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6-楚河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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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6-楚河汉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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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分,连一个月的津贴费都不足。指导员问怎么会这么少?一个月六元钱的津贴费,一年总共发七十阿(二)元钱呢,怎么只剩了四元多?你的钱都到哪去了?其实周东进自己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确实没有什么大的开销,家里也不需要寄钱,钱都到哪去了呢?情急之下,周东进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给过河南兵一些钱。那天他俩一起去街上,河南兵说他家乡今年发大水了,想往家里寄点钱,但因为自己烟抽得狠手头剩下的钱不多了,所以很是为难。当时,周东进想都没想就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给他了,也不记得是多少,只记得那一趟因为没买吃的东西回来,大家伙儿好不扫兴。还记得河南兵当时感动得鼻涕老长,一个劲地表示感谢,说年终评五好战士时他一定要投周东进一票。想到这里,周东进立刻抬起头求救似的去看那河南兵,希望他能站出来帮自己说出一部分钱的出处。但河南兵却坚决地把目光挪向别处,死活不看他。周东进呆着脸想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什么也不说了。一来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帮助别人的事,二来他也说不清到底给了河南兵多少钱,三呢,就算是这点钱说清了,剩下那些钱哪去了他还是说不清。    
    于是,周东进彻底败下阵来,连五好战士的毛也没沾着。没有一个人提他的名,连那个信誓旦旦的河南兵也没提。


第二章不当兵,毋宁死!(1)

    3    
    因为当兵第一年就没评上五好战士,周汉对东进的表现很失望,专门派南征到连队找东进谈了一次话。谈话的主要内容是告诉东进,干部子弟要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干部子弟应该与广大的工农子弟打成一片。    
    一见面,南征就上下打量着东进说,瞧你这一身干部子弟做派!白衬领,懒汉鞋,让人家一打眼就能看出你是个干部子弟!    
    看出来又怎么了?东进不以为然地说,干部子弟有什么不好?    
    好?你以为干部子弟的名声好听呀?你知道现在人家怎么看咱们吗?    
    怎么看?    
    人家说咱们是“子弟兵”、“后门兵”,说干部子弟啥本事都没有,就有一身优越感,就知道靠老子吃饭。    
    子继父业,理所当然。他们工人子弟可以理直气壮地接班当工人,军队的子女就不能入伍当兵了?你搞清楚,咱当的是兵啊!只不过是个兵!打起仗来要玩命的!没错,我是有优越感,我比他们优秀哇,我优秀我凭什么不能优越?不过,我可没靠老子吃饭,我凭的是自己的实力!谁不服,咱可以拉到训练场上比试比试……    
    东进!南征断喝道,你看你这副骄傲自满自高自大的样子,动不动就要跟人家较劲儿,怪不得群众对你有意见,不评你五好战士!整天拿着个干部子弟派头白白唬唬地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能不脱离群众吗?叫我说,干部子弟的名声都是让你们这号人给搞坏的!    
    东进不服气地反驳说,大哥,我可没给干部子弟丢脸!我拿了全连射击、刺杀两个第一,手榴弹过了七十米大关!说我骄傲,骄傲也得有资本哪!没这些硬指标垫底,想骄傲还骄傲不起来呢!    
    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就又耍起骄傲来了。东进,你谦虚谨慎点好不好?五好五好,军事技术好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得突出政治。再说,军事技术好的又不是你一个,我听说魏明坤现在就撵上来了,成绩和你不相上下,而且人家吃苦精神比你强,群众威信也比你高。    
    别提他好不好,我烦他!阴不呲啦的,就会在关键时候下刀子。    
    烦也没用,人家就评上五好战士了。东进,咱们干部子弟在连队本来就显眼,本来就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咱们,不收敛着点行吗?人家就是看不惯你。我听说你还动不动就在连里大讲特讲拿破仑、巴顿、克劳塞维茨那些资产阶级军事家的理论,大讲特讲中途岛战役、诺曼底登陆那些西方的战例。    
    没错。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说我还讲过孙子、诸葛亮、毛主席的军事理论,还讲过四渡赤水、三下江南四保临江、三大战役这些咱们自己的战例呢?军人嘛,讲这些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了,我还不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我可没让你放弃学习毛泽东思想,宣扬单纯军事观点的东西!    
    大哥,你少给我扣帽子。东进嬉笑着说,你自己一提起这些单纯军事观点的东西不也是两眼放光、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吗?    
    那是过去,南征正色道,现在通过学习毛主席著作,我已经深刻认识到,只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才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那些资产阶级的军事理论、战争论统统都是靠不住的。    
    东进认真地盯住南征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南征的确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还是那张脸,但面色凝重、表情深沉,说话变得有板有眼,连语调也低沉平缓了许多,一举一动似乎都透着历练后的稳重与成熟。从前南征可不是这样的,从前南征只要一张嘴,激情就会随着手势上下翻飞,奔泻不止。那时,东进特喜欢赖在一边听南征和王京津他们聚在一起胡侃。在东进眼里,南征他们仿佛什么都懂。他们满口都是各种类型的战争和各种样式的武器,满口都是中外著名军事将领和他们打过的著名战役,满口都是伏龙芝军事学院、西点军校、黄埔军校这些一听就令人振奋不已的名字。每次,东进都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体内仿佛有一种东西被瞬间激活了,没头没脑地在身体里东突西撞,撩拨得他精神亢奋、躁动不安,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砸烂所有的玻璃,踢破所有的门。    
    东进从没见过南征这样讲话。不知为什么,南征的变化使东进有点不安。东进稍稍收敛了一下,认真地说,大哥,说老实话,我也想过要和工农子弟打成一片。我跟他们学卷蛤蟆烟抽,学从牙缝里挤着往地上射痰,学躺在被窝里妈、妈地说粗话,学的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可还说我没跟他们打成一片。    
    南征深深地看了东进一眼说,东进,你还是没明白,关键是要从思想上同工农子弟打成一片,要克服干部子弟身上的优越感,克服骄傲自满情绪,简单地说,就是要彻底忘掉自己是干部子弟。    
    那干吗?可能吗?东进不屑地说。    
    没什么不可能的,南征说,我就做到了,我们连的人现在就说我不像是个干部子弟。南征深有感触地说,东进,什么时候群众说你不像干部子弟了,才说明你是真正同工农子弟打成一片了。说一个干部子弟不像干部子弟,这是对这个干部子弟的最高褒奖。    
    东进的嘴巴慢慢张开,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形,定在了那里。    
    过了许久,东进在喉咙里骨碌碌地发出了一阵嘿嘿的冷笑声。    
    东进说,扯蛋!你撒谎!    
    东进说,大哥,我才不信你会忘记自己是革命军人家庭出身,我才不信你不为自己的出身自豪,我更不相信你会忘掉自己是干部子弟!    
    东进说,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骗别人?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干部子弟又不是地富反坏右子弟,又不需要与家庭划清界限,有什么必要非得这样?    
    沉默了很久,南征突然问东进,东进,你想在部队长期干下去吗?    
    那还用说!    
    如果你想,就得这样做!    
    如果我不呢?    
    南征冷冷地说,那你就会和王京津一样,被部队处理复员。    
    王京津被处理复员了?东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呆了半天,东进才问,王京津,他,他走了?    
    ……走了,南征的眼睛突然红了,他……走了……


第二章不当兵,毋宁死!(2)

    南征抬起头,向天上望着,就那样望着天空告诉东进说,王京津和连里的关系搞得很僵,连里决定让他复员。王京津不肯走,就通过一号台直接把电话打到他爸爸的办公室,想让老头子为他说句话。没想到,连里早把工作做到了前头,老头子一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就火了,说你个龟儿子你把脸给老子丢到部队去了,再敢闹腾看我不抽了你的猴筋,老子早就看出你不是块当兵的料,你趁早给老子滚回来吧!王京津愣了半天才放下电话。从那会儿起,王京津的脸上就一直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后来,王京津抱着他那一大堆军事方面的书去找南征,说他再也用不着了,要全部送给南征。南征早就对王京津那些宝贝书羡慕不已,一听说要全部送给自己,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但南征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这些书王京津平时当命根子似的,看不上眼儿的人连借看一下都不肯。再说,南征已经疏远王京津好些日子了。王京津这人身上的干部子弟味儿太重,说话做事太不注意影响,南征担心总跟他在一起会影响自己的进步,就有意疏远了他。王京津因此对南征十分不满,曾声称再也不借书给南征看了,怎么突然间就不计前嫌把书全给了他呢。不管怎么样,南征很高兴。但他只顾得高兴了,没有注意到王京津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结果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出事了。王京津半夜里跑到连队对面的山坡上,朝着营房敬着军礼,满面泪痕地大声喊着:亲爱的连队,永别了!喊完,就开枪自杀了。    
    南征说,出事之前,他莫名其妙地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就在他睁大眼睛发呆的时候,先是听到了王京津那声动情的大喊,紧接着就听到了那声惊心动魄的枪响。    
    南征对着天空说,你知道吗,王京津的遗书上只有六个字:不当兵,毋宁死!    
    讲完这些,南征才缓缓地把眼睛从天空上移下来,看着东进。    
    南征的眼睛仍旧红,但却没有东进想象中应有的泪,仿佛刚刚挂在天空中烘烤过了一般,干燥得令人难以置信。    
    东进不明白南征为什么会没有泪。王京津是南征最要好的朋友,连东进都还记得王京津的好。东进记得王京津是跟着家里从北京转学来这边的,操一口好听的京腔,特聪明,特能讲,也特有激情。即便在部队大院的孩子中间,他也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显得格外见多识广。自从读了王京津写的那首《献给下一次世界大战的英雄》的长诗后,王京津就成了东进心目中的英雄。东进认定王京津一定会在军队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却没料到他竟会这样突然间就死了,不是死在战场上,不是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不是作为英雄……    
    东进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被撕裂了,随着剧烈的疼痛一阵阵痉挛着,流淌出殷红的鲜血。    
    王京津死了,东进悲哀地想。王京津怎么会死呢?那样一个活蹦乱跳,充满激情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东进想象得出王京津死前内心所承受的巨大的痛苦和压力,一个像他那样狂热地爱着军队的人,是不能容忍被他所爱的军队抛弃的。但东进想不通王京津为什么会选择死。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轻率地放弃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怎么能这样轻率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东进也无法理解南征。看得出来,王京津的死的确给南征的打击很大,但东进不明白南征为什么要那么坚决地与王京津划清界限;为什么要把王京津送给他的那些书全部上交;为什么要检讨自己和王京津一样当兵动机不纯,检讨自己想提干部,想像父辈那样从连排长一级级地干到高级干部的错误思想。难道这样就能证实他和王京津不是一类人了?难道这样就能证实他与工农子弟打成一片了吗?    
    南征和王京津都曾是东进心目中最崇拜的人,东进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把他们共同珍视的东西放弃了,而且放弃得那么彻底决绝。    
    东进不想放弃。他从不认为自己想在部队干一辈子,想当排长、连长、甚至军长、司令员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他不愿像南征那样违心地剖析自己、欺骗自己,赢得“不像干部子弟”的赞誉。尽管那样做也许会使自己的处境更好一些,尽管按南征的话说这样做不是对目标的放弃而是坚守,是另一种形式的坚守,但东进就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东进坚决地认为“不像干部子弟”不是赞誉,坚决地认为干部子弟身上有缺点但更有优点。我可以改正缺点,东进悻悻地想,我可以克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骄”“娇”二气,我可以勤俭节约,可以不吃零食,可以不穿懒汉鞋……,但我不愿意也不可能不像干部子弟!我就是干部子弟,我凭什么非要不像我?我凭什么非要不是我?!    
    东进陷入了极度的困惑之中,他不赞成南征,但又明知南征所说的话自有道理。“不这样做就有可能像王京津那样被部队抛弃!”这个道理让他感到害怕。东进知道自己离不开部队,他太爱这种紧张、单调、充满挑战、充满男子汉味道的生活了,他太爱这种成天摸爬滚打与武器相伴的日子了,他太想实现自己心目中的那些远大的目标了。难道想要不放弃,想要证实自己,就一定得首先改变自己吗?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撕裂的伤口处向全身蔓延开来,东进不由浑身颤抖起来,牙齿“得得”地打着战,喃喃地呻吟着,不,不……    
    南征起身向外面走去。    
    就在南征的背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东进突然一跃而起,在后面大声喊道:    
    我能证实自己!我决不放弃——    
    南征猛地回过头,看到东进脸上的泪水决堤般汹涌澎湃,一片汪洋。    
    再一次被魏明坤击倒是为了上军校。    
    那时,周东进和魏明坤都已经是排长了。当时部队每年都有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名额,但名额很少,只有表现特别突出的人才有机会被选送上学。周南征就是因为表现突出,被树为干部子弟与工农子弟相结合的先进典型,由部队选送到地方大学读的历史系。大学毕业后,周南征就留在机关工作了。渐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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