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第二部分、岛上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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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第二部分、岛上日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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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专门研究贼鸥的科学家对我们说起一件事。有一回,他看见一只小贼鸥掉在冰窟窿里了,它的妈妈围着冰窟窿转圈子,焦急地叫唤着。很显然,这个可怜的妈妈完全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孩子救出来。当时,这位科学家只需伸一伸手,就能救小贼鸥一命。可是,他想到不该对南极的生态进行人为干预,终于没有伸手。第二天,他再去那里看,当然,小贼鸥已经冻死在冰窟窿里了。听了这个故事,我心中黯然。我完全不能理解,如果他救了那只小贼鸥,会对南极的生态造成什么改变呢?在这种情形下,人是应当听从自己的恻隐之心的。唉,我多么希望经过那个冰窟窿的人是我而不是一个科学家啊。我相信,那个贼鸥妈妈也一定是这样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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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农历除夕(1月23日)
 
  农历除夕,站里做了一个非常人道的安排,就是开车把队员们分批送到智利站,让大家给远方的亲人打电话。当然,我也去了,与正在湖北家乡探亲的妻子通了话。这里的白天,恰是国内的除夕之夜,亲人们在这个时辰接到来自南极的问候,喜悦自是非同一般。智利站也十分理解和配合,派专人守在那部唯一的公用电话旁边,下午二时之前不准除中国人之外的任何人使用。某君在电话间里呆的时间久了一些,因为他是高个子,头发自来卷,那个守电话的智利人便一再问我们,他是不是中国人,如果不是,就要把他揪出来,引起了大家一阵愉快的哄笑。1…43
 
晚上,人们照例要热闹一阵,我早早地回屋了。我没有白白在南极过这个除夕,一天里写了一篇两千字的挺漂亮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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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红与黑(1月27日)
 
  今天是阴天,刮着大风,有一个二十七岁的英国女子在乔治王岛上死去。她是一个旅游者,曾被送到俄罗斯站抢救,死于糖尿病导致的心力衰竭。
 
  而在这同一天,长城站请各站站长及随员来站上晚餐,餐后联欢。此刻,已是晚上十点半,楼下餐厅里仍在喧闹,音乐声和欢喊声大作。不过,那南美的音乐可真好听,既有欧洲音乐的优美旋律,又有非洲音乐的强烈节奏。这里从来不曾放过这么好听的音乐,一定是那些智利人带来的磁带吧。我一边读一本小说,一边听着这音乐,有些坐不住了。但是,我下去做什么呢?我不能旁观,这音乐是不能让人旁观的。我也不能投入,这些天我的心脏不太好,我怕自己受不了。
 
我还想到了那个不认识的死去的年轻女子。我终于没有动弹,继续读小说。站上有一间小小的图书室,近来我成了那里的常客,经常取回几本阅读。这几天读了但丁、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海涅、泰戈尔,都是很早以前读过的,这些书我自己都有,却一直没有工夫重读。今晚读的这本小说是司汤达的《红与黑》。在这一个晚上,红是欢乐,黑是死亡,人类的悲欢是怎样地不能相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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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难兄难弟(1月29日)
 
  智利有一个复活节岛,因为岛上若干座神秘的石人巨像而闻名于世。我和唐诗曾心向往之,一再提议乘机去游览一趟,得到了其他几位的响应。我和唐的想法是,与其在这乔治王岛上耗着,不如提前离岛,安排一些有意思的活动。因为我们身处孤岛,外面的一切活动都要靠极地办驻圣地亚哥办事处的那位留守先生来安排。通过传真与他反复联络,达成的协议是按预定计划离岛,每次考察队员离岛之后都有旅游项目,可以安排得紧凑一些,增加复活节岛之行,由他负责联系旅行社。他很快通知我们,已经联系妥当。
 
  没想到的是,今天得到消息,那位留守先生与旅行社的联系发生差错,复活节岛去不成了。
 
  最感到沮丧的是我和唐。在这个月上旬,我们两人就谋划要提前离岛回国,只是因为挡不住复活节岛的诱惑,才决定留下来。早知去不成,何必多留这一个月呢。
 
  我和唐是职业、性格、志趣都很不同的人,但是,我们对于这一点的看法完全一致:没有必要在长城站呆两个月之久。早在来程中逗留圣地亚哥时,我看他情绪低落,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当时就要去向主持者提出提前撤离的要求,我劝他等待,开玩笑说:“有先知先觉者,有后知后觉者。”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大家被浪漫的想象、抽象的观念、自己以及媒体的高调制约住了,但一旦进入现实,多数人会渐渐恢复常识,和我们一样感到无聊的,那时提出也不迟。我还表示,人家花这么大力气策划这个活动,你现在就泼冷水,会伤感情。他当即反驳说:不,是伤面子。我心中一惊,暗暗佩服他比我尖刻,然而真实。
 
  我所预料的那种普遍觉悟的局面并没有如期出现。作为主持者的阿正,自然是一心要让活动善始善终。葛是一个修养极好的人,能够从大局出发积极地适应现实。何和邵始终兴致勃勃,而且因为在极地发生的浪漫之恋而更加乐不思蜀了。
 
  于是,我和唐便仿佛成了一对难兄难弟。我还比较耐得寂寞,可以整天躲在屋子里读书写作。唐是一个好动和好交往的人,觉得与我谈得来,常常来敲我的门。但他又是一个很知趣的人,只要看见我在写作,就立即退离。为了消磨时间,他把站里收藏的电影光盘放在他的电脑上一张张过目。前些天,因为站上发电机发生事故,他的电脑的变压器烧坏了,无法再看光盘,便到处串门,因此被戏谑地讥为公害。有时候,我看见他独自站在走廊的窗户前,面朝窗外的大海,一动不动地站很久很久,真觉得他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
 
  由于心境相通,他颇引我为知己。有一天半夜,他去海边拍日出,发现那里还有一个人影,认出是我,便说:“我以为是摩西最早来到,没想到有人走在摩西前头。”我答道:“当然,因为那是耶和华本人。”他听了哈哈大笑。1…30
 
其实,与唐交谈是很有趣的。他的叙述绘声绘色,幽默生动,他的见解也常常是直截了当,一针见血。我觉得他最可爱的地方是不自欺,敢于看见和说出真实,包括自己内心里的真实。现在他是一个畅销书作家,凭我对他的心智的了解,我认为他应该并且能够写出比畅销书更好的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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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暴风雪(1月30日)
 
  凌晨四时,我突然醒来了,满耳是呼啸的风声,仿佛有沙子不断打在窗户上的拍打声,房屋在风中震颤着,发出如有铁桶滚动的声音。那么,我就是被这些声响弄醒的了。我起床,掀开黑窗帘看,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天色亮堂,看得见狂风卷着雨和雪,在天地间肆虐,窗玻璃上满是冰碴。
 
  再醒来,已是上午,暴风雪依旧。这暴风雪持续了一整天,入夜后仍没有收敛的意思。到岛上快两个月了,没想到在临走前给了我们一个典型的南极天气。在开头的一些日子,也有暴风雪,不过每次持续时间都没有这么长。然后就是入夏的好天气了。那些天里,平均气温为摄氏零度上下,比同时间的北京暖和得多。有一天,妻子从北京给我打电话说,北京正下大雪,温度降到了零下十七度。而恰在那一天,我在岛上看到的却是积雪融化所形成的遍地欢快的小水流和青翠欲滴的苔藓。我开玩笑说,我们是到南极来避寒了。最近几天,天气开始变坏,连续阴天,有时雨夹雪,但风不大。今天的暴风雪猛烈而没有片刻间断,只听见狂风不停地轰隆着,每一声轰隆都伴随着把雨雪摔到地面的唰啦啦声。
 
  我对自己说,这才是南极天气的真面目呢。它像一只巨大的白色猛兽,当它沉睡的时候,季节之神在它身上嬉戏,给它盖上一些不同颜色的小布片。可是,只要它轻轻翻个身,这些小布片就纷纷掉落。于是,我们就看到,在这里的夏季,积雪始终来不及完全融化,山峰和陆地不断地改变颜色,一次次地呈现班驳的杂色,又一次次地变白。而今天,这头猛兽突然醒了,站起来了,不停地咆哮着和奔跑着,把所有的小布片都抖落掉了,使得全部山峰和陆地都彻底恢复了白色。
 
面对这样的天气,人文学者们都很兴奋,好像得到了一件意外的礼物一样,纷纷拿着机子出去拍摄。午后,我也去摄像。风实在大,逆风走极其艰难,随时会被刮倒。景物是模糊的,有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快接近有名的乳白天气了。雪尘漫卷,摄影器材的镜头很快就被封住。大海里白浪滔天,浪峰如一座座移动的山峰向岸奔来,在岸边倒塌,一次次把岸上的大石头淹没。在这样的大风里,动物们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偶尔看见一、两只企鹅,也是被风吹得只好横着行走。邵告诉我,她遇见一只企鹅,那只企鹅在风中瑟瑟发抖,好像也害怕这风暴,以至于在看见她之后,竟主动朝她走来,躲到了她的身边。我心中真是羡慕她,有这么可爱的遭遇,不枉到暴风雪中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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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登上纳尔逊冰盖(2月1日)
 
  冰盖,就是终年不化的冰雪,它是南极地貌的基本特征。在南极大陆,冰盖面积占百分之九十八,平均厚度2450米。在乔治王岛,占百分之九十,平均厚度100米。到了南极,如果不上一下冰盖,你就简直算没有到过。因此,上一下冰盖,就成了这些人文学者的基本心愿。在北京时,我们就提出了这个要求,承蒙允诺。来这里后,我们不断地催促,希望尽早予以安排。一个多月过去了,前些天突然得到回答,大意是这件事不可能了。
 
  这是我们从来不曾想到的一个结果。
 
  不错,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冰盖表面融化,上冰盖越来越危险了。可是,正因为知道这种情况,我们不是早就开始催促,并且越来越着急地催促吗?不错,上冰盖必须有内行带路,乌拉圭站有一个内行,现在他走了,就没有带路的人了。可是,这个乌拉圭人早就在岛上了,许多天前来过我们站上吃饭,以前他到过中国,会说中国话,对我们很友好,为什么不早请他带路呢?
 
  当然,我们并不死心。在这一带,有两处冰盖。一是乔治王岛上的冰盖,一般是从乌拉圭站的方向登上去,因为没有了向导,只好放弃。另一是纳尔逊岛上的冰盖,我们中有人曾经越过其边缘,觉得有一定把握,因此想等候时机,我们六人一同做一次尝试。
 
  两天前刮起的暴风雪是完完全全过去了。今天早晨,天空和大海是灰色的,岸和山峰是一片白,不是那种积雪很厚时的纯白,是略带灰色的薄薄的白。太阳被云遮着,但那个位置的云因为背后有太阳而特别亮。对岸有一小片海面被一道强光照耀,如一片金湖,湖中竖起一座尖尖的小黑山。没有一丝风,虽然满眼是雪景,但气温很高,不戴手套也不觉得手冷,这种情形是不曾有过的。
 
  天气这么好,上午我们便又去了纳尔逊岛。橡皮艇到达时,竟因为岸边堆满冰块而靠不了岸。这些冰块像许多晶莹透明的大石头,沿岸堆成一线,把岸封锁了起来。踏着冰石登岸,抬头看周围的冰盖和雪峰,真觉得来到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我们心怀鬼胎,就是要实现登冰盖的计划。橡皮艇还要送人去别处,站长和一位科学家也在艇上,他们在离开前一再强调,尤其是这场大雪之后,冰缝被雪覆盖,这个时候上冰盖是最危险的,绝对不准上。可是,我们打定的主意是,绝对要上一下。
 
  先走了一段明显的山脊,这是安全的,然后,就折向平坦的纵深了。何和阿正在前,他们之间用一根绳子栓着,其余人就踏着他们的脚印走。六个人排成纵队,拉开距离,小心翼翼地朝前探索着。走在最前面的何,腰上系着绳子,两脚叉开,走着外八字,步子沉重而缓慢,那姿势活像是走向就义的刑场,引得邵和我一阵大笑。这冰盖是有一点坡度的,因此,看过去并非一望无际。但是,我们向纵深走了总有三、四百米吧,在三个方向上都只见白茫茫了,只在来的方向上可以看见一小角海面。在一片白茫茫中,这几个穿着红色或蓝色衣服的小小的人影也是美丽的风景。最后,大家在一条冰缝前停住了。这冰缝不宽,扒掉雪,朝缝里看,却黑洞洞的看不见底。这条冰缝是明显的,即使被雪覆盖着,也可以看出它的线状的痕迹和走向。大家都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了,于是就地照相。
 
  然后,开始往回走。因为仍是沿着来时的脚印走,警惕心便松懈了,脚步不知不觉都轻快起来。殊不知就是在原来的脚印上,一脚踏下去,有时候竟也出现了一个小黑洞,朝洞里看,同样地不见底。有一次,阿正的整条腿陷了下去,拔出后一看,啊,一个宽宽的无底洞。这一来,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比来程更紧张一些。看来,危险是实实在在的,下面不知分布着多少陷阱。已经走过的地方,再走也未必就是安全的,不知道谁的一脚是把伪装踩塌的最后一脚,就像不知道哪一根稻草是把驴子压死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当然,最后我们还是平安地逃出冰盖,回到人间了。1…25
 
  乘橡皮艇回站。天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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