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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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文选-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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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西文);翻译:他问你,你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到有点儿失落?就是文化上、语言上,是不是有种失落?    
    一点儿都没有。我觉得就是失落了一些我不需要的东西;我需要的,一点儿也没有失落。    
    问(西文);翻译:他说那么你没有过失落感吗?    
    失落的体验我是有过多次的,可以说在我到了岛上以前没有断过。比较早和强烈的一次,是我在重庆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红卫兵墓地。我看见了历史,就是一次一次人类精神光辉地闪耀,然后又趋于黯淡,这样循环往复的历史。革命在不断变成政治,爱情变成婚姻;我知道这都是人类延续必需的,但是它却又是跟人生命本身的愿望严厉冲突的。


第六部分:诗·生命“我们是同一块云朵落下的雨滴”(6)

    从重庆回来,中国很快就扑灭了以□□□为标志的这样一种政治上的幻想。在这个墙上,曾经出现了一些诗,在当时可以说那是非常令人惊异的事情;因为当时人们满脑子都在想着国家和革命,好像没有谁想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种问题。所以这些诗就让我很惊讶,那时候我刚开始发表我在文化革命中间放猪时写的那些诗;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只有我在说人的问题。那时我真是没想到天下还有人也在这样地写诗,甚至没想到西方的诗人。我和他们一个个认识的时候非常兴奋,真就像见了兄弟姐妹一样。一切都充满了天真的理想色彩。    
    后来,在□□墙过去了的差不多同时,中国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现象,就是西方的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同时挤进,一起涌入狭小的现实。每天都可能有一个西方作家被推出,然后两个星期内成为明星,接着被另一个替代。时髦的名词代替了切身的思考,天真朴素的希望转化成了对文化的占有狂热;还产生了作家应该首先是学者的说法。概念满天飞。可以说中国从来没有过这么眼花缭乱的文化状态,即使是五四时期,中国还是有一个传统文化作为背景的;但是这时传统文化也是一个新东西。     
    我的朋友都给裹了进去,我也裹了进去。那时候一个是说“我”,就是这个“自我”呵,“自我”异化啦,“自我判断”、“自我定位”呵,很多这样的词;还有一种时髦的姿态也传染极快,就是好像艾略特说的“我们”如何如何,大家也说“我们”如何如何;这个“我们”涵括的是知识分子,大家说着好像就“知识分子”起来,优越起来。被毛泽东摧毁和压抑很久的知识分子的这种身份感、这种社会等级感这时是强烈地恢复起来。这让我很失望,甚至是反感;于是产生了一种后来给归纳为“反文化”的倾向。 接着我发现了又一个奇异的事情,就是所有“反文化”都被迅速地收归为文化,而成了最初“反”的文化的一部分。     
    整个这个过程中间当然我就尝受了一连串的失落。    
    一番失落之后,我有了一个领悟,在人失去所有依据的时候,他自己是否是一个依据呢?我们出生的一瞬只有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失落。 人失落的都不是自己的,也得不到如果你自身根本没有的东西。像我看见了一首好诗,我会高兴地感觉,呵,我的诗!而我看见一篇绕来绕去的数学论文就绝不会有这种感觉。    
    要是依老子说的,“及至无身何患之有”呢,就是你要是完全“无我”了,完全无我也就是什么都是“我”了,万物一切都是我了,这个时候你还会“失落”吗?你还会有失落感吗?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翻译:最后他们想请你念一首你想念的诗。    
    呵,我在想“我自己是否是一个依据”的时候,写过一组诗,叫《布林》。布林有点儿像孙悟空Monkey King,他老到我的梦里来,我就写了他。我读读《布林的出生及出国》,这是《布林的档案》的第一章。    
    (朗诵《布林的出生及出国》②。 略)(磁带完)    
    1993年2月23日    
    西班牙  巴塞罗那    
    (编者据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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