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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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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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骠骑大将军打算南下投奔冉使君。”蒋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转向石青,嘴唇动了一动。

“左将军忘了先前所说,俘虏缴获一应交给新义军处置么?”

石青抢先出口,把蒋干打算说项的话憋回肚子里。稍倾,他斜睨王朗,嗤笑道:“王骠骑说得好不轻松,是敌是友原来尽皆由汝等决断。汝等逃亡襄国扶持石祗,年余来为大魏带来多少麻烦?张举北上,邀请鲜卑出兵,致使朝廷襄国战败,皇上因此而殉;罪恶滔滔,贻害无穷。你一句已脱离襄国,便能一笔勾销?便能化敌为友?”

王朗沉默不言。蒋干一凛,再看王朗的目光已然有了变化。

“立身不同,情势两别。惟有敌我之分,何来罪恶之论…”一道清冷的女音悠然传来,代为王朗辩驳。

石青抬眼看去,只见童图营押着十几辆大车和百十仆佣赶了过来。声音来自其中一辆大车。那辆大车甚为华贵,两头花色漂亮的健牛为之驾辕,健牛披红挂彩,缰绳辕套竟不是一般的皮革,而是绞合了金丝的丝绢。牛车板面上下,朱漆为底,其上雕花绘草,美轮美奂,车蓬圆圆如伞,簇新的彩绣锦缎瀑布一般从伞面上向四方悬垂倾泻,如大帐一般将整个车厢遮盖的严严实实,声音便是从其中传出来的。

嗬——香车美人,不外如是!

暗自好笑间,石青听车内女子继续说道:“…敌我之间,各施技巧,成王败寇,全由自取。魏皇襄国之败是如此,我等不敌被擒亦是如此,要杀就杀,要囚就囚,何必扯些是非善恶。”

女子语气绝然,说到最后,话语铿锵有力,隐含金石之音。

石青大为讶然,与这女子铮然傲骨相比,曲意求恳的王朗可是大大失色。这女子是谁,竟然有如此气节,端的不凡。不由自主地,石青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忍不住想上前掀开锦缎以观这女子的庐山真容。

“夫人说的是。王朗受教了。”王朗赫然说道。

夫人?到底是张举的夫人或是王朗的夫人?暗自一转念,石青已然记起一件事。

历史上,襄国战罢,慕容氏一无所获,悦绾回军后,慕容俊迁怒张举,将其处死。时在襄国的张举如夫人韩氏随即潜逃,南下豫州投靠冉遇。她到豫州不久,冉遇便复姓张氏,并联通荆州刺史乐弘、徐州刺史周成、兖州刺史魏统一道归降大晋,张遇此举,给尚未从襄国之败恢复过来的大魏朝廷重重一击。自此,河南数州之地不复为冉闵所有,扬州刺史殷浩不费一兵一卒“收复”了大半个中原。

十个月后,大晋朝廷打算在河南行使辖治权,以北伐之名,遣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将荀羡率军进驻寿春。这时候,张遇突然翻脸,联手荆州刺史乐弘攻击北上晋军,谢尚、荀羡铩羽而归,张遇以三州之地为进身之阶,转而投靠刚在关中安身下来的苻氏大秦国。

这事并未算完。张遇投奔大秦不过一年,秦主苻健看中了张遇的小娘韩氏,纳为昭仪,并戏称张遇是其假子。张遇大怒,暗中筹谋起兵反叛,只可惜关中乃是苻氏的天下,不是任他肆意横行之地,未及一月,便即失败身亡,结束了四降四叛的人生。

车中之女不会就是张举的如夫人、张遇的小娘韩氏吧…想到史实,石青一阵恍惚。韩氏投靠冉遇不过两年时间,这两年间,冉遇复姓、叛魏、降晋、叛晋、降秦、谋逆、败亡…各种动作可真不少。

车中女子似乎很不简单,她若是那个韩氏,冉遇后来的际遇只怕与她有些关系。思忖之下,石青忽然面对香车厉声喝问:“汝系何人!竟敢肆意卖弄唇舌。需知石某虽有佛心善念,手中钢刀却不知道怜香惜玉!”

“石青匹夫!胆敢对夫人无礼——”石青话音刚落,江屠便即按捺不住,意欲冲上来拼命,只是他周身被绳索捆绑,挣来挣去也无从挣脱,只能破口大骂。

王朗则是冷笑连连,鄙夷地盯着石青道:“好!嘿嘿…好威风!好煞气!”

祖凤不满地嗔了石青一眼,似乎怪他欺人太甚。石青毫不在意,只盯着香车,等待回答。

香车里先是传出悠悠的叹息,女子清冷的声音随即响起来。

“妾身韩氏,夫家乃南和张氏。嫁入张氏这些年,妾身荣华富贵常享,受人尊崇经掼,怜惜他人之事常有,只没被他人怜惜过,除了我家相公,也不知世间还有谁配怜惜妾身。这位将军。要杀要剐都由得你,只是不要怜惜。因为——你不配!”

声音清清冷冷,冷漠之中带着些高傲,话语却犀利无比,远不是石青装模作样的吓唬能够比拟的,其中透出的鄙视不屑浓烈到了极点。令人奇怪地是,声音入耳,却无人能生出怒气,在场听众似乎感受到其中的悲奋、壮烈,他们似乎看到了屈辱后的抗争,甚至于产生了一些同情,从而把受害者是石青这一点给彻底遗忘了。

石青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别人指责他不配,他不仅生不出怒气,反而心中有愧,直认为是自己将人逼得太狠的缘故。

“罢了——是石某失礼,张夫人勿怪。所谓祸不及家人,王朗、江屠勾连张举助纣为虐,与我大魏为敌,既已被擒,当受其咎,却与夫人无关,石某不该……”

说到这儿,石青口中一顿,忽然意识到不对,自己这是怎么啦,对仇敌眷属怎地如此婆婆妈妈?她即便无罪,却也无功,自己为何要有愧疚之感?

想到这些,石青心中一凛,转而说道:“夫人是要南下豫州寻冉使君么?夫人有所不知,皇上驾崩,朝廷已经传讯豫州,请冉使君来邺城吊祭并商讨国事。既如此,夫人不如在邺城等候冉使君吧。另外,石某辖地青兖,与冉使君比邻而居,相交莫逆,夫人与冉使君有亲,石某不敢怠慢,冉使君未至之前,愿代为照顾夫人日常饮用。还请夫人莫要辜负石某一片赤诚,万万不可客套推辞。”

“妾身多谢将军好意。一切唯命是从就是。”香车里传出淡漠的不置可否的回答。

“多谢夫人允准。哈哈哈,能为夫人效劳,石某日后也好与冉使君相见。”石青干笑几声,旋即声音一抬叫道:“侗图!汝率部把王朗、江屠及其麾下士卒押回西苑,胆敢逃跑者,杀无赦!”

童图应命而去,石青靠近祖凤,附耳说道:“凤儿。我怀疑这个张夫人不简单,回西苑安顿下来后,你帮我盯紧些,一定要小心在意。”

祖凤微微露出些诧异,旋即点头答应,招呼部众去羁押看护对方家眷。祖凤明白,新义军只她一位女子,‘照料’张夫人的重任自然要落在她身上。

与王朗麾下精骑交锋片刻,新义军战殁七人,伤二十五人,王朗部阵亡一百二十三人,剩下的包括伤患、包括家眷仆佣两千三百五十八人尽皆被俘。

清点战绩的时候,蒋干一直围在石青身边打转。原因不仅是惊诧艳羡奔射技法,更是想早一刻弄清冉闵的遗命是怎么回事;等到回程之时,他终于有了机会,随即拉着石青的马缰,离开了大队。

两人并辔缓行,石青为难地说道:“这事没想到会从王朗口中漏出来。左将军,说实话,石青以为,知道此事过早对你并无好处。”

“为什么?”

“因为知道以后,左将军就将面临选择。对世人来说,选择并非是件轻松之事,特别是局势未明、左右两难之际,选择会变得格外艰难,稍一不慎,便是全盘皆输的结局。”

“可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总有需要选择的时候,既然如此,何不早知道,早选择呢?”

“左将军此言谬矣。早、晚选择效果和难易完全不同。真相大白之际,大势所趋,世人勿须多虑,只需顺应时势便可轻易做出选择,局面混沌之时,世人往往懵懂,只能左顾右盼,瞻前顾后,心慌慌不知何所从。”

“哈哈哈——”

蒋干被石青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过了一阵,他收起笑容,反口辩驳道:“镇南将军。选择固然艰难,但于蒋某而言,宁可清醒并艰难着,也不愿要糊涂的快活。快请实言相告吧。”

石青无奈地叹口气,随即把冉闵的遗诏和自己的顾虑一一道出。随后道:“左将军。请选择吧,将军是愿意遵照皇上遗诏,鼎立襄助石某。还是维持当前的朝廷格局,听从太子、董大将军的命令。”

蒋干脸色木然,许久未答。

石青啧啧连声,刺激道:“怎么没有言语啦。适才是谁豪气满满,说宁可‘清醒并艰难着’来的…”

蒋干皱了皱眉头,依然没有开口。

石青目光一闪,叹了口气道:“原来左将军已然做出了选择,只是不好告诉石某罢了。如此说来,邺城免不得要有场动乱。唉——内忧外患,何时方休,邺城难保矣。”

蒋干斜睨了一眼,忽道:“镇南将军勿须相激,蒋某只是太过意外,并非已做出选择。”

石青大喜,道:“如此就好。左将军不用匆忙选择,只请帮忙瞒住此事。马镫新军也有不少士卒听见,请将军命令该部驻守太子东宫,这几日不可让他们有机会进入邺城,以免生出是非。”

对于石青来说,只要蒋干保持中立,邺城局势大抵便可定下来了。蒋干没有令他失望,回说道:“蒋某虽有心辅佐太子,然有皇上遗命在耳,却也不敢太过忤逆,只好置身事外。在此有一言提请镇南将军注意:将军乃皇上信重之人,务必要对得起皇上,保全皇上子嗣,不要伤害太子、诸王和皇后。”

石青神色一整,肃然道:“左将军请放心。石某并非不知忠义,但若在世一日,必定不会让皇后和太子兄弟受到委屈。”

蒋干默然点头。

如蒋干这种戎马多年的老军旅,最为看重资历辈分,石青武艺高强,作战勇猛,战绩赫赫,权大威重,乃是公认的年轻一辈的翘楚。尽管如此,潜意识里蒋干还是将石青视作地位比自己稍逊一筹的后进小辈。冉闵的遗命不仅让他意外,还让他产生了一些抵触。只是,考虑到邺城即将面对的威胁,考虑到新义军强大的实力,他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冉闵遗命,追随石青。不过他一时拉不下颜面,只好说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左将军愿意让马镫新军习练奔射之技吗?”石青口音一变,话题转到战技之上。

蒋干唔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连声道:“这当然好,只是该如何着手呢?”

石青笑道:“马镫新军这几日驻守太子东宫不是不能外出吗?这样吧,石某打算遣一支教导队前去,趁机把马镫新军整编成弓骑、枪骑混编的新军。左将军以为如何?”

第六集 第十三章 后现代的审讯

回到西苑,新义军即刻对俘虏展开了一场后现代式的审讯。

新义军全军动员,在石青的指导下,除几位公认的重要人物外,将余下的两千多俘虏分隔开来单独审讯;审讯的新义军头目告诉俘虏:汝等尽皆犯有死罪,若想活命,便需彻底坦白交代。嗯,交代什么?什么都可以,奇闻怪事,军中隐秘,襄国动向…只要汝等自认为有用,就可交代出来赎减罪行;若是交代的好,交代的有用,不仅免罪还可以立功受赏呢……

上万人忙碌了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有价值没价值的消息都出来了。根据这些口供,新义军重点锁定了四十五人。这其中有张家、王家的管事或贴心仆佣,有王朗的心腹部众,还有两府的主要亲眷以及江屠的父母妻儿。

“对这等人继续施加压力,若是还不吐口,只东拉西扯地糊弄,不妨用些手段。再不行就杀一儆百好了。”石青看罢汇总资料,有些失望。一般的士卒仆佣懵懵懂懂,掌握的有用信息确实太少,两千多份口供唯一的价值便是确认了俘虏中稍嫌重要的人士。可这些重要人士油滑透顶,东拉西扯的始终不着正题。石青烦恼之余,不仅起了杀鸡骇猴之念,好在这是杀人如割草的年代,只要需要,任何时候都可毫无顾忌地使用铁血手段。

向负责审讯的祖凤、童图交代罢,石青唤上郗超和何三娃,借着朦胧暮色向囚禁王朗的营房摸去。

王朗和江屠囚禁在同一排营房,江屠在西头第三间,王朗在东头第二间。石青从东头转过营房拐角,将至王朗囚室之时,便见囚室外门框闪亮处,有一个黑糊糊的阴影在不住地来回徘徊;原来是室内火光将王朗的动作给映照出来了。

觑见门框光亮处人影的惶恐不安,石青心中一动。在他的印象里,王朗可是个乖宝宝,数年前,有人因为妒忌而诬告的时候,他选择的不是奋起反击而是找石虎述说委屈,请石虎作主;麻秋借杀胡令之名行兼并之实的时候,他选择的是忍气吞声然后寻机离去。这样的一个乖宝宝,即便才华横溢,擅于军事,却未必有什么主见。白天两军相交,他一见己方难以取胜,立即出声投降,其人心志由此可见一斑。

乖宝宝大多怕黑吧…石青嘿嘿一笑,小声招呼看守王朗的士卒,道:“待会汝等撤去室内火把,关上门户,切切注意,不可在附近发出任何动静。”

说罢,石青暗自一笑,越过王朗囚室,径直前往江屠囚室。

与王朗的急躁不安截然相反,江屠屈膝抱腿,头颅低垂,安静地坐在营垒最里面的角落动也不动。

石青可不认为江屠会轻易折服顺从,表面的安静不过是骗人的假象罢了。他认为江屠应该算是江湖人士。江湖人与朝廷人物不同,他们顾忌更少,更加地不受约束,施展出的鬼蜮伎俩有时比宰相城府、皮里春秋更为难缠。为此,石青将亲卫骑的几支连弩调来悄悄部署在四周,并传下将令:江屠胆敢潜逃,立时予以格杀,勿须请命。

石青与郗超、何三娃抬步迈进囚室,看守士卒搬来一张胡椅,在囚室中心放下。石青安安稳稳地坐了,随即一言不发地盯着江屠打量。

至始至终江屠没有抬起头颅,仿佛不知道囚室里多了三人般。

过了好一阵,石青按捺不住,低喝道:“江屠!汝休要打逃走的主意。实话说罢,汝一旦迈出这间营房,便是人死灯灭的下场。”

“石帅放心。江屠早就等着刀刃加身,却没打算逃走。”江屠没有抬头,平静地回答,语气诚恳的不由人不信。

“哦?”

石青惊咦一声,目光一闪,说道:“原来汝还有良心,知道父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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