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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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君臣-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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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钟的工夫。    
    荣禄称谢以后。提到李鸿章此行,少不得有一番很得体的恭维。李鸿章倒也居之不疑,不作谦虚的客套,等荣禄的话完,忽然问道:“仲华,你今年贵庚?”    
    “今年三十八。”    
    “可惜!”李鸿章大摇其头,“我为国家可惜,正在壮年,如何容你清闲?醇王处事,我样样佩服,就这件事上头,可不敢恭维了。”    
    荣禄很洒脱地笑了一下。“被罪之身,理当闭门思过。”他说,“至于七爷对我,提携之德,实在无话可说,将来补报也总有机会的。”    
    “眼前就是机会。”李鸿章说,“京营加饷,似乎势在必行。加了饷自然要整顿,这个差使,仲华,依我看非你莫属。”    
    荣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要自己有所表示,他乐意在醇王面前进言推荐,其实自己与醇王的关系,又何劳第三者费心?醇王的短处是不免多疑,果然李鸿章在他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他只以为自己有倒向北洋之心,反而引起猜忌。    
    这样一想,颇为不安,怕李鸿章鲁莽从事,好意变得不堪承受,因而接口答道:“这是中堂看得起我。如果七爷觉得我还可以效一时之驰驱,我又何敢崖岸自高?多承中堂指点,一两天之内,我就去见七爷。”    
    这是暗示:有话他自己会说,无须旁人代劳。李鸿章是何等角色?自然一听就懂。“这才是!”他连连点头,鼓励他说,“醇王知人善任,笃念旧情。仲华,你真不必自外于人。”    
    等李鸿章一走,荣禄又拿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适园之行,必不可少,而且愈快愈好。    
    因此,这天午后,策马径往伞子胡同。这几年踪迹虽疏,但毕竟不是泛泛的关系,所以醇王听得门上一报,立即延见。    
    见了面,先问起灵桂的病情,荣禄是早就想好了的,不能无故谒见,要借他岳父的病,作个因头,所以此时正好借话搭话。    
    “我岳父的病,是不中用了,一口气拖着,只为有心事放不下,特地叫我来求王爷。”    
    “喔,他有什么心事?”    
    “还不是身后之名!”荣禄说道,“我岳父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蒙宣宗成皇帝朱笔亲点为传胪。宗室照例不能得鼎甲,所以,这个传胪,更为可贵,将来的谥法上,要请七爷成全。”    
    旗人对谥法,特重一个“靖”字,因而醇王问道:“莫非他想谥文靖?”    
    “这倒不敢妄求。”    
    “那……”醇王想了一下说,“反正这会儿也还谈不到此。将来内阁拟字的时候,你自己留意着,到时候说给我就是了!”    
    “是!”荣禄随手请了个安,“我替我岳父给七爷道谢。”    
    “你来就是这件事吗?”    
    “也不光是这件事。”荣禄答说,“这一阵子,很有些人在谈旗营加饷的事。有人来问我,我说:旗营加饷是七爷多少年来的主张,只要部库有余,这件事,七爷一定会办。不过现在大办海军也是要紧的,万一一时办不到,大家可别丧气,反正有七爷在,就一定有指望。”


第二章适园之行(2)

    这最后一句话,是醇王顶爱听的。他一生的志愿,就是练成一支足以追步开国风烈的八旗劲旅。当年太祖皇帝的子侄,各张一军,太宗英武过人,只兼领正黄、镶黄两旗,即令到了顺治年间,睿亲王多尔衮的正白旗收归天子自将,亦未及八旗之半。自己能够掌握全旗,又能重振入关的雄风,那是多么快心之事!    
    醇王的这个心愿,从肃顺被诛,刚掌管神机营的时候,就已为自己许下了。他读过许多兵书和名将的史传,也细心考查过僧王带兵的手段,确信对部将士卒,惟有恩结,才能得其死力,能得其死力才能无问寒暑,勤加操练,成为能攻善守、纪律严明的一支精兵。然而,二十年来,他始终只是在“恩结”二字上下功夫,勤加操练固然谈不到,能不能“得其死力”亦没有把握。说来说去都因为他自己觉得恩结得还不够深。    
    这一次醇王是下定决心了,要大刀阔斧地裁汰比“绿营”习气更深的各省烂兵,省下军费来“恩结”旗营。不过,“旗营加饷也不是白加的。”他说,“咱们得要想个法子,切切实实整顿一番!”    
    用“咱们”的字样,就意味着这整顿的事务,有荣禄的份。不过,他不愿自告奋勇,毫无表情地答一声:“原该切实整顿。”    
    “整顿得要有人。穆图善是好的,不过一时还不能调进京;善庆,我想让他帮着办海军。仲华,你告病得太久了,这一次得帮我的忙。”    
    “怎么说是‘帮忙’,七爷言重了!”荣禄问道,“七爷是让我到神机营,还是回步军统领衙门?”    
    “提到这上头,咱们好好谈一谈。”醇王将身子凑过去,左肘斜倚着茶几,显得很亲密似的,“我久已有打算了。这两年地面上不成样子!福箴庭婆婆妈妈,压根儿就不能当那个差使,上个月出了个大笑话,你听说了没有?”    
    这实在是个大笑话。只为步军统领福锟赋性庸懦,为人所侮,竟有梁上君子偷了他的大帽子,挂在正阳门上,附着一张纸条,大书“步军统领福大人之脑袋”。幸亏发觉得早,很少路人得见,但神机营的密探自然有报告。荣禄虽是在野之身,消息却异常灵通,不过神机营的密探跟他常打交道,以瞒着醇王为宜,所以他故意答道:“没有听说。”    
    “是这么回事……”醇王所谈的大笑话,果然是这么回事,“上头很赏识福箴庭,我亦不便多说。不过步军统领衙门,非得有个能顶得住的人不可。我想,你还是回那里,另外我再奏请,派你兼一个神机营专操大臣的差使。这不是两全其美?”    
    “多谢七爷栽培。”荣禄平静地答道,“我回步军统领衙门去当翼尉。”    
    怎么是当翼尉?醇王细想一想,才知道他是有意这样子说。荣禄由于沈桂芬和宝的合力排挤,因为失察之罪,在工部尚书兼步军统领任内降二级调用,一直告病不就实缺,此刻如果派缺,只能派一个从二品的职位。    
    而步军统领屈下,左右翼总兵是正二品,他亦不够资格充任,那就只好当正三品的翼尉了。所以他那样说法,可以看做牢骚,也不妨说是提醒醇王,如果要用他,就得先让他官复原职,否则无法重用。    
    这一层,醇王当然早就想过。“仲华,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替你打算过了。”他说,“只等年下,入觐的蒙古王公一到,你那件事就可以办了。”    
    “喔,”荣禄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事,怎么样也跟蒙古王公扯不上关系,因而说道,“请七爷明示。”    
    “皇帝开春就得练骑射了。我想用你的名义,进八匹好马,一等赏收,自然有恩典。”    
    这不用说,这八匹好马,是托蒙古王公采办,在年下循例入觐时带到。醇王这样曲意绸缪,盛情倒着实实可感。    
    荣禄正在思索该如何表示谢意时,只听醇王喊道:“来啊!看额驸在不在?”    
    额驸是指他的女婿,伯彦讷谟诂的长子那尔苏,正好在府,一唤就到。荣禄跟他也极熟,一见了面,拉着手问长问短,就像对自己钟爱的一个小兄弟那样亲热。    
    等他们谈得告一段落,醇王问道:“那八匹马怎么说?”    
    “早就挑好了。全是菊花青,个头儿一寸不差。如今正在调教,十一月初就可以到京了。”    
    “你听见了吧?”醇王看着荣禄说。    
    荣禄立刻甩一甩袖子,请了个双安,站起身来垂手说道:“七爷这么回护,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不怕七爷生气,有件事非得依我,才能让我心里稍微好过些。”    
    “你说吧!”    
    “马价多少,得让我照缴。”    
    “这是小事,随你好了。”    
    于是荣禄再次称谢,又谈了些闲话,方始辞去。此行总算不虚,但事情实在很难,福锟的帘眷方隆,即令降二级调用的处分取消,也未见得能取而代之。倘或派一个左右翼的总兵,去听福锟的号令,那就未免太委屈了。    
    “果然如此,宁愿仍旧告病!”荣禄自己对自己说,“要嘛不回步军统领衙门,要回去就非得当堂官不可!”


第二章革弊必遭人之忌(1)

    九月二十八近午时分,轿马喧阗,仪从云集,总理衙门里里外外,从没有那么热闹过。    
    这天是醇王主持会议,议的是李鸿章、礼王世铎、庆王奕,以及军机大臣阎敬铭、张之万、额勒和布、许庚身、孙毓汶,总理衙门行走的户部尚书福锟、刑部尚书锡珍、工部右侍郎徐用仪、兵部右侍郎廖寿恒、顺天府府尹沈秉成、内阁学士续昌,还有一个总理大臣,鸿胪寺正卿邓承修,奉旨派到云南、广西去会勘中越边界。上谕就是这天一早下来的,邓承修闹脾气故意不出席。    
    一到总理衙门先吃饭,饭罢品茗,然后闲谈。等到开议,已经三点钟了。    
    第一件事是议海军。醇王首先宣明懿旨,先就北洋办一大支。其实,这是大家都早已知道了的。而且,李鸿章在这几天拜客的时候,跟阎敬铭、许庚身、孙毓汶都已经谈过,是怎么一个办法,已有成议。此时会商,只要剩下的一些枝节能够安排妥当,就可以会衔出奏了。    
    不过,施政用人,自有不可逾越的体制,所以尽管已经决定专设海军衙门,由醇王主持,奕和李鸿章会办,善庆和曾纪泽帮办,但在会衔的奏折上,不能写明,必得请旨简派。    
    “倒是有个折子,得好好核计。”醇王说道,“彭雪琴上折告病,请开各项差使。这当然是因为海军与长江水师有关,知道一定得有一番整顿,所以退让贤路。上头交代:彭玉麟是有功之人,不要让他面子上太下不去。照这样看,整顿长江水师,只有缓一缓再说了。”    
    醇王说完,从东面看过去。东面坐的是军机大臣,领班的礼王世铎,眼观鼻、鼻观心,作菩萨低眉之状;其次是额勒和布,欠一欠身,表示无话可说;再次是阎敬铭,他自己不说,却问许庚身:“星叔,你看如何?”    
    “慈圣体恤勋臣的德意,为臣下者,自然奉行惟谨。照我想,现在既奉懿旨,先从北洋精炼一支;而长江水师与南洋密不可分,跟北洋的关系不大,稍缓整顿,在道理上亦是讲得通的。”    
    “对了。”醇王欣然作了决定,“就这样吧!彭雪琴当然亦不必开缺,给他几个月假就是了。少荃,你看这样子处置,是不是妥当?”    
    “妥当之至。”李鸿章深中下怀。如果要他对整顿水师提出意见,反倒是一大难题了。    
    “七王爷,”孙毓汶看时候不早,下面还有两件棘手的大事要议,所以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径自将奉命撰拟的“遵筹海防善后事宜”奏稿,取出来双手捧上,“请署衔吧!”    
    这个稿子,醇王是早就过目了,无须再看,顺手递向西面。紧挨着他坐的是奕,但醇王却越过他背后交给李鸿章:“少荃,你看看!”    
    “请王爷先看。”李鸿章跟奕客气。    
    “我已经看过了,七爷是总理全局,北洋归你专司其事,你得仔细看一看。”    
    李鸿章领受了他的忠告,果然很仔细地从头看到底,对于南北洋经费归海军衙门统筹统支这一点,很想有所主张。然而转念一想,争亦无用,反倒伤了和气,不如不争,所以看完以后,连连称善。    
    连他都没有意见,旁人自然更不会有话。于是依次在这个奏稿上署名,表示同意。这样一件大事,就很顺利地定议了。    
    第二件大事是议铁路。“这件事,”醇王将身子往后仰一仰,带着点置身事外的意味,“我没有成见,请各位公议吧!”    
    于是奕以主持会议的姿态说:“盛杏荪的说帖,不为无理。不过,兹事体大,言路上的态度很激烈,未筹铁路,先得安抚此辈。我看,先从这方面谈起吧!莱山,这段铁路,造在贵省,你总有话说?”    
    孙毓汶不但有话说,而且他也是反对造铁路的。因为这段铁路起自东阿,迄于临清,虽跟他老家济宁发了几代的祖坟风水无关,但山东同乡都要求他“主持正论”,不得不然。    
    只是他也不肯公然得罪李鸿章,所以想了个圆滑的办法,关照军机章京,拣出旧档,将言路上反对铁路的折子,做成一个抄件,此时取出来扬了一下说:“这是去年秋冬之交,言官的议论,请李中堂过目。”    
    李鸿章知道不是好话,便不肯接那个抄件。“莱山,”他说,“请你念一念,让大家都听听。”    
    于是孙毓坟数了数说道:“一共六个折子,内阁学士徐致祥,先后上了两个,就先念他的吧。”    
    徐致祥的第一个奏折,是上年九月十三日所上,那时已有用铁路运漕之议;又有一说,铁路将从京城造至清江浦;再有一说,借洋债五百万两,修一条从西山到芦沟桥的铁路。传说纷纭,人心惶惑,因而徐致祥的议论,甚为激切,认为开铁路计有“八害”。    
    “南漕以铁路转运,工成亦须二、三年,无论缓不济急,而商船歇业,饥寒迫而盔贼兴,其害一。    
    山东黄河泛滥,连岁为灾,小民颠连困苦,今若举兴铁路,以千余万之资,不以治河而以便夷民,将怨滋而寒心,其害二。    
    清江浦为水陆要冲、南北咽喉,向非通商码头。铁路一开,夷人必要求此地置造洋房、增设侦栈、起盖教堂。以咽喉冲要之地,与夷共之,其害三。    
    夷之欲于中国开通铁路,蓄念十余年矣!今中国先自创之,彼将如法而行。许之则开门揖盗,拒之则启衅兴戎,其害四。    
    中国可恃以扼要据险者惟陆路,广开铁路,四通八达,关塞尽失其险,中国将何以自立?其害五。    
    如谓易于征兵调饷,不知铁路虽坚,控断尺地,即不能行。若以兵守,安得处处防范?其害六。    
    如谓便于文报,查火轮车每时不过行五十里,中国紧急驿递文书,一昼夜可六七百里,有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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