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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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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刮起了一场风暴。这场风暴持续时间长达七年之久，不知给多少人带来激情与机遇，成了百万富翁；给多少家庭带来悲欢离合，甚至尸寒他乡……我亲历过这场风暴，忍不住将这场风暴还原于各位面前，只是想让与我有着同样经历、同样体会的人们找到知音、得到慰籍——要是苦难的人们没有比这更好的可以诉说的朋友的话。
1
Y城啤酒厂灌装车间机器隆隆作响，流水线上瓶瓶啤酒如赶着上班的人潮滚滚而来。我和一位中年妇女隔着输送带相向而立， 双手快捷地抓起沉甸甸的瓶子往木箱里装。我想到千手观音，想到了《摩登时代》中的卓别林，只是此时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我挥汗如雨，两只手都麻木了，一班下来，两个人居然装了800多箱19200多瓶啤酒。
整个晚上，我腰酸悲痛，辗转反侧。第二天，我咬着牙坚持去上班。“砰！”，突然一声巨响，啤酒瓶爆炸了，紧接着听到一声尖叫声，对面中年妇女手捂住眼睛，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此地非久留之处。我只得请调。我被安排到洗瓶车间拉车送瓶子。适值三伏天，炎阳高照，车间门口的水泥地板热气烤人。拉了两趟车，我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眼前发黑……
我的体力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活儿！我不得不放弃了利用2个月暑假打短工增加收入的计划——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学校办公厅在二楼，宽敞，安静，阴凉通风。躺在靠背椅，倚靠着墙，眺望窗外田野风光，耳边响着轻音乐，那感觉舒服极了！我这才深深体会到休养的宝贵！可是，不找机会增加收入，单靠我有限的工资，不要说旅游，投资石窟所亏下的债务什么时候能还？孩子长大了住哪儿？又拿什么来培养孩子？
这时，传呼机响了。
“我在双溪公园，赶快来！有好支！”
是堂弟华绥武。语气令人向往，不可抗拒。七月流火。在川流不息的福厦324公路上；我踏着自行车；悠哉悠哉前行；倒有一种阿 Q式的浪漫。好一会儿，我来到双溪公园大门口。
白色衬衣，粗大花格领带，笔挺的黑裤，左手提黑色公文包，右手持爱立信手机，俨然像个富有修养的雅皮士，像个阔老板。我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个子不高，显得黑瘦多了的人就是才几天不见的堂弟华绥武吗？
我们在公园冰厅门口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找一处坐了下来。堂弟双腿并拢弯成90度角自然地放在地上，递给我一支“555”香烟。
抽进口烟，拿手机了，西装、领带、革履，确像老板，像成功人士……我审视着他。帮他向基金会贷的那笔巨款，看来不用担心为他做担保了。
“木材生意不错 ？”
“小KS。这两周我在东莞。那边有好支的，特地回来找老大。”说话的语气、表情也令人有种全新的的感觉。他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生意？”
“一家大公司招聘临时工，工资很高。”
我喜出望外。“我粗活干不来。况却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暑假。”
“天公司要组织职员到澳门密训3天，密训费每人800元，以后从工资中扣除。”
密训是什么？
“去澳门？”那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签证不是很难办吗？”。
“手续公司会办妥的。”
“到底做什么？真有这么好支？”
“你是我最好的大哥，我会害你吗？去吗？”
“当然去。”
“下午就走。记住，服装要整洁，要打领带，穿皮鞋，形象要良好。我在同集高速公路蔺进兴饭店等你。”
“你不做木材生意了？”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到广东再说。下午见！”
真是士别三天当刮目相看！谦恭、有修养、自信，这就是今天的堂弟？这么短的时间，能改变一个人？
2
下午四点，我揣着好不容易借来的钱，依约到了进兴饭店。“傍晚才动身。走夜路凉爽……咱们兄弟喝两杯。”
他传呼来两位小姐。一位居然是鹭兴酒家的公关谢小云。
“华大哥，敬你一杯！到哪里发财？好久不上鹭兴，把我给忘了？”
“那地方不是我能常去的！”
“华大哥，要去哪里旅游？带我去！”谢小云可不是说着玩，那语气似在命令。
“你知道我要外出？”
“穿那么帅，还带旅行箱。”
“刚回来吗。”
“骗人！刚回来，衣服那么干净、整齐？”
“鬼精灵。我去广东走走。尽量找机会约你。”
“一言为定。勾勾！”
谢小云芳年 2 0，福鼎人氏，长得眉清目秀，开朗活泼，好玩。她要是出生在名门世家，或有一份好工作，会何等高贵；如今在酒家鬼混，品格便相去甚远，让人感叹万千。
“他是我堂弟华绥武。”
“华老板，敬你一杯。”谢小云连干两杯，顿时满脸绯红，“这位是浙江苍南杨小姐。”
“华大哥，我敬你一杯。”杨小姐给我倒了杯酒。
我平时两杯啤酒下肚，已有神仙之感，今天多喝了一杯，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我靠着沙发，神情茫茫。谢小云倚靠着我，昏昏欲睡，……
到了傍晚，我清醒了好多，浑身乏力。“要节俭，钱不好赚呢。”打发谢小云她们走后，我提醒堂弟。
“区区200元没什么。”堂弟有一定酒量，“你怎么不带她去广东？”
“带她去？美人相伴，谁不想。我这800元是借的呢。”
“像谢小姐长得美又聪明，难得。”
傍晚。
我们在国道324线等来一部双层卧铺大巴。司机背后还有一个空位，堂弟上车后到尾厢去了，把这个舒适的位置让给了我。他处处在顺着我，努力在让我开心。我感受到了。
大巴平稳地在宽阔、平坦的324国道公路上奔驰。我左侧依靠车窗，随着窗外景物的快速闪动，我思绪飞扬。到广东干什么？到码头当搬运工？当清洁高层建筑的蜘蛛人？我有惧高症，绥武会叫我去冒险？清厕所？绥武和我都是不适应重体力劳动的人。要不有什么临时工好赚？可我再也想不出做什么工了。当临时演员？
“到广东做男妓？”
我突发奇想。很多酒家名义上是男女公关，实际上是“牛郎”“妓女”，要不，两个月的假期也能做？还要到澳门密训？“密训”又是什么？走私？贩毒？参加什么秘密组织？堂弟不会害我吧！我除了能说会写以外，没其他本事了。应该是与说写有关吧！而且工资不低？绥武为什么会那么看重我呢？他是怎样向公司介绍我的？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越是艰险，越向前。任凭风雨多变换，革命的智慧能胜天！”我脑海回响起京剧《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的唱段，不禁摇摇头，自觉好笑。
客车进入诏安，已是午夜。
“下车下车！吃宵夜，都要下车。”
一阵吆喝声把我唤醒。客车在一家饭店前宽大的旷场停下来。
夜点是煎蛋汤面，粗瓷大碗，料少汤多，口味倒也与同安差不多。
“你不再做木材了？你在哪家公司上班？做什么？”我递给他特牌烟。满天亮白，玉兔西悬，绿野凉风，心旷神怡。
“还抽这种大便烟。”他递给我一包“555”烟，堂弟支开我的话题。“今晚月色多好！你没诗兴？”
“生活中只有这样美好的月晚，置身在这美好的大自然，才让人真切感受到幸福。可我已江郎才尽……”
我凝视东天明月。岁月已洗濯了从前那幸福中夹杂着的忧伤。不知为什么，我会时常想起师傅的堂妹蔺碧香。
“蔺碧香还跟你联络吗？”
“她考入龙师了。”
当我再次醒来，窗外已是阳光普照。平原般的稻田一派夏收的景象。
一路颠簸十几个小时，我们到了一个叫石碣的地方。石碣楼房林立，商肆、超市密布。小商品满街都是，物美价廉。街道脏乱，空气污浊，人流如梭，熙熙攘攘，大半是外地人。处处还透露着原是农村的痕迹，一切零乱而有序。
酒家和发廊门面装簧红艳，入门有不少小姐，个个朱唇粉黛。看到我们注目，竟有小姐向我们摇手招呼。
“这里很开放。警察好像也不管这些小姐。”我们来到大洲新屯 3 栋 401室门前。开门的是一个偏矮的中年男子。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散发着袭人的香气。他只穿一件短裤，浑身肌肉油黑发亮。左手套着一条粗大发亮耀眼的金链，看起来富贵而俗气。
“这是甄经理。这是我堂兄华荣季先生，小学教师。”
实在看不出他是经理。
“幸会！幸会！”甄经理*一口浓重的漳州口音，伸出右手与我握手，力度恰到好处，“认识你很荣幸！”
寒喧时，进来两女一男。他们手里提捏着菜啦，鱼啦，肉啦。
“你们来了。”说话霞浦腔的小姐风华正貌，人长得漂亮，声音甜润。
甄经理泡了茶，递给我一根“555”香烟。“华老师，旅途辛苦，喝喝茶，洗洗澡，好好休息休息。”那烟是进口名烟，我抽过，又香又醇；茶轻轻一啜，香醇甜润，沁入心底。
甄经理住处的家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显然是临时住处。但我感受到了他的阔绰与热情。
洗完澡，旅途疲惫尽失。我正收拾衣服要洗，绥武抢过了，“大哥，让我来。你休息休息。”
我吃惊地盯着他。昨天到现在，堂弟绥武处处顺着我，细致入微地照顾我。我心中涌动一股暖流。被人关怀是多么幸福呀，多么温暖呀！我默默地享受着堂弟华绥武给我的关怀。
3
吃过早餐，堂弟带我到街上逛了一圈，回到甄经理住处，里面多了三个人，一位叫文现，身体瘦高，皮肤白皙，显得弱不禁风。他是堂弟武换帖兄弟，以开一部小货车为生；一位叫农黑，村长，复退军人，中共党员；一位是农黑的儿子，叫农平，前年刚复员；另一位是小姐，20来岁，蓝裙红衬衣，长发披肩。一张冷漠的圆脸儿十分秀气，。
我惊异不已。他们也来？像我一样来甄经理这儿打短工？这里像一个经理的住处吗？
农黑递给我一根便宜的白沉香烟。“她是农平的女朋友，叫岑菱儿，和你一样是小学教师。”我在农黑的村子教过书，关系很好。
我更诧异了。农平是个农民，没正式工作，居然能泡上一个可人的师范生。靠厨房的卧室没有床铺，地上放了三张席子，一台座扇“嗡嗡”地转动着。地上散布着旅行袋，衣裤、书籍、领带……显然，他们已在这儿住过了。
他们来干什么？和我一样？到底这么多不同背景的人来这儿干什么？真是来当牛郎和妓女？岑菱儿是女教师，是淑女，她不可能经营那种“事业”吧？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再去深究。很多疑问你越深究越糊涂，倒不如不去想它的好。看到农黑父子和农平女朋友都来了，我心里踏实了。
经过交谈，我才知道甄经理叫海龙，别字臭脚，漳州龙海人。他的右脚曾肿痛久治不愈，脓肿难闻，因而得名。那个漂亮的霞浦姑娘叫邺霞，是甄海龙经理的第二任夫人。另外两人是姐弟，是邺霞的堂亲。
下午两点，邺霞率领我们去公司。
“整理一下服饰，系上领带。”堂弟叮嘱我。
街上温度更高。我们一行人顾摩托车一会儿来到一家木制品加工厂。有四个层高的办公大楼前有不少人，有的很土气，有的伶俐、大方，有的持手机，满脸神气。这就是堂弟千方百计要我来的地方？这能算大公司吗？这么多人来这儿干什么？
楼上似乎很热闹，不时传来什么“爱呀，送呀，鲜花呀”，还有没伴奏的歌声和热烈的掌声。
楼梯口已有荫影。一张桌子上摆着报纸和书籍。《广州工商报》《激励鼓事108》《激发心灵潜力——传销激励故事与启迪》，还有什么《福田氧气健康器最新资料》《福田OPP创业说明会》《如何经营福田健康事业——新经销商训练会NDO讲义》……
“你骗我来做直销？”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我睁大瞳孔怒视着堂弟，指关节咯咯地响，恨不得揍他一顿。早在家乡，堂弟多次叫我加入安利、开来、仙力雷得，我都明确拒绝了。今天，他居然把我骗来广东做直销！
“别激动！别激动！晚上再说。”
那天他哀求我帮他贷3万元，是做木材生意的呀！这些天他原来是跑到这儿“变东变西”！万一血本无归，还不了贷款，我这个担保人，会死得很难看。
在邺霞带领下，我们上了二楼。大厅有空调，坐了几百号人。前面腾出一小块地方，竖着一块白色书写版，摆着一块桌子，一位漂亮的小姐，似乎是主持，手持话筒站在一边，一位个子不高的小伙子手持话筒，高唱《黄土高坡》。
演唱没有伴奏，他却唱得不错。一曲终了，爆发了一阵掌声。
主持人走过去与演唱者握了握手，朗声喊道：
“黄先生演唱得真棒。让我们再次用最热烈的掌声感谢这位来自陕北靖康地区的黄先生为我们带来这么一首动听的歌！”
掌声再次雷动。
“下面，哪位先生，哪位女士为大家演唱？”女主持人声音清晰而宏亮。
我们被安排在第二排。我扭头一看，举手的人居然不少。
“掌声有请这位小姐！”
掌声中，场中一位小姐走到讲台，接过话筒，亮开嗓门：
“各位福田事业的新老伙伴，下午好！”
“非常好！”
“我首先把自己推荐给大家，我来自江西南昌，姓程，叫程素华。”
“素华素华我爱你，鲜花送给你！”几百号人异口同声地呼喊。什么爱呀，花呀，献呀，就算是像我自诩开明的人士初遇此景，听得心内发麻，浑身起了鸡疙瘩。“我爱你”这三个字就这么粗俗？
“谢谢大家。我也以同样的心情把鲜花送给大家。下面，我为大家演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罗哎，……”
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一首有名的电影插曲，听起来格外亲切。
堂弟买来冰矿泉水。几口冰水落肚，对堂弟的愤恨才逐渐消失。
“程小姐唱得真棒。的确，我们所从事的事业，是健康的事业，甜蜜的事业！请问程小姐，你是新伙伴还是老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