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口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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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口溜-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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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得拉看着自己的导师被痛打了一番后,才过来替我挡了一鞭子,然后从我母亲手上夺下鞭子。他看着如太后一般威仪的我母亲,说师太,够了,再打下去,你儿子就残废了。    
    母亲看着我,咬着牙,眼睛里却含着泪水。她突然一扭身往屋后跑去,脚刚出门,哭声就像决堤的水喷轰隆震响。巨大的哭声扑向屋后的山壁,再打回头,传进门,像倒灌的洪水,将我们一屋子人的心漂浮起来。我的弟弟和弟媳最先抢着出去,劝慰母亲,要堵住让本来和美的团圆饭变得祸患的源头。母亲仍然在哭。    
    然后是我的一帮子亲戚出去。他们是要回家。    
    母亲立刻就不哭了。    
    


第三部分儿子走向深渊的开始

    散开的亲戚们被赔着不是的母亲请了回来,他们重新坐在饭桌上,为难得的家族团圆,为家族中产生的最大的官——除了我无一不信的宁阳市副市长,舒畅开怀地庆祝。    
    餐桌上的笑容,只有母亲是装出来的,我知道。她不认为我当官是好事情,因为当官要使她的儿子变坏,至少现在儿子已经把她又能干又善良的儿媳妇给离弃了,这是儿子走向深渊的开始,也是当官的路造成的。她再怎么咬牙不哭,也不相信我和妻子的离异其实与当官无关,更何况我能不能当官,现在还是未知数。    
    9    
    那两辆一绿一白越野车开到河对岸码头上停下并发出长鸣的时候,我和曼得拉正在山上,祭奠李论的祖父。    
    李论的祖坟像汽车的车头那么大,是用石头垒砌成的。它三面环山,看上去就像一顶帽子,安放在沙发上。我没有见过李论的祖父,但我知道李论祖父的骨头就藏在这风水宝地的坟墓里面。这把已明显变得尊贵的老骨头,正在被我这个不是他孙子的人顶礼叩拜。我一叩一祷告:尊敬的李老大人,我代表您的孙子祭您来了!您的宝贝孙子李论现在飞黄腾达,全托您的保佑。他现在又要升官了,那么请您继续保佑他吧!如果您慈悲,也顺便保佑保佑我,让我跟着您的孙子发达富贵!    
    在我的祷告心声中,曼得拉愉快地烧着鞭炮。哔哔啪啪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回荡在整个山间河谷。    
    汽车的长鸣就在这时候响开过来,就像乐队的某种乐器,配合地奏起,与悠扬的鞭炮声和谐地交响。我寻望着汽笛的来处,看见了停在河对岸的汽车。    
    半个小时后,在我的家里,我看到了李论,还有县长常胜。    
    他们是来接我回去就任的,因为我考上了宁阳市的副市长!    
    李论把G省的省报在我面前摊开,指着头版上一条标题,说看吧。    
    我看报纸。    
    公选14名副厅级干部任前公示    
    经公开选拔,省委组织部研究并报省委同意,郭元元等14名同志(名单附后)拟提拔担任副厅级职务。按有关规定,现予以公示,征求党员、群众和单位的意见,并就有关事项通告如下:    
    1. 在公示期限内,个人和单位均可通过来信、来电、来访等形式,向省委组织部反映公示对象在德、能、勤、绩、廉等方面的情况和问题。以个人名义反映的提倡签署或自报本人真实姓名;以单位名义反映的应加盖本单位印章。    
    反映公示对象的情况和问题,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得借机诽谤和诬告。    
    2. 公示时间:8月29日至9月5日,共8天。    
    3. 受理单位: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          
    地址:宁阳市星湖路8号省委大院    
    邮政编码:530011    
    联系电话:07—871851    
    传    真:07—871899    
    电子信箱:gb@sohu.com    
    G省公选14名副厅级干部任前公示名单(附)    
    郭元元(女,1966年5月生,党校本科,拟任省委党校副校长)    
    章  明(男,1962年6月生,法学硕士,拟任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    
    钟蓓蓓(女,1963年1月生,党校本科,拟任省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    
    ………    
    ………    
    韦德全(男,1958年11月生,大学本科,拟任省教育厅副厅长)    
    李  论(男,1964年5月生,经济学硕士,拟任宁阳市副市长)    
    彰文联(男,1964年8月生,文学博士,拟任宁阳市副市长)    
    ………    
    我的眼光一目十行,在碰到李论的名字后烫了一下,在紧接着触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沸腾了。    
    我的家顿时成了欢腾的蜂箱——闻讯而来的村民和亲戚们踏破了我家的门槛,不知是为了看看县长长的是什么样子,还是为了当上官的我和李论道贺,总之他们蜂拥而至,争相进入我的家里。家门外还有许多未能挤进的乡亲在翘首以待。    
    县长常胜、我和李论就像三只蜂王一样被淳朴的群众簇拥,被热切的乡音包围。在我们村的历史上,从没有县长光临过,也没有产生过比县长还大的官。可今天我们家,一下子却集中了三位“大官”!一个县长,两个副市长,如果村民们了解一点官场常识的话,应该知道副市长的级别比县长还高。是的,村民们知道了,县长常胜亲口告诉了他们。并且从县长对我和李论谦恭的神态中,村民们也看了出来。他们把热情的重心转向了我和李论,把希望和要求向我们这两位本村本土走出的高官和盘托出——    
    修一修我们村的码头吧。村民们如是说。    
    我的心一震,因为村民们并没有要求造桥,而只是希望修一修码头。这要求多低啊!    
    我正要拍胸脯答应乡亲们的时候,李论攥住了我的手。    
    李论说:“我们走吧。”    
    我看着李论。    
    “事情很急,需要你马上回去,”李论说,他的脸色阴郁,心情焦虑的样子。    
    “什么事情?”我说。    
    “到车上再跟你说,”李论说,“走!”    
    我看看满目真诚的乡亲们,对李论说:“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    
    “非常严重的事情,非你解决不可,”李论说,“我打你的手机不通,也知道这里没信号,就只有亲自跑来了。”    
    “那你就不回家看看了?”我对已快到自己家门口的李论说。翻过我家后面的山,就是李论的家,他鳏居的老父亲还在那家里。    
    “以后再说吧。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李论说。他一脸的猴急。    
    李论的神态也让我起急,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回家已经一个星期了。在这偏远的山村里,不通电话,也看不到报纸,那座我想躲避其实还惦念着的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我坐上了来接我的汽车。透过车窗,我看到真情的家乡父老仍然站在河的对岸,眺望着我们,目送他们衣锦还乡又决然离去的儿孙。他们的目光越过没有桥的河流,火辣辣地追随着升官的李论和我上路。    
    


第三部分最具有想象力的作家

    在送别我们的人群里,有我的母亲。我虽然现在看不见她,但我知道她一定在那人群里面,用昏花而又自信的眼睛寻望着我的身影。在刚才我临走的时候,母亲把我拉到里屋,要我发誓。“命中注定你要做官了,”母亲说,“那你发誓要做个好官!”我不敢发誓。母亲说:“那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于是我发誓。我说:“我要做个好官。”母亲又说:“刚才乡里乡亲的要求你听见了?”我说我听见了。母亲说:“你发誓一定要修好我们村的码头!”我对着母亲,把手按在胸口上,说:“我发誓!”母亲松了一口气,这才让我从里屋出去。没有人知道我和母亲究竟在里屋做了些什么。人们或许猜想,母亲把我拉进里屋,是在跟我要钱,要我留生活费。这样想的人肯定错了。就是最具有想象力的作家,恐怕也无法想象我平凡的母亲,是在要我发誓做个好官,发誓修一修我们村的码头。    
    我留下誓言,走下走上我不知走了多少遍的破烂码头,登上可以修好五个村码头甚至可以造一座吊桥的豪华汽车,在隔河瞩目的乡亲与母亲的盼望中,我让司机把车开动。    
    “说吧,什么事?”我对与我同一部车的李论说。    
    李论看了看驾驶的司机和坐在副座上的曼得拉,不说话。显然他把司机和曼得拉当成了与我说事的障碍。    
    “你不会用土话跟我说吗?”我说,用的是家乡话。    
    李论得到提醒,试探着说了几句家乡土话,看到司机和曼得拉全然听不懂的样子,才神秘兮兮地说起事来。    
    李论说:“遇到麻烦了。”    
    我说:“什么麻烦?”    
    “有人在往组织部那里告我,”李论说,“说我腐化,乱搞女人。”    
    “谁告你?”    
    李论说:“还能谁?就是米薇那婊子!”    
    “米薇?”我一愣,看看李论,“不会吧?”    
    “玩弄女大学生,致使其怀孕,不是她是谁?这事谁知道?啊?你又不可能告我的是吧?”李论说,“这婊子还不想放过我!上次刚整了我一把,现在又来了!”    
    “上次的事情已经圆满处理了。”我说。          
    “圆满个屁!圆满又来这一手?”李论说,“现在是公示的节骨眼上,第四天。组织部昨天找我谈话了,要是查出确有其事,我这副市长还当得成吗?你说!”    
    “你承认啦?”    
    “承认?”李论说,“我能承认吗?打死我我都不承认!可我不承认有什么用?关键是米薇这婊子,她拿出证据我就完了!她有的是证据!”    
    “组织部找到米薇了吗?”我说。    
    “应该还没有,举报信没有署名,而我也没有承认,”李论说,“但是组织部要找到人是很容易的,况且米薇这婊子极有可能会主动跳出来。”    
    我瞪着李论,“你不能叫米薇婊子,她不是婊子!”    
    “好,我不叫。我叫她姑奶奶!”李论说,“只要能让这姑奶奶闭嘴,我叫你爷!”    
    “怎么扯上我了?”我说。    
    “不扯你我火急火燎来找你干嘛?”李论说,“只有你能让她闭嘴。”    
    “看来,我是做不成你爷了。”我说。    
    “为什么?”    
    “第一,我不想做爷。”我说,“第二,米薇不会让我成为你爷,她现在也恨我。”    
    “恨你?恨你为什么不告你?”李论说,他看我的眼睛生出狐疑。    
    我说:“是呀,她为什么不告我?她应该告我的呀?因为我助纣为虐,比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明白了,”李论脑门子一昂,“把我告倒了,你这副市长当成就更十拿九稳了。”    
    我瞪着李论,“你怀疑我纵容米薇告你?”    
    李论见我恼怒,连忙用手摸我,“不不,兄弟,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他的手不停地从我的肩胛往下捋,“我的意思是,米薇对你还是一厢情愿,还是一片好心、爱心,她以为我是你的对手,都是副市长嘛,二者舍一,舍我其谁呀。但她不知道,我们两个副市长是没有矛盾的,我是经济副市长,你呢是科教副市长,两个职位都要有的呀,并行不悖。但是她误会了。”    
    “她如果这么想,倒是不枉是我的学生。”我说。李论温柔的手并未让我心软。    
    “求求你兄弟,”李论说,“你得去做她的工作,纠正她的想法,把事化了,像从前一样。告诉她,我们两个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能当上副市长,而且是考上的,可不容易呀!开天辟地,我们村一下子同时出了两名高干,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奇迹!告诉她我们俩做官后,是可以为一穷二白的家乡做贡献的。看在我们是同村同窗的情分上,请她无论如何要成全我,我们。”    
    我看着车窗外飞驰掠过的故乡的山水,想着已消失在视线中的与我血肉相连的村庄,说:“米薇即使答应了,我母亲也不会答应。”    
    “怎么说?”李论把我的身首扳过来,“这话怎讲?”    
    “我母亲不想我成为一个不肖的儿子,我也不想。”我说。    
    李论说:“我不明白,你铁定要当副市长了,怎么还能说是不肖呢?我当不成副市长,才是对不起我祖宗。”    
    “你放心,在家的时候,我去拜过你的祖坟了。”我说。    
    李论说:“我听见你们在山上烧鞭炮的声音了,但那没用。米薇现在才是我的祖宗!你还得替我去拜她。”    
    我看着李论,“李论。”    
    李论也看着我,“有什么话你说。”    
    “我们得为我们村修好码头。”我说。    
    李论一听摆手,“修什么码头?”他把手一挥,“造桥!”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    
    李论说:“我说的。只要我这次副市长不被拿下,”他一拍胸口,“造桥!”    
    看着李论信誓旦旦的样子,我无话可说。我还能说什么呢?没有你李论,我也能为我们村造一座桥,我敢说这句话吗?我不敢,至少现在不敢。我并没有正式当上副市长。但是李论敢,而且我也相信李论有办法和能力搞到造桥的钱,只要他想。在我的心目中,没有李论想做而不敢做并且做不到的事情。他无所不为,也无所不能。小学的时候,他敢爬上树掏马蜂窝;读中学的时候,他敢跳到鱼塘去偷鱼;大学暑假,他能扛着一大包的袜子短裤从北到南沿途贩卖;后来,他玩女大学生——这一切都易如反掌。而我只需要看着他,跟着他,听他的吩咐,为他点火、放风、数钱、拉皮条,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从小到大我注定只是他的助手。他是前锋,我是后卫。他是主犯,我就是帮凶。他要是能成为功臣的话,我只能再做一次内奸——就像现在,李论立誓为家乡造一座桥。为了这座桥,我必须搬掉拦在李论仕途上的障碍和堡垒,助他先登上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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