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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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君臣-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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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此挫折,长叙一直倒霉,直到前年慈禧太后五旬万寿,以“废员”随班祝嘏,才蒙恩开复了处分。他的这双掌上明珠,大的谨厚,小的娇憨,现在都跟文廷式在读书。九十六名秀女之中,要讲知书识礼,大概要推这两姊妹为首了。    
    第三双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论貌最美,大家猜测,一定也在留下之列。果然,九十六名秀女,“撂牌”刷下去的五十七个;指婚的三个;留下的三十六个之中,有德馨、长叙家的两双姊妹花。    
    选秀女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加以这天风和日暖,气候宜人,所以慈禧太后的兴致很好。荣寿公主看看是机会了,便在膳后侍坐闲话的时候,闲闲说道:“女儿从没有跟皇额娘求过什么,今儿个可有件事,得请懿旨恩准。”    
    “噢!”慈禧太后很注意地问,“是为你阿玛的事?”    
    她是指恭王。前年为了随班祝嘏,醇王为他乞恩,碰了个大钉子,这次谒陵,是由王出面,面奏准他扈从,结果仍是碰了钉子。慈禧太后只以为荣寿公主要为她生父说情是猜错了。    
    “阿玛?”荣寿公主装作不解地问:“女儿的阿玛,不是文宗显皇帝吗?”    
    这就是荣寿公主厉害的地方,礼制上一步不错,自己既然被封为固伦公主,当然不能再认恭王为父。慈禧太后见她这样回答,不能不改口问道:“是为你六叔说情!”    
    “不是!连五叔说情都不准,女儿怎么敢?不过倒也是说情。礼部拟仪注,既不敢违旨,又不敢违祖宗家法,而且其中有绝大的关碍,实在为难。皇额娘就准他们照原议吧!”    
    “绝大的关碍!是什么?”慈禧太后困惑地问。    
    “女儿现在也不敢说,圣明不过皇额娘,慢慢儿自然明白。总而言之,礼部没有错,不但没错,还真是回护皇太后、皇上。”荣寿公主跪下来磕头,“皇额娘信得过女儿,就准奏吧!”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会说:“好吧!我信得过你。”    
    于是第二天就传旨,普祥峪定东陵行礼的礼节,准照二月初十所议。话虽如此,慈禧太后却另有打算,只是时候未到,不便透露。    
    二月二十七,皇帝奉皇太后启銮谒东陵。留京办事的王公大臣派定五个人,王、大学士恩承、协办大学士福锟、户部尚书翁同、左都御史祁世长。    
    銮舆出东华门,慈禧太后照例先到东岳庙拈香,这天驻跸燕郊行宫。第二天驻白涧,第三天驻桃花寺。三月初一驻隆福寺,第二天清明,便是在普祥峪定东陵,为慈安太后陵寝行敷土礼的日子。    
    一到定东陵,慈禧太后先在配殿休息。一面喝茶,一面吩咐:“拿礼单来!”    
    礼单是早由礼部预备好的,到什么地方该行什么礼,一款一款写得清清楚楚,一拣即是,随即呈递。    
    “怎么是这样子的礼节?”慈禧太后发怒了,随手将礼单往地下一摔,“让他们重拟!”    
    她实在是不愿行跪拜之礼。早就打算好的,临事震怒,使得礼部堂官张皇失措之下,不能不乖乖就范,而事过境迁,言官亦不便再论此事的是非。这个打算是连荣寿公主都不知道的,李莲英虽窥出意向,却不敢探问,因而此时面面相觑,不知何以处置?    
    当然,这只是片刻的迟疑,李莲英在这时候何敢违抗?很快地捡起礼单,亲自到阶前大声问道:“礼部堂官听宣!”    
    礼部六堂官都在,赶紧奔了上来,依序跪下,听李莲英传宣懿旨。    
    听明懿旨,跪在地上的礼部两尚书、四侍郎相顾失色,只有延煦比较沉着,但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亦已经发颤了!    
    “这要争!”他气急败坏而又说不清楚,自己也感觉到失态,定定神便又说了一句,“这不争,国家要礼臣何用?”    
    于是,站起身来,整一整衣冠,踏上台阶。李莲英一看情形不妙,拦住他问:“延大人,你要干什么?”    
    “我当面给皇太后回奏。”延煦答说,“请李总管先替我代奏,我要请起!”    
    见此光景,料知拦他不住,李莲英只有惴惴然地叮嘱:“延大人,你可别莽撞。”    
    “是的。”延煦点点头,表示领会他的好意,“我会当心。”    
    于是李莲英进殿为他回奏,说礼部尚书延煦,有话回奏,接着建议:“让他在殿门外跟老佛爷回话吧!”    
    李莲英是深怕延煦出言顶撞,惹得慈禧太后动了真气,不好收场。让延煦在门外回奏,则殿廷深远,声音听不清楚,他便可往来传话,从中调和腾挪,不致发生正面冲突。说来倒是一番好意,但延煦并不能领会。    
    “奴才不能奉诏!”延煦跪在门外,大声直嚷,“皇太后今天到这里,不能论两宫垂帘听政的礼节,只有照显皇帝生前的仪注行事。”


第四章两件大事(3)

    慈禧太后勃然大怒,刚要发话,李莲英已经出言呵斥:“延尚书!不管你有理没理,怎么这样子跟皇太后说话!”    
    这是回护延煦,他那一句“有理没理,不该这样子说话”,正说中慈禧太后心里的感觉,立刻便消了些气,吩咐李莲英:“有话让他起来说!”    
    延煦长跪不起。“皇太后不以奴才不肖,命奴才执掌礼部,如今皇太后失礼,奴才不争,是辜恩溺职!”他略停一下又说,“祖宗的家法,决不可违,奴才不争,虽死无面目见祖宗。皇太后不准奴才的奏,奴才跪在这里不起来!”    
    “嘿!”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的荣寿公主,用一种好笑的口吻,轻声自语似的,“竟在这儿撒赖了!”    
    慈禧太后的性情,有些吃硬不吃软,此时对延煦不免起了好奇心,也不过一个“黄带子”,竟像吃了豹子胆似的,敢于如批顶撞,岂不可怪?倒要仔细看看这个人。    
    “让他进来!”    
    这一进来面对驳诘,就真个非闹成轩然大波不可。荣寿公主一眼望见李莲英求援的眼色,立即便说:“让他跪着吧!老佛爷该更衣了。”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转脸关照慈禧太后贴身侍奉起居的宫女瑞福,“伺候礼服。”    
    实在是素服,为了字眼忌讳,称为礼服。早就预备妥当,等将慈禧太后拥入临时准备的寝殿,瑞福率领十一名同伴,一起动手,片刻之间,便可竣事。    
    荣寿公主也帮着在照料,她一面弯腰为慈禧太后系衣带,一面自言自语地念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你念的什么?”慈禧太后问道,“你说谁是忠臣?”    
    “杨廷和。”    
    “杨廷和!”慈禧太后问:“明朝的杨廷和?”    
    “是。”    
    慈禧太后默然。当年文宗崩于热河,两宫太后带着小皇帝回京,垂帘听政之初,南书房翰林奉敕编纂一本《治平宝鉴》,专谈历代圣君贤臣的故事,由出身词科的大臣,在帘前进讲。慈禧太后宫中无事,亦常拿这本书作教本,为妃嫔宫眷讲解,所以她记得起杨廷和这个人。明武宗嬉游无度,自殒其身,崩后无子,自湖北安陆奉迎兴献王长子厚入承大统,建号嘉靖。嘉靖帝要追尊所生,称兴献王为“兴献皇帝”、为“皇考”,而坚持以为不可的,正就是首辅杨廷和。    
    “你拿杨廷和比做什么人?”慈禧太后问道,“跪在殿外的那一个?    
    “皇额娘知道了,何必还问女儿?”    
    慈禧太后微微摆头:“他不配!”    
    “他虽不配,他可以学。”荣寿公主略停一下,用虽低而清楚的声音说:“有一天有人在这里要改礼单,用什么‘皇嫂’的字样,但愿礼部尚书仍旧是跪在门外的那个人!”    
    慈禧太后瞿然而惊,转脸看着荣寿公主,极有自信地说:“他不敢!”    
    这个“他”就是荣寿公主所说的“有人”,都是指醇王。有一天醇王如果想当“太上皇帝”到祭奠定东陵时,自然不肯用臣礼,自然要改礼单。如果有延熙这样的礼部尚书,敢于犯颜力争,那就是“疾风知劲草”了。    
    当然,慈禧太后听政之日,醇王不敢,但在她身后呢?这话不便直说,有宫女在旁,也不便直说,荣寿公主便很含蓄地答道:“只怕有张、桂萼。”    
    张、桂萼都是在嘉靖朝的“大礼议”中,迎合帝意而起家的。慈禧太后到这时候才算彻头彻尾地省悟。延煦执持家法与文宗在日的仪注,长跪不起来力争,不是有意跟自己作对,而是有着防微杜惭,以礼制护国本的深意在内。    
    “你们出去!”慈禧太后向宫女们吩咐。    
    “是。”瑞福领头答应。    
    “慢着!”慈禧太后特为放缓了声音:“你们谁听懂了大公主的话?说给我听听,说对了,我有赏!”    
    这个“赏”不贪也罢!瑞福急忙答道:“奴才哪儿懂啊?”    
    慈禧太后脸色一变:“不懂就少胡说。谁要是多嘴,活活打死!”    
    宫女们都吓得打哆嗦,有人甚至赶紧掩住了嘴,悄没声息地都退了出去。    
    不久,慈禧太后由荣寿公主搀扶着,回到配殿,她的神色恬静平和,吩咐李莲英传旨:准照礼部所进的礼单行礼。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突然之间化做光风霁月,殿外不安、屏息以待的王公大臣,无不称颂圣明。延煦亦顿时成了英雄人物,然而都只是投以佩服的眼光,却没有人敢跟他谈论此事,因为蕴含在其中的深意是绝大的忌讳,多言贾祸,宜效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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