽几年,世间已是风云变幻,石赵绝嗣,冉魏夭折,邺城几易其主,眼下乃是以民王为尊…”

释道安从容不迫,缓缓作答。既无初识的窘迫,也无名士的狂傲,不卑不亢,很是难得。说到这里,他口音一转,开始循入正题。“…民王乃天下闻名之杀将,贫僧曾有幸见过,然,既为人主,便需有包容四海之志,大慈大悲之心。怎能依旧遵循杀将之道,旬日之间屠戮数千无辜生灵。这般暴虐,石赵覆亡之鉴可谓不远。贫僧斗胆,欲请征北大将军放下屠刀,休要多造罪孽。”

石青微微颌首,沉吟着答道:“大师说得有些道理,只是,大师可知石某斩杀的是何人?斩杀原因又是为何?”

释道安合什道:“贫僧不知,贫僧知道的是,无论被斩者是谁,无论原因为何,杀戮乃是魔道,并非正途。”

皇甫真格格一笑。插口诘问道:“大师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便开口阻止,是否太过唐突?”

“弥勒佛——”释道安宣了声佛号,双眉紧蹙,脸现怜悯之色,望着石青道:“我佛慈悲,众生平等。征北大将军……。”

“大师放心,民王早已弃了杀戮之道,石某亦并非嗜杀之人。得蒙大师教诲,日后石某当会留心,多以仁义感化,少用杀戮手段就是。”

石青挥手打断对方。杀与不杀这是个扯不清的命题,若是实用主义者和佛学大师就此辩论,结果只能是鸡同鸭讲,永远都不可能得出结论。他见释道安可不是为了辩论的。

石青的答复让释道安很满意,当下合什谢道:“征北大将军一念之仁,可活无数无辜生民。贫僧多谢了。”

“大师客气,该当是石某多谢大师指点才是。”石青谦逊地还礼,继而口音一转问道:“石某冒昧,想向大师打听一件事,不知可否?”

释道安痛快地应道:“征北大将军请说。贫僧若是知道,必定如实奉告。”

“多谢大师。”石青微微一笑,问道:“大师认识一个叫做草剑的女子吗?”

“草剑?!”轻呼声中,释道安的眉头一下子蹙紧了。

草剑的来历对石青来说一直是个迷。这个女杀手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让人无从猜测。后来石青从雷诺口中得知佛图空在羌氐争战中的作用,从皇甫真口中得知佛图空还活着,而且佛图澄、佛图空师兄弟早在石虎时期就和慕容氏关系暧昧,联想到佛图空在为冉闵铸金像时的表现,他感觉到对方的不寻常,并隐约觉得草剑可能和佛图空师兄弟有些关系。

感觉终归是感觉,石青对此不是很在意,直到见到张举夫人韩氏时,他才重新想起此事。韩氏的神韵和草剑太像了。这样的一个人呆在麻秋身边令人很不放心。为此,他重新对草剑的来历留上了心,刚才一听说释道安是佛图澄的弟子,便立即请来相见,用意就是为了摸清草剑和韩氏的来历。

释道安的反应证实了石青的猜测,他心中一阵惊喜。草剑、韩氏的来历也许马上就能揭晓。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释道安,石青屏住呼吸,静等对方回答。

“哎…不瞒征北大将军,贫僧倒确实识得草剑,只是这事是师门隐秘,若是说出来,于先师声名有些不好。”释道安为难地叹了口气,然后连连摇头,竟是拒绝了石青的请求。

石青愕然一愣,再没有比这更扫兴的了。沉吟半响,他又试探着问道:“大师是否认识原石赵太尉南和张举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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