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酥油 作者:江觉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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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酥油 作者:江觉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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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sina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麦麦草原一年一度的赛马*,在我到来的这一年,由多农喇嘛寺庙的活佛卜卦安排,提前了半个月。即是在多农喇嘛回来之后的第五个日子举行。   
月光因此忙碌起来。通知牧民,挑选马匹,组织赛马队。搭帐篷,准备食物。这样时节,草原上的穷人和富人,信徒和喇嘛,男人和女人,都会有一次和谐地相聚。杀牛宰羊,举行赛马,斗牛,锅庄,游戏。大牛宰杀后,新鲜的牛肉就挂在原木支架上,冷却过两天,割下来即是生吃。铜锅架在集体大帐篷的外围,烧酥油茶,煮半生不熟的米饭。再有血肠,青稞酒,白酒,瓜子,花生,雪碧,麻花,人参果。皆是通过人力马力从遥远的县城运来。看起来甚是富足。*中,草原人把所有富足都集中在大帐篷里,就像他们把所有家产都穿戴在身体上一样。   
这其间,几乎每个草原青年都会把自己装扮得富贵华丽。各种花色的头饰腰饰手饰,款式精巧的帽子靴子袍子。月光也不会例外,这几天他跑上跑下,除组织赛马以外,更多的是下农区,向他的富有亲戚们借身上穿戴的宝贝。   
阿嘎和苏拉都被打扮起来。农区大人的绸缎衣物借过来,孩子们穿不上,月光自有办法。把袍子折叠过半,用腰带捆扎在两孩子身上。我从汉地带来的口红是两孩子唯一的化妆品。他们的嘴唇上,脸颊上,皆被涂上红艳艳的口红油脂。月光却是盘起了长发。绾上红缨结盘起的发鬓间,套上大盘象牙圈,坠上大颗绿松石,红珊瑚。一概藏银镶边之宝贝,繁花似锦的一头。   
他的藏袍也是五彩艳丽:贡缎的质地,花素绫的滚口,金丝盘角。整个袍身皆悉以五彩祥云,莲花*以及飞鹰神鹿的华美图案。袍子穿上身,里面紧裹的是细绸小长衫。长衫的领口皆由五彩多层假领组合,看起来,那衣袍里面尽是层层叠叠的细软内衣。腰间则系上一道复加一道的筛绢绸腰带,其间插上一把峭拔大藏刀,背配银质镂空的嘎呜佛盒,又插三面风马旗于嘎呜之上。下身穿的月白色丝绸老鹰裤,牛皮绣花长筒靴,一身闪着富丽的光芒,给人直接的印象:这家境是何等的殷实富足。   
事实上属于月光自己家的,也只是那一身贡缎藏袍,头上的一块象牙圈和腰间一把铜把藏刀而已。还有一条祖传的玛瑙珠子的护身符,却是在那个逃难的夜晚戴在了我的脖子间。   
我下意识地用手摸索脖子,有些过意不去。满身珠光宝气的月光却站在我面前乐呵呵直笑,一脸灿烂。〃梅朵,我的玛瑙珠子戴在你的脖子上,就是比我戴起来要好看。我想嘛,要是你也能穿起我的袍子,那会像什么呢?〃   
苏拉孩子立马接过话,〃那会像新娘子。老师要是穿上阿叔的衣袍,肯定是拉姆(藏语意为:仙女)一样好看的新娘子!〃   
多农喇嘛站于一旁,眼睛望着月光和我微笑。月光在喇嘛面前,却是有些不自在了,挥舞着马鞭朝赛马场上跑去。   
一场纯粹的赛马此时正在麦麦草原中央最平坦的草地上举行。骑手们皆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月光当轴处中。他的坐骑是多农喇嘛以前送给我的大彪马。这伙计天性里就爆满奔驰的欲望。等不得开赛的枪声响起,早是〃嘶嘶〃大叫,声波穿透空气,响彻整个赛场。紧挨它身旁的,是尼玛的大白马。也是毫不逊色,只用钢盔铁蹄砸着地面,一副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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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术的第一场表演为〃飞鹰展翅〃。一声枪发,骑手们手扬马鞭,只一阵加鞭急抽。大马便如金刚出战,在急鞭下奋勇狂飙。骑手们两腿紧夹马身,于疾驰的马背上抛开缰绳,拱下腰身放出一双拖地水袖,作出仰翻,倒立,摇摆之势,摆弄各种造型只由大马带动奔驰。速度风驰电掣,闪的人眼花。一个青年的盘发因此被打落下来,红缨结绾成的长发在挣脱束缚后似是风中流云,和着一身华丽服饰,这青年整个人即虚化成了一股奔腾不息的色彩。   
草埂上装扮鲜丽的姑娘们在朝此青年大声叫喊,〃东月,东月!〃我定眼张望,众多撩乱的奔驰打花我的眼神,叫我不能从中认出哪个是东月。   
或许假性的,或许真的不想记住东月,我的思想里只有月光。   
第二场马术为〃骑马射箭〃。因为距离较近,我的目光才可以追随姑娘们眼里的〃东月〃而去。只见他此时两腿紧紧夹住马身,展开双手,左手把弓,右手执箭,作出高空中苍鹰盘旋之势,打马奔驰。待到出箭之时,便是急速交织弓箭,绷弓疾弹,木箭即如轻燕稳当飞入木靶,一发一中。   
草场上一片欢呼。姑娘们上前给每位骑手敬青稞酒。多农喇嘛坐于我身旁,面朝我语气感慨;〃梅朵姑娘,你也看到了!麦麦草原上,我们的表弟月光那箭技可算了得!除非东边草原上的班哲还可以与他较量一番。〃   
班哲?我心下思量,就是第一次在草原上拉我跳舞的那位青年吧。我记得他说过,将来从拉萨回来时,要为我专门唱一场藏戏。   
骑手们喝下姑娘们敬上的青稞酒,满脸红光。几个青年已经把冲动的脸膛,暧昧和蒙混的目光朝着姑娘们回敬过来。大声唱起情歌。其中一位青年面向着我唱,那么深情的样子。错了,是我多情。他的目光其实是绕过了我的,朝着我身后的卓玛姑娘唱呢,朝这姑娘两眼冒着火花。   
月光给这青年送去一个响亮口哨,一脸窃笑,问我;〃梅朵,你们汉地的,像他们俩这个模样的叫什么呢?〃   
〃好了月光,你要比赛了。〃   
又进入马术的第三场,〃抓哈达〃。平整的草地上早是摆上一条条洁白的哈达。哈达两头都系有口香糖和雪碧瓶子。骑手们只在火枪的鸣响中呼出大马。一个个弯腰拖地抓哈达。大马在疯狂的喝彩声中惊奔疾驰,很多骑手还没来得及折身拖地,惊马已经奔出目标之外。只有三五个身手敏捷的高手抓住哈达。   
第一个抓起哈达的人舞动着哈达在赛场上〃啊呵啊呵〃大叫,众多姑娘朝他高喊;〃东月!东月!〃   
我才看到,月光手里抓上哈达了。他高高举过哈达,开始抛出来。兴奋的青年,举止间佯装得漫无目标,哈达却充满情意地在空中抖动,然后即以一种悠扬而坚定的姿态,落进我的怀里。   
我有些慌乱地抓起哈达,不知如何是好。多农喇嘛却趁此直起腰身,朝着我神色庄重地说;〃扎西德勒汉姑娘,神灵把对你的照应从天而降,你是有褔的了马赛上第一条吉祥的哈达落在你的手里,它把神灵的福祉降与你了!〃   
喇嘛的声音很响亮,且高亢有力。整片赛场因此掌声雷动。在一片欢呼声中,喇嘛揭开我们学校为草原人准备的食物:麻花,糖果,饼干,糕点,口香糖。我忙着一包包拆开。喇嘛则大把大把地向人群抛撒,一边大声招呼牧民:   
〃乡亲们,这些礼物都是好心的汉地人赠送的。现在,他们的好心姑娘也来到我们草原,是为我们的没有阿爸阿妈的娃娃做些事情。所以你们谁家收留了这样的娃娃,都可以送过来。我家的碉楼,今后就是娃娃们的家了。娃娃们将来的生活和学习,都由我供养。教学方面就拜托我们好心的梅朵姑娘。她是一位有着多多学问的姑娘,比我的学问还要多呢。你们尽管放心地把娃娃们交给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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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领到食物的牧民非常感动。月光家邻居登巴主动上前提供线索,说东边草原上他们家有个远亲,收留有两个孤儿,不久他会带领我们去寻找。一个牧民赶上前问多农喇嘛,〃那送入您家碉楼后,将来到青稞成熟的季节,娃娃们会不会放假?可不可以回去帮忙收割庄稼呢?〃   
多农喇嘛往他手里塞进一包食物,说,〃当然没问题。我们会给娃娃们定时放假的,农忙时都会回家帮忙。〃   
那牧民听到喇嘛这样的话,放心下来,说好吧,我们的一个没有阿爸阿妈的侄儿明天会送进你的碉楼里去。   
这个牧民与多农喇嘛的一番对话过后,就有更多的牧民在领到食物的同时给我们提供线索了。   
蒋央你看,多农喇嘛不但心地善良,也是个充满智慧的人。草原上有这样的喇嘛,对于孩子真是莫大的福气。此时我心里对喇嘛也充满感激。确切来说,是我在帮助草原,也是草原在实现我的梦想,延续父亲和阿灵的志愿。   
一场马赛过后,我们竟然一下子收进了十多个娃娃。   
都不过阿嘎一般大小的。一半是孤儿,一半是遗弃子。他们先前基本都是寄居在亲戚家里。像东边草原上的孤儿米拉,还曾被亲戚冒名顶替进过镇上公办学校读书的。但是学校一放虫草假,他即溜了。草原宽广无边,山高路远,公办学校老师们精力有限,寻找极其不易。而草原上很多家庭对孩子读书抱有抵抗心理。一些牧民家牦牛多,需要人看守,孩子不但不送学校,还会弄些花样与学校周旋。公办学校很无奈,招收不到学生,就一级一级下达任务。县里给乡里指标,一学年必须招收多少人。乡里就给草场指标。但落实到户,却做成了〃买卖名额〃。牛数众多的富人家不想送出孩子,指标下达后他们即花钱请牛数少的穷人家娃娃顶替上学。穷人家得钱后,放出娃娃。但也只是个幌儿,报了名,入了学,达上名额后糊弄一阵子,不久就偷偷跑了。所以说现在我们虽然收进一些娃娃,但今后的教育工作并不会轻松。   
我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大些的孩子跟着月光和阿嘎帮忙清理碉楼,小的交给苏拉看管。我要一趟一趟去遥远州府,买回各种生活用品和学习工具。生活方面的安排分配给月光和阿嘎。因此孩子们的三餐饭食就由他俩负责。学习方面归我,书本笔墨的东西都由我一手经办。经费方面由多农喇嘛想办法。赛马过后,喇嘛又离开草原,到外面为学校寻找资金去了。   
月光从自家农区拖来大堆木板,把喇嘛家碉楼的二层进行了改造。楼下是孩子们的大教室。楼上被划分成男女两个区域的卧室。一张张小藏床被他〃叮叮当当〃拼凑起来。我就在他的敲打声中忙于备课了。   
坐在宽大通透的窗台前备课,撩开窗帘,多农喇嘛的二楼客厅非常明亮。上午白晃晃的阳光照着人和课本,一抬头,望到窗外,一面鲜红的小国旗在土豆地做成的操场上升起来,用笔直的杉木作成的旗杆。边上支起两根木架,再编一只藤条做成的篮,我们的篮球架也很神气地竖立在国旗旁。   
孩子们又在碉楼四周栽上梅朵,那种有着厚实叶子的大丽梅朵。都是下方寨子里的农民送上来。农民们拿不出更多的东西送给学校,就从自家院子里挖来已经长出半人多高的大丽梅朵。很硬朗的花苗,碉楼四周的草粪地又那么肥沃,高原上阳光也来得汹涌,我想,不会超过一个月,那些梅朵就会开放。   
我想象开花的日子,那时正值九月,也是汉地学校开学的日子,我们的班级在那时也要全面开课了。     
酥油(第二部分)   
三万八千遍经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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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蒋央,已经到八月底。我也预备完各门学科的课程,开始尝试给孩子们上课。学生拼成两班,合用一间教室。七岁以下的分在幼稚班,在教室的右边,教一些看图认字。七岁以上的孩子都进入常规教学,在教室的左边,按小学一年级教材上课。   
所有孩子当中,数阿嘎年龄最大,个头最高。所以我选他当班长。苏拉孩子不明白班长是什么官,问曾经进过学校的米拉。米拉很夸张地说,那是土司模样的、管人的官。苏拉孩子马上自我推荐,说老师你也给我一个班长。就分配她当组长。苏拉孩子很满意,配合着阿嘎开始管理起班级。   
孩子们分成男女两组。学习之余,男生组会在阿嘎的带领下做一些相对不重的体力劳动。女生组则由苏拉带领,配合搞碉楼卫生。   
苏拉是一个勤快活络的孩子。劳动总是积极主动。并且悟性很好,总能通达大人意向。你想到的,望一下,她即能领会。然后会依照大人的思路把事情做得很好。   
至于这孩子,她的身世我知道甚少。据她自己介绍,她的家在白玛雪山对面的玛尼神墙下方,五岁时失去父母,还有一个阿姐。   
很多时候,苏拉孩子会一边做活一边念经。扫地,抹灰,整理课桌时,经语常会伴着劳动〃嗡嗡哼哼〃地响起来。执著,沉迷,充满希望的经语,时常会叫劳动中的孩子忘情,细密小汗珠渗出脸颊来,忘记拭去,会把那个小脸蛋弄得潮湿水亮,叫人望得动容,也情绪纠结。   
这孩子自小就与阿姐走散,现在她不知道阿姐在哪里。没有相片,她想不起阿姐长相。我们仅凭她回忆的一个叫〃阿芷〃的姓名,已经在草原上寻找很久,没有结果。多农喇嘛的同门弟子向巴喇嘛到学校来,苏拉孩子请求向巴喇嘛为阿姐的下落卜卦。向巴喇嘛用骨色占卜得出阿芷的动向,说是神灵把这姑娘带到遥远的西边圣湖净修去了。要想找回来,必须念完三万八千遍经语。   
所以苏拉孩子时时刻刻地、连干活时间也不忘念那三万八千遍经。   
后来我们在苏拉孩子执著的经声里果然寻找到阿芷。但这姑娘并非在圣湖旁净修,事情是悲剧的。   
几年前,阿芷与阿妹失散后就流落到县城。那时她十三岁。先进一家饭店做小工,是那种只管饭不给工钱的。后来经验见长,就有了工资。再大些时,人也出落得有模有样儿。又被茶楼老板相中了去。在茶楼做服务员,为茶客端茶送水。一年两年,在巴掌大的县城阿芷也熟络了好些茶客。因为年轻漂亮又无人管教,阿芷在十六岁后开始不大规矩。但主要目的倒不是为赚钱。她是希望通过与人结交而寻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嫁出去。   
阿芷是在茶桌上认识扎巴(藏语意为:和尚)呷绒的。那时候呷绒在县城里画唐卡,一个月也很有些收入。扎巴一般是由家庭供养的,所以呷绒的钱也不用拿回家。他的手头因此很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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