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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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人-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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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是癫狂的感染。这种难以解释的悲惨的言语又粗暴又温柔。侮辱人的并不侮辱。崇拜人的反而会辱骂。糟蹋人的话却把人捧上十八层天。她的怪戾的情话声调,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普罗米修斯式的伟大。在埃斯库罗斯①写的悲剧里,伟大的女神的天宫筵会,就是用这神秘的疯狂,激动众仙女到星星底下去寻找萨泰尔的。在多多纳的树枝底下,降坛的神仙的舞蹈如果受到了这种刺激,也会更加癫狂。这个女人仿佛突然改变了形象,不过不是成了天上的神仙,而是成了地狱里的神仙。她的头发跟鬃毛一样颤动;她的睡衣一会儿拢起,一会儿敞开;没有比这个充满了旷野呼声的胸膛更迷人的了。蓝眼睛的光辉和黑眼睛的火焰交织,她仿佛已经超出了自然。格温普兰浑身无力,她离他这样近,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她刺了一个很深的窟窿,被她打败了。 
  ①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 
  “我爱你!”她大叫一声。 
  她猛地吻了他一下。 
  荷马曾经用云彩笼罩着朱庇特和朱诺,格温普兰和约瑟安娜现在恐怕也用得着荷马的云彩了。一个有眼睛的女人看见了他,爱他,他的畸形的嘴感觉到仙女的嘴唇的压力,这对格温普兰来说,实在跟触电一样,美妙无穷。在这个谜一样的女人面前,他觉得心里什么也没有了。蒂的影子在阴暗里挣扎着,轻轻地悲呜。古时有个浮雕,上面刻的是一个吞食爱神的斯芬克斯;爱神柔嫩的翅膀在两排微笑着的无情的牙齿中间鲜血直流。 
  格温普兰爱这个女人吗?人也跟地球一样有南极和北极吗?地球在永远不变的轴上转动着,远处是天体,近处是泥污,日夜交替。我们也跟地球一样吗?心难道也有两个平面:这一面爱光明,那一面爱黑暗?这儿是光明的女人,那儿是污水沟里的女人。我们需要天使。难道说,我们也同样需要魔鬼?灵魂也会长一对蝙蝠翅膀吗?难道说每一个人都命中注定,非经过这个皂白不分的时刻不可吗?错误是我们不可抗拒的命运的一个要素吗?在我们接受人性的时候,难道非把罪恶的和其余的一切一起接受下来不可吗?难道说罪恶是必须还的一笔债?真叫人不寒而栗! 
  不过,有一个声音对我们说:软弱就是罪恶。格温普兰所感觉到的东西简直是难以形容的:肉体、生命、恐怖、肉欲、闷人的陶醉以及蕴藏在骄傲里的全部羞耻。他就要跌倒了吗? 
  她又说一遍:“我爱你!” 
  她突然疯狂地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他。 
  格温普兰透不过气来了。 
  冷不防的,在他们旁边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这是钉在墙上的小铃的声音。公爵小姐转过脸来,说: 
  “它这是干什么?” 
  忽然传来弹簧门移动的声音,那个刻着王冠的银窗板打开了。 
  旋橱里面一个垫着皇家蓝丝绒的盘子出现了,盘子里放着一封信。 
  信封很大,四四方方的,它放在那儿,一眼就看见上面那个盖了大印的银红色的封蜡。铃还在响。 
  窗板差不多碰到他们坐着的沙法。公爵小姐低着头,一只胳膊勾住格温普兰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拿起盘子上的信,把窗板推过去。旋橱关好以后,铃声就停了。 
  公爵小姐用手指撕破封蜡,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折好的纸,接着把信封扔在格温普兰脚前。 
  蜡印虽然撕破,但是还能认得出来,格温普兰看见上面印着一个王冠,下面是一个A① 
  ①女王安妮的第一个字母。 
  打开的信封两边都铺开了,所以格温普兰同时看到上面写着:“致约瑟安娜公爵小姐。” 
  装在信封里的两张折好的纸,一张是羊皮纸,一张是小牛皮纸。羊皮纸很大,小牛皮纸很小。羊皮纸上印着大法官官署的一个很大的绿色蜡印,这在当时叫做“爵爷蜡印”。目醉神迷的公爵小姐不耐烦的微微噘起了嘴巴。 
  “哎呀!”她说,“她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一张废纸!讨厌的女人!” 
  她把羊皮纸撂在旁边,瞥了一眼小牛皮纸。 
  “这是她的笔迹。是我姐姐的笔迹。真叫我腻味透了。格温普兰,我刚才问你是不是识字。你识字吗?” 
  格温普兰点点头。 
  她躺在沙法上,差不多跟一个睡觉的女人的姿势一样,仿佛突然知道害臊似的,把两只脚很小心地藏在睡衣底下,两只胳膊藏在袖子里,只让胸脯露在外面。她热情地望着格温普兰,把那张小牛皮纸递给他。 
  “好吧,格温普兰,你已经是属于我的了。现在开始执行你的职务吧。我的心肝,请你把女王写给我的信念给我听。” 
  格温普兰接过小牛皮纸,打开以后,用战战兢兢的声音念道: 

    小姐: 
    我们荣幸地附送给您一份我们的仆人——英吉利王国大法官威廉·古 
  柏签署的口供记录副本。这个口供记录说明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林诺· 
  克朗查理爵士的合法继承人已经被证实,并且找到了。他叫格温普兰,在 
  卑微之中,一直跟着演杂技和滑稽的戏子过一种流浪的生活。他是在很小 
  的时候流落民间的。根据王国的法律和林诺爵士的公子费尔曼·克朗查理 
  爵士的世袭权利,他今天就要被正式承认,并且恢复他在上议院的席位。 
  因此,为了您,为了使您继续保住克朗查理—洪可斐尔家的爵士们的财产 
  继承权,我们让他代替大卫·第利—摩埃爵士,承受您的青睐。我们已把 
  费尔曼爵士带到您的府邸科尔龙行宫;作为女王和姐姐,我们希望并且命 
  令直到现在一直叫做格温普兰的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做您的丈夫,共结 
  百年之好,再说,这也是王室的期望。 

  在格温普兰用差不多字字踌躇的声调读信的时候,公爵小姐从沙法垫子上抬起身来听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格温普兰一念完,她就把信抢去。 
  “‘安妮,女王,’”她像梦呓似的读信末的签名。 
  接着,她拾起扔在地下的羊皮纸,匆匆看了一遍。这是抄在萨斯瓦克州长和大法官签了字的口供记录上的“玛都蒂娜号”遇难者的声明。 
  她看完了这个记录,又把女王的信看了一遍。接着她说: 
  “好。” 
  她不动声色地指着格温普兰走进来的走廊的门帘: 
  “出去,”她对他说。 
  格温普兰像石头人似的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她冷冰冰地说: 
  “既然你是我的丈夫,出去。” 
  格温普兰一句话也没说,像个罪犯似的低下头,没有动弹。 
  她又补了一句: 
  “您没有权利待在这儿。这是我情人的地方。” 
  格温普兰仿佛被钉在那儿了。 
  “好吧,”她说。“那么我走。哼!您是我的丈夫!再好也没有了。我恨您。” 
  她站起来,不知道对什么人做了一个傲慢的再会的手势,出去了。 
  走廊的帐幔在她身后垂下。 

            第五章 又相识,又不相识 

  只剩下格温普兰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同温暖的浴池和凌乱的床做伴儿了。 
  他的思想混乱到了极点。他的思想哪儿还像思想。简直是一堆模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人陷在不可理解的境地时的烦闷。他仿佛刚从一场梦里醒来似的。 
  走进未知的世界可不是简单的事。 
  自从侍童把公爵小姐的信送来的时候起,格温普兰遇到了一系列的奇事,越来越无法理解。一直到现在,他都跟做梦似的,但是又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只有摸索的份儿。 
  他什么也不想。甚至也不做梦。只是逆来顺受。 
  他一直待在沙法上,待在公爵小姐离开他的地方。 
  突然间,他听见黑暗里有一阵脚步声。这是一个男子的脚步。这个声音是从公爵小姐走出去的走廊另外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虽然很低,可是清晰可闻。格温普兰尽管心里迷乱,还是支起了耳朵。 
  在公爵小姐刚才打开的银色帐幔另外一边的床背后,那个好像一道门的有画的大镜子,突然打开了。一个男子快乐的歌声一下子灌满了玻璃卧室,他使尽喉咙的力量,正在唱一首法国古歌的叠唱: 

    三个猪崽子在粪堆里哼哼唧唧, 
    简直跟轿夫一样。 

  歌手走了进来。 
  这人身边佩着剑,手里拿着一顶有帽章和金线的插着羽翎的帽子,穿一身带军章的漂亮的海军制服。 
  格温普兰像被弹簧推动似的,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认出了来人,来人也认出了他。 
  两张嘴同时惊奇地叫了一声: 
  “格温普兰!” 
  “汤姆—芹—杰克!” 
  这个拿着羽翎帽的人冲着格温普兰走了过来,格温普兰的两只手交叉在胸前。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格温普兰?” 
  “你呢,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汤姆—芹—杰克?” 
  “啊!我明白了。约瑟安娜的怪脾气!江湖骗子再加上一副妖怪似的相貌,实在有一股无法抵抗的魔力,你是化了装来的,格温普兰。” 
  “你也是这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你这身贵族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汤姆—芹—杰克,你这身军官的制服是什么意思?” 
  “格温普兰,我不回答你问题。” 
  “我也是一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我不叫汤姆—芹—杰克。” 
  “汤姆—芹—杰克,我不叫格温普兰。” 
  “格温普兰,这儿是我的家。” 
  “汤姆—芹—杰克,这儿是我的家。” 
  “我不许你学我的话。你有你的讽刺,但是我有我的手杖。不许你再讽刺人,可恶的东西。” 
  格温普兰面色苍白。 
  “你是可恶的东西!你侮辱我,必须向我道歉。” 
  一在你的小板屋里,你爱干什么都可以。咱们可以打架。” 
  “在这儿可以用剑。” 
  “格温普兰老兄,用剑是贵族的事情。我只跟和我有平等地位的人决斗。用拳头打,咱们是平等,用剑就不同了。在泰德克斯特客店,汤姆—芹—杰克可以用拳头打你。在温莎是另外一回事。请记住:我是海军中将。” 
  “我,我是英国上议员。” 
  格温普兰认为是汤姆—芹—杰克的那个人听了,哈哈大笑。 
  “为什么不说是国王?说实在的,你这话有道理。一个蹩脚戏子什么脚色都能演。你可以对我说你是雅典王忒修斯①。” 
  ①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我是英国上议员,我们应该决斗。” 
  “格温普兰,这真大讨厌了。不要跟一个可以叫人抽你一顿的人开玩笑。我是大卫·第利—摩埃爵士。” 
  “我,我是克朗查理爵士。” 
  大卫爵士又笑了。 
  “说得真俏皮。格温普兰是克朗查理爵士。当然,没有这个姓不能占有约瑟安娜。听好,我原谅你。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她的两个情人。” 
  走廊的帐幔打开了,一个声音说: 
  “爵爷们,你们是她的两个丈夫。” 
  两人转过身来。 
  “巴基尔费德罗!”大卫爵士大声说。 
  来人正是巴基尔费德罗。 
  他脸上挂着微笑,向两位爵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面色恭敬庄重的绅士,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短棒。 
  这个绅士向前走了几步,向格温普兰鞠了三个躬,说: 
  “爵爷,我是黑杖侍卫长,奉女王陛下的命令来接您的。” 
    
  
 
 
 
 
 
 
 
 
 第八卷 议会和它周围的事物

    


            第一章 庄严的仪式的分析 

  几十个钟头以来,可怕的命运一直在不停改变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幻象,捧着格温普兰上升,把他带到温莎来;现在呢,它又把他送到伦敦去。 
  无数幻象似的现实,一个接连一个,片刻不停地在他面前出现。 
  无法避开它们。这一个去了,那一个又来了。 
  他几乎没有时间透一口气。 
  谁看见了玩杂耍的,也就看见了命运。那些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球,正如人们在命运的手掌中一样。 
  球和玩具。 
  当天晚上,格温普兰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坐在一个百合花形的凳子上。他在缎子衣服外面,穿了一件白绸里子的红丝绒长袍,罩着一件貂皮短披风,肩上披着两条镶着金边的貂皮披肩。 
  在他的周围是些不同年岁的人们,有小伙子,也有老头儿,都如同他一样坐在百合花形的凳子上,也穿着与他同样的貂皮和红丝绒的衣服。 
  在他面前,他看见一些跪着的人。他们穿着黑绸长袍。有几个人正在写字。 
  在对面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瞧见几级台阶,一个平台,一个华盖,还有一面在一个狮子和一个独角兽当中闪闪发光的盾徽。在台阶上面的平台上,在华盖底下的地方,放着一把雕着一个皇冠的金交椅。这是王座。 
  大不列颠的王座。 
  格温普兰现在正坐在英国上议院里,他本人也是上议员了。 
  他是如何进入上议院的呢?我们现在来交代一下。 
  整整一天,从早晨到晚上,从温莎到伦敦,从科尔尤行官到西敏寺大厦,他是一级一级往上爬的。每爬一级,就要大吃一惊。 
  他是坐在一辆御用马车里,由一支上议员的卫队护送着,从温莎动身的。荣耀地护送一个大人物和押送一个犯人,两者之间,没有多大区别。 
  那天住在伦敦一温莎大道两旁的人看见了一支奔腾的女王“恩俸绅士”的队伍,护送着两辆急驰的马车。在第一辆车子里,坐的是黑杖侍卫长,手里拿着他的权杖。在第二辆车子里,看得见的是一顶有白色羽毛的大帽子,帽子的阴影遮住了下面的面貌。他是谁呢?一位亲王?还是一个犯人? 
  他就是格温普兰。 
  看起来,好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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