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笑面人-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 
  炉子里的火还没有完全熄掉。朦胧亮慢慢地变成了大天亮。男孩子睡得没有小女孩那样熟。他心里有点更夫和守护人的责任感。当一条特别亮的光线打玻璃窗里透进来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儿童的睡眠使人忘记了一切。他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他身旁的是什么东西,并且也不打算去回想它,他一味地望着天花板,像做梦似地漫无目的地望着“哲学家于苏斯”这几个字。他不识字,所以不知道这一行字的意义。 
  他听见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于是抬起头来。 
  门开了,踏板放下去了。于苏斯走了进来。他走上三级踏板,手里提着熄灭了的风灯。 
  同时有一只四蹄动物叭哒叭哒地走上踏板。这是跟着于苏斯回来的奥莫,它也回到自己家里来了。 
  这个睡醒的孩子吓了一跳。 
  也许是肚子饿了,狼张开嘴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它走到踏板中间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把两只前爪伸进车子里,两只腿弯搁在门槛上,活像一个立在讲坛前的教士。它远远地嗅了嗅箱子,因为它对住在车子里的这两个客人还感到不习惯。狼嵌在门洞里的半个身子经晨光一照,显得乌黑。最后它下了决心,走了进来。 
  孩子一看见狼走进车子,就打熊皮里跳出来,站在熟睡的孩子面前。 
  于苏斯刚刚把风灯挂在天花板的钉子上。他一声不响,用一种机械的动作,慢慢地解开挂着用具袋的腰带的扣子,把腰带放在木架上。他什么也没有看,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眼珠子好像是玻璃的。他好像正在想一件什么深不可测的事情。他终于又恢复了常态,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他大声说: 
  “她真是个有福气的!死了,确实死了。” 
  他蹲下身子,在炉子里加了一铲子煤渣,翻了翻泥炭,嘟囔着说: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阴险的未知之神把她埋在两尺深的雪里。要是没有嗅觉跟克里斯多福·哥伦布的脑子同样灵敏的奥莫,我现在还在深雪里蹚来蹚去,跟死神捉迷藏呢。提奥奇尼斯①提着灯笼找正人君子,我提着灯笼找女人。他找到的是讽刺,我找到的是悲悼。她身上冰凉!我摸摸她的手,简直像一块石头。她那两只眼睛多么沉静!怎么会有这种傻人,居然撤下孩子死了!现在在这个匣子裹住三个人,实在不大方便。真是不测之祸!我现在也有个家了!有儿有女。” 
  ①古希腊哲学家。轻视安乐,住在桶里,白昼点灯寻找正人君子。 
  在于苏斯说话的当儿,奥莫走近火炉。睡着了的小女孩的一只手在火炉和箱子的中间搭拉着。狼开始舔这只手。 
  它舔得那么轻,所以没有惊醒她。 
  于苏斯转过身来。 
  “很好,奥莫。我做父亲,你做叔叔。” 
  接着他又继续做哲学家的工作,也就是说继续生炉子,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 
  “我来抚养他们。好,一言为定。再说,奥莫也愿意。” 
  他站起身来。 
  “我倒想知道谁应该对这个女人的死亡负责。是人类呢,还是……” 
  他望着上空,望着天花板外面的天空,嘟哝着说; 
  “是你吗?” 
  随后他低下头,好像头上有一种压力似的,他又说: 
  “杀死这个女人的是黑夜。” 
  他抬起眼睛,看见了那个正在听他讲话的、睡醒了的孩子的脸。于苏斯突然问他: 
  “有什么好笑的?” 
  孩子回答道: 
  “我没有笑。” 
  于苏斯心里一惊。他不声不响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真可怕。” 
  昨天夜里车子里很暗,所以于苏斯没有看清这个孩子的面孔。现在天亮了,他才能看清楚。 
  他把两只手掌放在孩子的肩膀上,带着越来越注意的神情,又看了看他的脸,嚷道: 
  “不要再笑了!” 
  “我没有笑。”孩子说。 
  于苏斯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战。 
  “我对你说,你还在笑。” 
  如果不是出于怜悯,就是出于愤怒,他抓住孩子,用力摇了一下,粗暴地问他: 
  “谁把你弄得这副模样?” 
  孩子回答道: 
  “我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 
  于苏斯又说: 
  “你脸上这个笑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一直是这样,”孩子说。 
  于苏斯朝箱子那边转过头去,低声说道: 
  一我还以为这种作品已经绝迹了呢。” 
  为了不吵醒婴儿,他轻轻地把那本垫在婴儿头底下当枕头的书抽出来。 
  “让我们看看《征服篇》,”他嘟哝着说。 
  这是一本用软羊皮纸装订的对开本的书。他用大拇指翻了一会儿,才停在一页上,然后把书打开,放在炉子上,读道: 
  “De Denasatis①。在这里。” 
  ①拉丁文:指劓鼻。 
  他接着读下去: 
  “Bucca fissa usque ad aures,genzivis denudatis,nasoque murdridato,masca eris,et ridebis semper。①” 
  ①拉丁文;将嘴巴一直割到耳朵,剔开牙向,割开鼻根,面具就完成了,你就永远笑了。 
  “一点也不错。” 
  他把书又放在木架上,嘟哝着说: 
  “不必深入追究了。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笑吧,我的孩子。” 
  小女孩醒了。她的问候是一阵哭声。 
  “来,奶妈,喂奶吧,”于苏斯说。 
  扶着婴儿坐好以后,于苏斯打炉子上拿起瓶子给她喝。 
  这当儿,太阳刚刚爬上地平线。红色的光线打官子里透进来,正好落在小女孩转过来的脸上。她那两只一动不动地望着太阳的眼珠像两面小镜子似的,反射出两个深红色的圆点。眼珠子一点也不动弹,眼皮也是如此。 
  “瞧!”于苏斯说,“她是个瞎子。” 
    
  
 
 
 
 
 
 
 
 
 第一卷 过去永远存在,这几个人就是人类的一面镜子

    


             第一章 克朗查理爵士 

                  1 

  在那些日子里,流行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传说的是关于林诺·克朗查理爵士的事迹。 
  这位林诺·克朗查理男爵是克伦威尔①的同时代人,我们赶紧补充一句,他还是少数赞成共和国的英国上议员中的一个。他赞成共和国当然有他的理由,其实也很明显,那是因为共和政体当时已经胜利了。只要共和国得势,克朗查理爵士就赞成这一政体,这也是很简单的。可是在革命终止,议会政府垮台以后,克朗查理爵士却仍旧坚持下去。本来贵族元老很容易回到重新改组的上议院,因为悔过的人总会得到复职的待遇,而且查理二世对回头的人,够得上说是一位仁慈的皇上;但是克朗查理爵士不识时务。全国欢呼国王恢复英国王位,议会一致通过了这项决议,老百姓欢天喜地迎接君主政体,王朝在光荣和胜利中重新建立起来了,过去已经变成了未来,而未来也变成了过去,在这个时候,这位爵士却还是执迷不悟。他坚决不肯投合这种欢乐的局面,自愿流亡到外国去。一个有权利当上议员的贵族,却宁愿做一个受法律制裁的人。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他一直忠于已经覆灭了的共和国,人也慢慢老了。因此他变成了大家的笑柄,对于干这种傻事的人来说,当然是自取其咎。 
  ①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政治家,推翻王朝,建立共和国任护国公。 
  克朗查理爵士隐退在瑞士。他住在日内瓦湖边上一幢高大的破房子里。他在日内瓦湖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选择了这所住宅,位于当年囚禁波尼瓦①的锡隆堡和勒得罗②的坟墓所在地维浮之间。峻峨的阿尔卑斯山环绕在他周围,色调暗晦,满山风云。他就在那儿,在高山的阴影里生活下去。过路人很难遇到他。这位先生抛乡离井,几乎可以说也离开了他的时代。在那个时候,一个消息灵通、深明大势所趋的人,不应该反对既成事实。英国全国都高兴。国王复位好像是一对破镜重圆的夫妻;国王和国家不再分居了,没有比这更动人,更快乐的了。大不列颠光彩照人,有了一位国王,就很了不起,何况还是一位可爱的国王呢。查理二世是一个和善的人,一个寻欢作乐又能够治理国家的人,照路易十四的意见,还不失为一个伟大的人物,一个有品格的人。查理二世受到人民的崇拜。他跟汉诺佛作过战,当然他知道为什么要打仗,不过知道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把邓扣克卖给德国,这是国家的政策。民主的上议员中的张伯伦说过:“可恶的共和国的臭气沾染了好几个高贵的议员。”这些上议员总算良知未泯,还能识时务,没有脱离自己的时代,又在上议院恢复了他们的议席。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消宣誓效忠国王就够了。大家想到所有这些现实,想到这个美丽的国家,杰出的国王,想到慈悲的上天因为爱老百姓而赐还给他们的那些令人敬畏的亲王;所有的人都在窃窃议论,像蒙克以及后来的杰弗利这一类人物,又集合在国王周围,他们的忠心和热诚换来了肥美的职位。克朗查理当然不会不知道,只要他自己愿意,就能够坐在他们中间,享受富贵。现在由于国王的关系,英国攀上了繁荣的顶点,伦敦到处都是宴会和狂欢,大家生活富裕,人人兴高采烈;宫廷富丽,快乐,气象万千。这时候,如果有人远远地离开这些繁华,在一个晦暗、凄凉、暮色苍茫的时刻,偶然瞥见这个穿着平民百姓衣服的老头子,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弯着腰(也许是预备钻到坟墓里去吧)站在湖边,对风暴和冬天一点也不在意,目光迟钝,白发随着夜风飘动,寂寞,孤独,若有所思地郁郁徘徊。不拘谁瞥见他这副模样,都难免微微一笑。 
  ①波尼瓦(1493—1570),日内瓦政治家。 
  ②勒得罗(1617—1692),英国政治家,是判处查理一世死刑的法官之一。 
  真是个疯子。 
  想到克朗查理爵士,想到他可能得到的地位,和他当时的情况,微笑还算是厚道的。有的人高声大笑。甚至还有的人要大发脾气。 
  这不难理解,梗直的人对他这种遗世独立的傲慢,自然会觉得不痛快。 
  不过有一点应该原谅他,那就是克朗查理爵士根本没有什么才干。大家都承认这一点。 

                  2 

  看到别人固执己见,总是一件不痛快的事。我们可不喜欢那种摹仿赖古鲁斯①的人;舆论方面总是拿这个当作谈笑的资料。 
  ①古罗马将军,以忠贞不屈见称。 
  他这种倔强好像是在责备别人,别人自然也有权利讥笑他。 
  何况,总的来说,这种刚愎自用,这种不近人情的傲岸,难道也算是美德?这种过分的克制自己和夸张,难道不是沽名钓誉?这是炫耀,如此而已。要不然,为什么孤独地流亡国外,这样小题大做呢?万事切勿过分,这是贤者的箴言。你有反对的意见,可以,要是你愿意,骂两句也行;不过得有分寸,要喊:“国王万岁!”真正的美德是合乎时宜。应该垮台的,垮台,应该成功的,成功。上天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他把王冠放在适当的人头上。你以为你比上天懂得更多吗?大局已经决定,一个政体代替了另外一个政体,成功决定了谁是谁非,谁失败谁胜利,到了这时候就不可能再有所怀疑了。正直的人跑向胜利的一面,这对他的财产和家庭虽然有些好处,但是却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因为他是为了公共的福利,才去帮助胜利者的。 
  要是大家都不肯替国家服务,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岂不是一切都要停顿了吗?各守岗位是一个善良的公民应尽的义务。个人的爱好应该牺牲一下。职位必须有人担任。总得有人牺牲自己。忠于公职就是为国尽忠。公职人员都撒手不干了,国家就要瘫痪了。怎么回事,你自己放弃?可怜。想给别人立个榜样?多么无聊!想挑战吗?那太胆大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要知道,我们也不见得比你差。我们呀,我们可不临阵脱逃。如果我们愿意,我们也是不好惹的,也是驾驭不了的,比你还要厉害呢。不过我们愿意做聪明人。因为我是特里玛西翁①,你就以为我不能做加图吗?多么荒唐! 

  ①古罗马作家贝特龙作品里的人物,贪图口腹。 
                  3 

  再也没有比一六六○年的事情更清楚,更明确的了。对于一个一心向善的人来说,应该走的路线再也没有比这一次指得更清楚的了。 
  英国摆脱了克伦威尔的统治。在共和政体下出现了许多不正常的事。他们造成了不列颠的优势。靠着三十年战争,击败了德国;靠着福隆德战争,使法国屈服,靠着勃拉甘塞公爵的帮助,削减了西班牙的权力。克伦威尔压服了马萨林,在签订条约时英国的护国公的名字写在法国国王上面。使荷兰七省联盟政府偿付八百万罚款,蹂躏阿尔及尔和突尼斯,征服牙买加,羞辱里斯本;在巴塞罗那挑起对法国的斗争,在那不勒斯挑拨麦赛尼罗的争雄;使葡萄牙跟着英国走,把从直布罗陀海峡到克利特岛的海盗肃清,用胜利和商业这两种方式建立了海上霸权。一位打过三十三次胜仗、自称为“水手的祖父”、曾经战胜西班牙舰队的上将马丁·赫伯茨·屈朗泼,也在一六五三年八月十日被英国舰队打败了。大西洋里的西班牙海军、太平洋里的荷兰海军和地中海里的威尼斯海军,都被英国海军赶走。利用航海法案,英国占领了全世界的海岸,并且通过海洋控制了全世界。在海上,荷兰国旗低声下气地向英国国旗敬礼;法国有个叫做孟西尼的大使曾经跪着觐见握利弗·克伦威尔。克伦威尔像拍毽子那样耍着加莱和邓扣克。英国可以叫大陆颤抖,可以指令和平,发动战争,英国国旗在每一个屋顶上飘扬。护国公的一团铁骑兵就像整个军队,使欧洲害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