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19-外地人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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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9-外地人在北京-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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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愧是河南南阳人,他九六年来的北京,今年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他的姑父是退伍军人,分配到北京工作已经二十年了,二愧一开始本来是想投奔姑父的。二愧小时候他爹就说:“你姑那里好,北京!天安门!要什么有什么。”二愧到北京后就发现不对劲儿,北京真不是那么好混的,北京的事儿也不是他一时半晌能理解的。有一次他在姑父家看电视,动画片里有一只乡下老鼠去看城里的老鼠亲戚,结果闹出了不少笑话。二愧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呆头呆脑的乡下老鼠。    
    姑父、姑母虽然对这位老家侄子挺好,可他们的状况实在不怎么样。姑父虽然到北京已经二十年了,可姑母的户口一直在老家。一家五口挤在一套不足四十平米的两居室里,住惯了宽房子大院的二愧特不习惯,最不习惯的是夜里上厕所,淅沥哗啦地叫人听了难受。让他最不可理解的是自己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表哥,自己已经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却吸上了毒,两次揭毒所出来,照抽不误。以前挣的钱花光了不算,还借了一屁股债,债主上门讨债就躺上地上耍赖,最后人家把他告了,没钱还就判了三年。    
    二愧一开始不知道吸毒是怎么回事,姑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他:“就是抽大烟,侄儿你可千万别跟你哥学。”    
    表哥自己进去也就算了,可老婆、孩子扔给了姑父、姑母。嫂子一天到晚耷拉着脸不理人。“她愿意找就找个人,离吧。”姑父早想开了,儿子这样,儿媳妇就是在外面胡搞你又能怎么样?    
    二愧意识到自己不能赖在姑父这儿了混下去,可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今年豫西大旱,家里只有三亩地,弄不好连口粮都不够。    
    二愧到北京七八天的样子,就求姑父给自己找工作,不几听姑父帮他找了个蹬三轮给饭馆送啤酒的差事。    
    啤酒是季节性非常强的商品,一般来说冬天赔钱夏天挣。啤酒厂为了不让经销商吃亏,更是为保证一定生产量,全年的啤酒批发价都是一样的,旺季不涨价,淡季不降价。但是每个月经销商必须完成一个最低销量定额,三个月达不到这个定额,经销级别自动降级,其实就是批发的价钱提高了。冬天啤酒销量非常低,经销商赔着也得卖,实在卖不动,干脆打开瓶往护城河里倒。以前上学都说国外经济危机时把牛奶倒进海里,其实市场经济都一样,每年随着护城河流走的啤酒绝对有上百吨。可到了夏天经销商们可就牛大发喽,特别是一级经销商简直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全北京就数他们挣钱,一箱啤酒最高能赚十块。几个月下来就是几辆奥迪A6到手了。


《外地人在北京》 第一部分这回我就不走了(2)

    如果把啤酒批发比成一个金字塔,最高一层自然是啤酒厂,其次是一级经销商,然后是二级。像二愧这样蹬着三轮满街跑的则是金字塔他最底层的人,他们虽然不用掏思念本钱,可油水也最少,受累最大,人员也是最不固定的,老板怕他们蹬着自己的三轮车跑了,签字、画押、扣身份证不说,每人还得收几百块三轮车的押金。    
    二愧的老板是个二极批发,老家也是河南的,对他还算照顾,三轮车的押金比别人少了一百块。最幸运的是二愧是六月份开始干的,正是啤酒销售的旺季。    
    其实仔细想想,家里人说的也没错,北京真是要什么有什么,满地都是钱。只是北京人不稀罕干,像二愧表哥那样的宁肯吸毒也不会满借给人家送啤酒的。    
    送啤酒能挣钱但也的确是个苦差使,大太阳底下蹬着三轮,拉着二十箱啤酒,一跑就是一天,天热的时候一天得来回转七八趟,一天跑一百多里地不新鲜,二愧有时候连裤衩都湿得哗啦哗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尿裤子了呢。幸好二愧是农村长大的,受累受苦不算什么,干惯了农活的人还怕受这点儿累!    
    老板给了他一个底价,告诉他加多少钱都行,只要你能卖出去。二愧刚到北京时比较老实,他每箱只加了一块钱。万事开头难!刚开始二愧像做贼似的,也不知道吆喝,就在人家饭馆门口蹬着三轮转悠。没什么人搭理他,饭馆的人都觉得这家伙可笑。后来终于碰上个好心的老板,一打听二愧的啤酒比别人的便宜,就进他的啤酒了。没想到这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二愧就走到哪儿卸到哪儿,不少人临走时还忘不了说一句:“明儿早点来。”    
    二愧送啤酒尝到了甜头,财源滚滚,最多一天能卖出一百多箱。他索性搬到老板存啤酒的地方打了个地铺,一天到晚就跟啤酒耗上了。    
    其实只要路子踢开了,守着十几家饭馆,每天骑着三轮多转悠几趟就行了。人只要肯卖力气,就不发愁啤酒出不去,赶上有的时候饭馆买卖火,一天一家饭馆就能出去七八箱。最让二愧挠头的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到节骨眼的时候啤酒供不上了。    
    那年最热那几天,啤酒比水走得都快,啤酒厂加班加点都生产不过来。老板天天带着辆卡车在啤酒厂盯着,好几天都不露脸儿,成堆成山的啤酒眼看着就没了。好不容易盼着老板把啤酒拉回来,几个送啤酒的伙计打架似的地抢。有一次他们几个为了多拉几箱酒,争得脸红脖子粗,都快动手了。    
    “哎!”老板在旁看着,竟叹了口气。“都他妈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你们丫就打吧,打死一个,我看你们跑得了跑不了。”    
    老板这么一说,几个人倒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昨天晚上在啤酒厂门口,有人加塞儿拉啤酒,大伙不干就动手了,最后警察朝天开枪才把他们镇唬照顾。就你们这德性的要是昨天在场全得打死你们。”老板指着他们的鼻子说。“那可都是几卡车十几卡车拉啤酒的主儿,全是老大。你说你们这帮人为这一箱半箱地瞎抢什么?匀着来,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老板一顿臭骂,他们几个老老实实地装上啤酒走人了。可老板不在的时候依然少不了为了啤酒口角一番。二愧虽然不嫌钱扎手,可碍于老主顾的面子,天多热的时候也没加价。同伙骂他是扰乱市场行情,二愧瞪着眼说:“一块怎么了?我就多加一块!”他琢磨:一块钱就是一斤多粮食,得长大半年哪!    
    也许是卖低价把人家得罪了,他开始倒霉了。不少外地人都尝过被收容的滋味,二愧也让政府收容过,要不他还卖不了菜呢。    
    那天晚上,他正在老板的啤酒堆里睡得正香。忽然闯进来几个警察和联防队员,不由分说就在他铺盖卷里一顿乱搜,连他拉啤酒的记录本都收走了。虽然什么也没发现,可他们还是把二愧带走了。原来二愧没有暂住证?    
    警察审了二愧两个小时,最后断定这是个良民。“那也得把你遣返,有车票钱吗?”警察问他。    
    二愧摇摇头,他琢磨反正钱在姑父那儿,关几天算什么?钱是不能给的。    
    “你们都是财迷转向,不受点儿苦不行!告诉比得自食其力!政府没义务给你们花车票钱。”说着警察叫人把他带走了。    
    二愧给带到了郊区的一个地方,为工地的大卡车装沙子。公安局实在有高招儿,让这些要被遣返又不肯掏车钱的外地人给工地装沙子,管吃管喝,一个小时的工钱是五分钱,车票钱够了就直接给你送车上去。至于工地实际给多少钱那就是警方和包工头的事了,中间那些差额肯定是抓他们的辛苦钱了。建筑工地也难得这样的廉价劳动力,自然不把他们当人使。烈日炎炎,没几天二愧的后背就脱了一层皮,虎口的血茄总好不了。他狠着心,咬着牙,河南爷们儿就是舍命不舍钱。一个月后瘦了一圈儿的二愧给遣返回了老家。可没过几天他又回来了,这回还是带着老婆回来的。二愧心想:这回我就不走了。    
    这次二愧吸取了教训,到北京就求姑父为自己和老婆办了暂住证。两个暂住证三百多块哪!两口子心疼了好一阵儿,可花钱买个安生,总比让人家轰回去好。二愧给媳妇找了个在菜市场卖大饼的活儿,自己又去送啤酒了。    
    二愧干活儿塌实,老板自然欢迎,可他干了没半个月就想走了。    
    我们说过送啤酒,一年里就火三五个月。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啤酒销量大不如前。原来的老客户见到二愧就摆手,以前一天买七八箱的饭馆现在也就一两箱。其实如果二愧已经干了两年的话,怎么着也能扛过去。可刚到北京的他实在没有扛下去的本钱,二愧没办法,又找到姑父为他出个主意。    
    姑父本来已经退休了,可不争气的儿子把孙子留给了他。老头没折,在菜市场买面条。二愧老婆的工作就是他给找的。“不行就买菜吧,快到冬天了。买菜能挣钱。两口子一块儿卖还有个照应!”姑父托人在菜市场给他租了个摊位。一个月租金六百块,二愧算了算,一天能挣五十就行,他咬咬牙,干!    
    早年间北京倒菜的都是当地郊区的菜农,那时候走街串巷挑着挑子卖菜的是京城的一处风景。他们甚至把独具老北京特色的卖菜吆喝编成了小曲,后来成了不少相声、曲艺的素材,以至今天这些小曲还在一定范围内传唱着。如此想来在京城买菜应该是件很有情趣的事,实际上无论当时现在这不过是迫于生计。    
    改革开放后干这行的大多是些无业游民,这伙人后来要么发了财要么进了大狱。现在连无业游民都不稀罕干了,菜市场全腾给了外地人。    
    北京人一般管菜市场叫大棚,所谓大棚就是在楼群里搭起个拱型屋顶的棚子,卖些日用杂品、油盐酱醋,主要还是卖菜。一般大点儿的居民区里都有这种棚子。


《外地人在北京》 第一部分这回我就不走了(3)

    二愧干庄稼活儿出身,拾道个蔬菜并不外行。最摸不着门的时候是二愧刚开始干那阵儿,他不知道从哪儿去进货,满街是菜可不知道菜是什么地方来的。他问了姑父,姑父也不清楚,最后听说是到郊区菜农地里趸来的。    
    二愧没别的办法,早上五点就蹬着三轮一个劲地往郊区骑。天蒙蒙亮,他已经骑出了二十多里,二愧心里盘算,肯定是越远越便宜。    
    终于他看见有人在地里干活,二愧知道肯定是有人在割韭菜(早上割的韭菜不蔫)。他停下车过去搭讪,没想到割韭菜的农民一张嘴竟是一口河南话,二愧惊讶之余竟忘了趸菜,两个河南老乡,坐在地头侃了起来。    
    聊了一会儿,二愧终于明白了,老乡也是到北京打工的。不过人家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是卖菜的,老乡是种菜的。北京郊区的农民富裕,不少人已经懒得种菜了,于是就把地租给了外地人。老乡是一个塑料大棚五百块钱从北京农民手里租来的地,老乡说周围四、五个棚都是他的。“老家没地种哩,人多地少。”最后老乡感慨地说。    
    “北京人不也挺多的?”    
    “北京房子值钱!我那个东家,一个月房租就得收两千多块,人家才不在乎种菜这点儿小钱哩!”老乡指了指周围的菜棚。    
    后来二愧问他种菜收入怎么样,老乡说现在一年四季都产菜,收入还马马乎乎。每天都有城里来趸菜的,一般到菜地直接来趸菜的都是搞批发的,一样菜一收就是一车,到城里再倒手卖给菜市场的小户。    
    二愧摸摸口袋,就带了几百块钱。老乡似乎看出了点儿什么。“你刚开始干吧?”二愧点头。“本来我不接小户,太麻烦!可咱们是老乡啊!今天你就自己到地里挑,算个价就完了。以后你还得到批发市场去批,每天都这么跑非累死不可,告诉你吧人家告批发的早上三点就能来砸我的门,就指望早上挣钱哪。”    
    就这样二愧的第一车菜又新鲜又便宜,和送啤酒一样先开了个好头。可他把菜拉到菜市场时却被老婆骂了一顿,原来早上第一拨买菜的老头、老太太们已经回家了。老婆守着空菜摊儿,干瞪眼没办法。    
    不管怎么说,二愧的菜摊终于开张了。    
    其实北京人对河南人的印象并不好,有人总结了个顺口溜:    
    “山东响马河南贼,    
    山西老客比煤黑,    
    四川小个儿最聪明,    
    东北野鸡满街飞。”    
    可见洛阳牡丹花会的影响之大,甚至有人听见河南口音就下意识地摸口袋。这世上什么事一传就邪乎,就算牡丹花会真是小偷大会的话,那也不过是全国各地的小偷云集于此,跟其他河南人关系不大。    
    二愧来自豫西山区,那里民风朴实,生活困难。刚来北京的时候,二愧连瞎话都不怎么会说。送了一个月啤酒,刚学得油点儿,就给人家装沙子去了。所以他开始卖菜时,也是以实惠取胜,有几次一天算下来才挣了几块钱。    
    有时二愧没事的时候就琢磨,人这玩意儿真挺没劲的。明明已经给足了分量,可他们非得饶上一、两根黄瓜,三、五绺韭菜不可。好象饶上这些东西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他们美滋滋的,甚至还瞟上别的顾客一眼,好象是在炫耀自己有本事。二愧老婆总在背地里叨唠:“这么白饶,一天得多少菜呀?”二愧说他没见识,先赔后赚吗!慢慢地,二愧的菜摊也有几个常客了。可要饶菜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菜价上不去,分量上吃亏,每月柜台的租金都是到二十号以后才能攒齐。    
    逐渐二愧学油了,他终于知道原来秤也有假的。二愧一直觉得临摊的秤有问题,明明看他秤里的黄瓜没自己的多,可人家的秤杆就是高高的。不久二愧就打听出来,私人卖的秤都有鬼,甚至有专门改装秤挣钱的。他经人指点,也买了杆八两秤,其实就是秤杆里装了一根铅丝,一小段就够了,铅丝多了就太离谱了,人家能看出来。    
    这种古老的伎俩估计已经使用一千年了,俗话说小药治大病,越是土办法越是管用。二愧老婆听说秤有问题,在家里和他吵了一架,二愧跟她讲事实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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