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我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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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我是我的神-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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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告诉你结束了?是告一段落,不是结束。就算结束,需要的时候仍然可以重新开始,所以我们党才会有九次重大路线斗争。”
  “你想干什么?简先民,你想干什么!”
  “你喊什么喊?我让你喊了二十年了,你就不想想,你凭什么?文化大革命一年多了,让你舒服到现在,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最先撤离的是通讯员周中保。值班员把基地文革小组取消乌力图古拉一切政治待遇的电话通知一传达,周中保就把刚取回的《解放军报》往台阶上一丢,去后院工作人员宿舍打好背包,扛上就走,连告别都没有。随后离开的是司机小陈,不但他走了,吉姆车也开走了。警卫班原有三个值班员,撤走两个,留下一个,那一个去警卫连食堂吃饭,有时候半天不回来,有时候回来看一看,又溜回警卫连,等于一个没留下。
  秘书严之然是最后一个走的。严之然走进乌力图古拉的办公室,张嘴想说什么,乌力图古拉烦躁地冲他挥了挥手,说行了,走吧走吧。严之然低下头,走到门口又站住,磨磨蹭蹭不拉开办公室的门。乌力图古拉叹了口气,说,这一年,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轰轰烈烈地闹这场革命,它是为什么?有人让我想明白了。革命啊,它是一些人推翻另一些人的暴力行动,响枪不响枪,它都是战争,都有对头。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别为我这个老东西把前程给丢了,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保你自己吧。
  乌力图古拉被拉到台上去接受群众批斗。他死顽固,不让人家批,人家批十句他还一句,那一句就把别人的十句全给否定了。
  我革命那会儿,你爹还在放牛呢,你知道什么叫革命?他说。
  军阀让我打了不少,你打过几个?没打你嚷嚷什么?他说。
  毛主席说搞文化革命,毛主席是说搞坏人的革命,你好坏都不分,你提毛主席什么事儿?他说。
  一群兵冲上去,拳头如雨,完全按照擒拿拳的套路下手。是乌力图古拉要求他们在训练中人人过关,是乌力图古拉把每个兵都训练成了硬拳头,他们做到了。乌力图古拉的反击绝望而可笑。一个怒气冲冲的兵使了个大背,把他摔倒在台上。兵摔倒他以后很兴奋,冲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没赶上战争年代不等于什么都赶不上,看看小人物能不能摔倒大人物,也让大人物尝尝被小人物摔倒的滋味儿!
  萨努娅到处给乌力图古拉找伤湿止痛膏,用热毛巾给他敷腰。她埋怨乌力图古拉和群众硬顶。乌力图古拉没好气地说,那是什么群众,一群流氓。
  “干群众什么事儿,还不是你们自己弄的。”乌力天扬从客厅过,没好气地冒出一句,“什么鸡巴破党,没人整了,自己整自己。”
  乌力图古拉像一头发了威的狮子,一跃而起。乌力天扬想躲没躲掉,被乌力图古拉一耳光打倒在地,带翻了一把椅子。
  “小兔崽子,你没有资格评价共产党!”乌力图古拉朝乌力天扬怒吼。
  “打我干什么!是我斗你呀!”乌力天扬也朝乌力图古拉吼,抹一把鼻血,再捂着火辣辣的脸,“有本事揍我,干嘛不去揍那些斗你的人?是他们欺负你,你揍你孩子的勇气到哪儿去了?”
  “你放屁!”乌力图古拉语尽词穷。
  “你才放屁!”乌力天扬瞪着血红的眼睛。
  乌力天赫离开家后,乌力天扬接替四哥成了乌力图古拉的对头。父子俩经常干仗。乌力图古拉把乌力天扬追得楼上楼下乱窜,好几次,眼见着手中皮带就要抽到乌力天扬身上,乌力天扬一低头逃上阁楼,再攀上露台的栏杆,从那里跃到乌力天时房间的窗台上,踹开窗户跳进屋子,然后从那里溜掉。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乌力天时躺在床上,因为乌力天扬从他头顶飞鼠似的跨过,挡住了他看天花板的视线,有些烦躁,眼白比平时更多了一些。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乌力天扬高喊着,冲出房间。
  这种事发生过两次后,乌力天扬失去了逃生通道。乌力图古拉把乌力天时房间的纱窗钉死。萨努娅也警告乌力天扬,不许他再拿三哥做人质。乌力天扬只能做狼牙山五壮士,悲壮地从二楼窗台上跳进院子,摔得屎都差点儿溅出来。
  乌力天扬再也不怕挨打。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巴掌没到就尖着嗓子嚷嚷的乌力天扬了。他敢和乌力图古拉对骂,甚至手中有家伙的时候,比如抄上了菜刀的时候,他敢和乌力图古拉对峙,转着圈子红着眼说,你来,你来呀!他在心里悲壮地想,你乌力天赫没做到的事情,留给我来做,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你说的光会叫的狗,是不是没有脑子的孑孓!
  年3月23日,苏联船只“乌克兰共青团员”号驶入广州虎门,二副波诺马尔楚克偷拍中国海军舰艇和虎门要塞地形,被中国反间谍机关人员抓获。间谍案事件发生后,萨努娅的问题升级,她被确定为苏联特务,属于敌我矛盾。
  萨努娅是天不亮的时候被人从家里给带走的。两辆驾驶室玻璃上贴有武汉市革委会专政小组和武汉市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联合颁发的特别通行证的吉普车停在院子外。基地保卫干部一脸紧张地领着两名公安人员进了乌力家。
  “告诉他们,”萨努娅在走廊里甩掉公安人员抓住她胳膊的手,脸色苍白地冲着乌力图古拉的办公室喊,“我不是间谍!建国十八年了,我没有回过我的家乡,一次也没有,我靠什么来做间谍?有我这样的间谍吗?”
  乌力图古拉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两个警卫连的士兵事先进了办公室,控制住乌力图古拉。屋里很暗,公安人员吩咐不许开灯,他们是在走廊上向萨努娅宣布逮捕令的。
  “我的孩子怎么办!”萨努娅被强行戴上手铐,她绝望地对公安人员喊,“谁来管他们?”
  乌力天扬只穿了一件小背心和一条短裤,赤着脚从楼上跳下来。他插到萨努娅前面,想阻拦公安人员带走他的母亲。他立刻被基地保卫处的干部拖开,堵在楼梯口。他死死拽着楼梯扶手,脸像死人一样,泛着一层可怕的灰色。
  安禾突然从楼上冲下来,撞开乌力天扬,撞开保卫干部,在楼梯口抱住了萨努娅。她低下头,用牙狠狠地咬一名公安人员的手。遭到袭击的公安人员恼羞成怒,用力甩开安禾,去掰她紧抱着萨努娅的手。另一个公安人员则把萨努娅推出门,往台阶下拖,拖进院子里。安禾死也不肯松开,她就像长在萨努娅身上的一朵蘑菇,随着萨努娅被从家里拖出去,拖进院子,鞋子拖掉了,匆忙穿上的棉裤也掉了下来,褪到腿弯处。
  “别碰我的孩子!别碰她!”萨努娅像只母狼,用头去顶公安人员,“安禾,放开妈妈,回屋里去!”萨努娅的头发被公安人员紧紧地揪住,样子难看地往后仰着脑袋,“天扬,天扬你在哪儿?”
  童稚非在二楼趴在窗台上跳着脚喊妈妈,尖锐着嗓子大哭。葛军机用一床被子把童稚非捂住,搂进怀里,带离窗边。人不在了。屋里的灯光突然亮了许多,就像一个动物猛地睁大了眼睛。
  乌力天扬蹿回楼上,从那里跳到后院,再从后院冲出来。他手中举着一把锋利的斧子。他把斧子高高举过头顶,恶狠狠地朝揪住萨努娅的那名公安人员扑去。他在花坛边摔了一跤,摔得很厉害,斧子摔出老远。他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斧子,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冲。公安人员退后两步,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斧子。基地保卫干部从后面抱住乌力天扬,并且很快把他按倒在地,夺下斧子。
  乌力图古拉像一头红了眼的孤狼,铁青着脸,踹开门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失去了控制的士兵。两个兵没拦住,他伸手一把揪住正拽着萨努娅的公安人员的衣领,将他掀出老远。萨努娅激动地看着乌力图古拉。乌力图古拉没有看萨努娅,而是费力地把安禾从萨努娅腿上剥离下来。安禾不肯松手,萨努娅的裤子被撕破了,一大块布紧紧地攥在安禾手里。
  “收起你那鸡巴玩意儿!”乌力图古拉搂紧几乎窒息过去的大女儿,冲举着枪发呆的公安人员吼。他愤怒得连头发都充血了,一根根直立起来,“滚!快滚!”
  萨努娅被胡乱塞进了吉普车。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还黑着,视线不好,其中一辆吉普车在调头的时候撞上了路边的灯柱,往回退时又撞着了一名警卫士兵。司机非常紧张,嘴里一个劲儿地咕哝着,好不容易才把车驶上营区的路,呼的一声开走了。
  下午1点多钟,乌力图古拉在楼下办公室,把一支32MM柯尔特自动手枪、一支勃朗宁小口径手枪和一支7.62MM苏式步骑枪交给基地保卫处的两名干部,并且在武器清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突然,童稚非在楼上惊雁般地尖叫起来。尖锐的叫声让乌力图古拉觉得心都被抓破了。他摔下笔,推开保卫干部,冲出办公室,冲出客厅,冲过走廊,冲上楼,冲进女孩子们的房间,然后再从那里出来,冲上阁楼。
  他在阳台上看到了像一只迷路的被芦苇缠住了的草雁一样高高吊在晾衣钩上随着风儿轻轻荡来荡去的安禾。
  安禾咬掉了自己的半截舌头,她的咽部因为充血而肿胀不已。但她不是因为窒息的痛苦才咬掉自己舌头的,而是在那之前,在她把自己吊上晾衣钩之前。
  安禾死前什么话也没有说,连冲过去紧紧抱住萨努娅的腿时她也没有说过一句话。那块从萨努娅裤腿上撕下的布,一直攥在她手心里。
  乌力图古拉攀上栅栏去解安禾。他紧紧搂着身体开始僵硬的安禾。他呼唤她。在他明白已经不能用自己的体温把大女儿暖醒过来之后,他疯了,眼睛里充满了血,冲着一直没有离去的保卫干部和闻讯赶来的医生大喊,“混蛋!混蛋!混账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安禾是烈士遗孤,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当了她的父母,她没有别的亲人。安禾死了,一把火烧掉,骨灰装进一个陶瓷罐里。萨努娅不在,乌力图古拉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一眨眼就变成了骨灰的大女儿。只能把她暂时放在家里,等萨努娅回家以后再说。可那有用吗?萨努娅能把女儿唤醒吗?萨努娅不会饶过他。他把萨努娅的心肝摘掉了一块。所以,混账王八蛋不是别人,是他。
  自打安禾上吊后,就算到了晚上,乌力图古拉也不开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在黑暗中呆呆地发愣。
  乌力图古拉在想,这是怎么啦?孩子们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要他们这么做?乌力图古拉想,我们吃了多少苦呀,什么没经过?什么都经过了,不都还站着吗?不是都过来了吗?可孩子们呢?天健,一块弹片就给打没了;天时,一块石头就给压趴下了;安禾,一口气上不来,就把自己吊在阳台上,她才多大呀,还有多少日子没过,就走这样的路?孩子们都怎么啦,怎么变成了这样?
  乌力图古拉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生出白发。
  乌力图古拉开始处理后事。作为一个经历过残酷战争的老兵,他预感到事情并没有结束,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他必须承认,他对付不了人整人的那些勾当,对付不了“怎么回事儿”的这个世界。他学不会,也来不及学会,而且死也不肯学会。何况,人整人不是学来的。他在没有学会的过程中已经失控了,不能继续失控。他得在彻底失控之前,安排好孩子们的事情。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晚上,乌力图古拉把葛军机叫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和自己的老二,同时也是他最信任的孩子谈到深夜。
  两天之后,葛军机和乌力家决裂了。乌力家的老二写了一篇大字报,把它贴在基地的大字报专栏上,以烈士子弟的身份,宣布与大军阀乌力图古拉断绝一切关系。乌力天扬怒火万丈,提着菜刀要砍葛军机,被乌力图古拉拦下。
  “操你叛徒的妈,我非砍死你不可!”乌力天扬气呼呼地盯着脸上带着神经质微笑的葛军机。
  “刀放下!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楔死你!”乌力图古拉的脸痉挛着,朝乌力天扬大吼。
  乌力天扬一直在寻找机会干掉葛军机。楔死他,他也得干掉他。没有理由让叛徒活着。别说哥,就是爹,他也干掉,非干掉不可。
  乌力天扬两次干掉葛军机的行动最终都功亏一篑,没有得逞。葛军机很小心。一直回避着乌力天扬,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凡是乌力天扬在场的时候,他都像只警觉的斑鸫,远远地飞上枝头,不往乌力天扬身边落。
  乌力天扬很快失去了干掉葛军机的机会。乌力图古拉给在福建野战部队当军长的老战友柯振国打了个电话。乌力图古拉只有一个要求,把葛军机安排在机关工作。老葛留在世上的骨血,得给他留着,不能泼洒了。还有稚非,你也带走吧。
  柯振国让自己一个当兵的儿子开车,在路上颠簸了好几天,父子俩从福建赶到武汉,先找了一家旅社住下,天黑以后摸进基地,在司令部大楼前熄了车灯,把车开进黑暗中,摸到乌力家。
  “别难过了,再难过孩子也回不来。”柯振国安慰乌力图古拉,“我知道你,你也尽心了,老安地下有知,不会说什么。倒是小萨的事,你得想想办法。打听打听。不是我多嘴。咱们和苏联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看样子非打一下子不可。小萨到底在哪个关节上出了问题,你得问清楚,别到时候一块儿给收拾掉。”
  柯振国的儿子像个阿尔巴尼亚地下游击队队员,紧张地进来,要柯振国快走,免得一会儿让人发现走不掉。法西斯鬼子,他们来了!
  “别嫌我投机,我那儿日子也不好过。军机和稚非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就是这把骨头砸碎了,我也替你保护着。天时和天扬,我是真没有能力啦。”柯振国苦笑着在门口对乌力图古拉说。家里没烧水,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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