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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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人-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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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一○八八年的Anglica charta①,”法学家说。 
  ①拉丁义:英国宪章。 
  法学家接着用他那种机械的庄严口气,补充了一句: 
  “Ferrum,et fossam,et furcas,cum aliis libertatibus①。” 
  ①拉丁文:铁链子,监狱,脚镣手铐及其它自由。 
  州长接着说: 
  “囚徒,既然您不愿意打破沉默(虽然您神志清楚,并且完全知道法院对您的要求〕,既然您穷凶极恶地进行拒抗,您就只有被押到地牢里来,这也是您罪有应得,您所服膺的就是刑法上所谓的‘严厉无情之刑’。您所受到的考验是——法律要求我正式通知您——您被带到这个地牢里来,脱掉了衣服,赤着身子,仰面躺在地上,四肢伸直,缚在法律的四根柱子上,肚子上放一块铁板,然后在您身上放一堆石头,您能够撑得住多少就放多少。法律说:‘尚可增加’。” 
  “plusque①,”法学家证实州长的话。 
  ①拉丁文:尚可增加。 
  州长继续说: 
  “在这种情况下,在延长这个考验之前,我,撒来州州长,曾经再三劝告您开口回答,虽然您处在拷问、铁链、脚镣、手铐和桎梏的威力之下,却仍旧穷凶极恶,固执地保持沉默。” 
  “Attachiamenta legalia①,”法学家说。 
  ①拉丁文:法律上规定的刑具。 
  “由于您的拒绝和顽固不化,”州长说,“同时也因为法律必须和犯人一样顽强才算公平的缘故,于是根据法律和条文的命令,继续进行考验。第一天不给您吃的和喝的东西。” 
  “Hoe est super jejunare①,”法学家说。 
  ①拉丁文:这是上乘的斋戒。 
  静默了一会儿。那堆石头下面传来了犯人带丝丝声音的呼吸声。 
  法学家继续他的中断了的引文: 
  “Adde augmentum abstinentiae ciborum diminutione①。不列颠习惯法第五百零四条。”。 
  ①拉丁文:同时还应该减少食物。 
  这两个人,州长和法学家,一直在轮流着发言。没有比这种心平气和的单调声音更凄凉的了。悲哀的声音跟不祥的声音一唱一和。简直可以说这是酷刑的主祭者和陪祭者在做颂扬法律残酷的祭礼。 
  州长又说一遍: 
  “第一天不给您吃的和喝的东西。第二天给您吃的,不给您喝的;在您嘴里塞了三口大麦面包。第三天给您喝的,不给您吃的;三杯水分三次倒在您嘴里,那是从监狱的水沟里舀来的。第四天到了。也就是说今天。现在,如果您仍旧拒绝回答,就把您撂在这儿,一直到您死了为止。是正义要求这样做的。” 
  一直帮腔的法学家表示赞成: 
  “Mors rei homagium est bonee legi①。” 
  ①拉丁文:死亡这个事实,是尊敬贤明法律的表现。 
  “您要尝到惨死的滋味,”州长接着说。“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您的血从喉咙里,胡子里,胳肢窝里流出来,哪怕是从嘴巴到腰间全身所有的孔洞都流血,也没有人来帮您的忙了。” 
  “A throtebolla,”法学家说,“et pabu et subhircis,et a grugno usque ad crupponum①。” 
  ①拉丁文:从喉咙里,胡子里,胳肢窝里,从嘴巴到腰间。 
  州长继续下去: 
  “囚徒,您要注意。因为,后果要您自己负责。如果您放弃您可恶的沉默,如果您承认的话,您不过被绞死,并且还能享受‘麦尔代丰’的权利,也就是说您还能领到一笔钱。” 
  “Damnum confitens,”法学家说,“habeat le meldefeoh①。《依纳法》第十章。” 
  ①拉丁文:坦白自己罪行者有享受“麦尔代丰”之权。 
  “这笔钱,”州长又重复了一遍,“要用‘道依特京’、‘休斯京’和‘伽里胡尔潘’付给您,按照亨利五世三年颁布废除币制条例的规定,这三种钱币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可以通用,除此之外,在您上绞架以前还有享受scortum ante mortem①的权利。这些都是坦白认罪的好处。您乐意回答法院提出的问题吗?” 
  ①拉丁文:临死前的幽会。 
  州长停了下来,他在等待着。受刑者没有任何动作。 
  州长又开口了: 
  “囚徒,沉默是一个危险大于安全的避难所。固执是罪大恶极的,必须受到处罚。在法院面前门声不响就是对王冠不忠。不要再忤逆女王了。请您想一想女王陛下。不要再违背我们仁慈的女王了。在我跟您说话的时候,您直接回答她好了。做一个忠顺的子民吧。” 
  受刑者的喉咙又咯咯地响了一下。 
  州长又说下去: 
  “瞧吧,您已经受了七十二小时的考验,我们现在是第四天了。囚徒,今天是最后决定的日子。法律上规定第四天是对质的日子。” 
  “Quarta die,frontem ad frontem adduce①,”法学家嘟囔着说。 
  ①拉丁文:第四天进行对质。 
  “法律贤明的地方,”州长说,“在于它选择了这个最后的时刻,来进行我们的祖先说的‘死亡般冷冰冰的审判’,因为这个时刻,只要说一声‘是’或者‘不是’,别人就会相信了。” 
  法律专家接着说: 
  “Judicium pro frodmortell,quod homines credendi sint per suum ya et per suum na①。阿代尔斯坦王宪章第一卷,第一百七十三页。” 
  ①拉丁文:到了“冷冰冰的死亡审判”的日子,只要说一声“是”或者“不是”,别人就相信了。 
  又等了一会儿,州长的冷若冰霜的脸望着下面受刑的囚犯。 
  “躺在地上的囚徒……” 
  他停了一下。 
  “囚徒,”他嚷起来了,“您听见我的话吗?” 
  那人没有动弹。 
  “我用法律的名义,”州长说,“命令您睁开眼睛。” 
  犯人的眼皮仍旧拢在一起。 
  州长转过身来,对站在左面的医学博士说: 
  “博士,请您诊断一下。” 
  “Probe,da diagnosticum①,”法学家说。 
  ①拉丁文:正直的人,请你诊断一下。 
  医生带着一副官僚的僵硬神气,从石板上下来,走到囚犯跟前,他弯下腰,把耳朵凑在受刑人的嘴上,摸摸手腕、胳肢窝和大腿的脉搏,然后站起来。 
  “怎么样?”州长说。 
  “他还能听见,”医生说。 
  “他能够看见吗?”州长问。 
  医生回答: 
  “能够看见。” 
  州长做了一个手势,承法吏和铁棒官走了过来。铁棒官站在受刑者的头旁边;承法吏停在格温普兰旁边。 
  医生在柱子中间向后退了一步。 
  这当儿,州长举起那束玫瑰花,像牧师举起酒圣水的刷子似的,提高了嗓门,用可怕的声音向犯人说: 
  “啊!坏蛋,法律请求你在死以前开口说话!你愿意装哑巴,想想看,坟墓就是个哑巴;你愿意装聋子,想想看,永劫不复的地狱就是个聋子。你想想死亡吧,它可比你还要坏。你考虑一下,你将要被人撂在这个地牢里。听好,我的同类,因为我也是一个人!听好,我的兄弟,因为我是一个基督徒!听好,我的孩子,因为我是个老头子!你要留心,因为我是你的痛苦的主人,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可怕的人了。法官的威严是法律的恐怖造成的。想想看,我自己也在我面前发抖。我自己的权力使我六神无主。不要逼得我没有退路。我感觉到我心里充满了惩罚犯人的神圣的恶念。不幸的人,要存着一颗畏惧正义的正直而识时务的心,听我的话。对质的时刻到了,你非回答不可。不要再任性抵抗下去了。本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想想看,结果你的生命是我的权利。听好,快入土的人!除非你乐意在这儿几小时,几天,几星期,慢慢地死去,被压在石头底下,在粪便之中,慢慢地在可怕的痛苦之中死去,你一个人呆在这个地窖里,被人遗弃,遗忘,消灭,让老鼠和黄鼠狼咬你,让黑暗的动物啃你,可是别人却在你头上来来往往,买的买,卖的卖,马车辘辘滚过。除非你愿意一直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奄奄一息,咬牙切齿,痛哭,咒骂,没有医生来减轻你的伤口的疼痛,没有牧师给你的灵魂送一杯圣洁的清水。啊!除非你愿意慢慢地尝着坟墓可怕的泡沫在你的嘴唇上出现的滋味,啊!我求你,我恳求你,听我的话!为了救你,我呼求你,请你可怜自己,做我要求你的事情,向法院让步,听从它,请你转过脸来,睁开眼睛,说吧,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受刑者没有转过脸来,也没有睁开眼睛。 
  州长对承法吏和铁棒官轮流看了一眼。 
  承法吏除掉格温普兰的帽子和大衣,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的脸对着被缚在链于上的犯人那边的光亮。格温普兰的脸好像出现在黑影里的浮雕似的,突然被灯光照亮了。 
  这时候,铁棒官弯下身子,两只手扶着受刑者的鬓角,把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转过来,对着格温普兰,然后用两只大拇指和两只食指掰开合在一起的眼皮。犯人的两只恶狠狠的眼珠子露出来了。 
  犯人看见了格温普兰。 
  他于是抬起头来,睁大着眼睛望着他。 
  他使出一个胸口上压着一座大山的人所有的力气,浑身哆嗦了一下,叫道: 
  “是他!是的!正是他!” 
  接着,他突然爆发了一阵可怕的笑声。 
  “正是他!”他又说了一遍。 
  说完,他的头又放在地上,重新闭上眼睛。 
  “书记官,记录下来,”州长说。 
  格温普兰起先虽然害怕,一直到这时为止,差不多还能强自镇静。犯人的“正是他”这句话使他心乱。“书记宫,记录下来”这句话使他浑身冰冷。这时格温普兰仿佛才明白,虽然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在往命运里拖他,同时他觉得这个人含糊不清的供同仿佛颈枷的铰链一样,已经套在他头上。他想像着这个人和他一同拴在一个有两根柱子的大枷上。格温普兰在恐怖里挣扎着。他用一个老实人无限烦恼的口气,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起来了。他浑身打哆嗦,吓得晕头转向,忧虑像疯狂的子弹一样袭击着他,他信口说出来的话,都是人在愁极时涌上心头的叫声。 
  “不对。不是我。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不可能认出我来,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晚上的演出还在等待我。你们要我做什么?我要求我的自由。不单单是这个。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地窖里来?那简直没有法律。法官先生,我再说一遍,这个人指的不是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无罪的。这个我很清楚。我要回去。这是不公道的。这个人跟我毫无关系。您可以调查。我过的是正大光明的生活。您把我抓来,就跟抓一个小偷似的。为什么要这样到这儿来?这个人,我怎样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呢?我是个在江湖上流浪的人,我在市集上,市场上演滑稽戏,我是笑面人。来看我的人相当多。我们是在泰林曹草地上。十五年以来,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干我的行当。我现在二十五岁。我住在泰德克斯特客店。我叫格温普兰。法官先生,请您饶恕我,让他们把我从这儿弄出去吧。不要欺负卑贱的苦命人。请您可怜我吧,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既没有靠山,也没有能力自卫。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可怜的走江湖的。” 
  “站在我面前的,”州长说,“是克朗查理和洪可斐尔子爵,西西里的科尔龙侯爵,英国的爵士,费尔曼·克朗查理老爷。” 
  州长站起来指着他的扶手椅,向格温普兰说: 
  “阁下,您请坐。” 
    
  
 
 
 
 
 
 
 
 
 第五卷 海和命运随着同样的微风波动

    


             第一章 易碎物的韧性 

  命运有时给我们喝一杯疯药。一只手突然从云端里伸出来,递给我们一个黑色的苦爵,里面盛的是我们从来没有尝过的麻醉剂。 
  格温普兰不了解其中的奥妙。 
  他回过头来,望了一下,看看这句话是对什么人说的。 
  一个过于尖锐的声音,耳朵无法听见;一个过于尖锐的情感,脑子也无法理解。理解跟听觉一样,有一定的限度。 
  铁棒官和承法吏走近格温普兰,扶着他的胳膊,他觉得他们搀着他坐在州长让出来的扶手椅上。 
  他听任他们摆布,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格温普兰坐下以后,承法吏和铁棒官向后退了几步,直挺挺地站在扶手椅后面,一动也不动。 
  这当儿,州长把他那束玫瑰花放在石板上,戴上书记宫递过来的眼镜,从堆在桌上的档案底下抽出一张斑痕累累的、发黄的羊皮纸,羊皮纸有的地方已经损坏、破碎或者发绿了,上面写满了字迹,看样子以前一定是折得很小。州长站在灯光底下,把羊皮纸凑近眼睛,用最庄严的声音念道: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一六九○年一月二十九日 
    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人恶毒地遗弃在波特兰荒凉的海岸上,故意让饥饿、 
  寒冷和孤独杀死他。 
    这个孩子是他两周岁的时候,被最仁慈的陛下詹姆士二世下令卖出去 
  的。 
    这是已去世的克朗查理和洪可斐尔子爵,意大利科尔尤侯爵,英国上 
  议员林诺·克朗查理和他已去世的配偶安·勃拉特歇的唯一合法子嗣费尔 
  曼·克朗查理爵士。 
    这个孩子是他父亲的财产和爵位的继承人。这是最仁慈的陛下所以出 
  卖他,使他变成残废,改变他的相貌,使他失踪的缘故。 
    这个孩子受到适当的教养和训练,使他能够在市场和集市上要把戏。 
    他是在父亲死后两周岁的时候被卖的,国王收到十英镑,作为这个孩 
  子的身价和几种特许、容让和免税的代价。 
    两岁的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是被我——写这张字据并且在下面签名 
  的人买下来的,使他变成残废、改变他相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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