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最初的爱情_最后的仪式(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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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最初的爱情_最后的仪式(全文)-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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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只蜘蛛,它们爬上排水管盯着白色的瓷釉纹丝不动。它们一定在纳闷这是到了哪儿。经过数小时匍匐之后,它们不解地掉转身,也许因为依然无法获得答案而倍感失望。就我所知,关于蜘蛛我曾祖父只提及过一次。在1906年5月8日,他写道:“俾斯麦是个蜘蛛。”   
   下午梅茜往往会奉上茶水,并跟我讲她的噩梦。通常我都在翻阅旧报纸,汇编索引,分列主题,一卷放下另一卷又拿起。梅茜说她每况愈下。最近她整天呆在屋子里看有关心理与超验的书,几乎夜夜都会做梦。自从那次我们先后手持同一只鞋子埋伏在盥洗室门外打击对方之后,肢体冲突令我对她毫无怜悯。她的问题一部分源自嫉妒。她十分嫉妒我曾祖父那四十五卷日记,以及我编撰它们的决心和热情。她却太闲。梅茜端茶进来的时候,我正好换上另一卷日记。   
   “我说梦给你听好吗?”她问道。“我乘飞机飞过沙漠一样的地方…”   
   “过会儿再讲,梅茜,”我说,“我手头的事正做到一半。”她走了以后我盯着书桌前面的墙壁,思忖着M,他定期来与我曾祖父闲谈和晚餐,坚持了五十年之久,突然在1898年的一个晚上莫名地一去不返。尽管M的身份有待确认,但他除了是个实干派之外,也颇具学究气。比如,在1870年8月9日晚上,他们两人论及做爱姿势,M告诉我曾祖父后入式是最自然的性交方式,这是由阴蒂的位置所决定的,而且其它灵长类也都偏爱此招。我的曾祖父穷其一生性交不过十次,并且都发生在他和爱丽丝结婚的头一年内。他惊讶地大声追问教会对此所持的观点,M当即指出七世纪神学家提奥多雷认为后入式性交与手淫同罪,应处苦修四十天。当晚稍后,我的曾祖父用数学方法证明了性交姿势不可能大于素数17。但M对这一结果嗤之以鼻,并告诉我曾祖父他曾见过拉斐尔的弟子罗马诺收藏的一组素描,上面画着二十四种姿势。并且,他说,他还听说过一位F。K。弗伯格先生曾历数了九十种之多。等我想起手边梅茜放下的茶,它早已经凉了。   
   我们关系恶化过程中的重要一幕发生如下。一天夜里我坐在盥洗室里写下梅茜和我关于塔罗牌的对话,突然间她在外面又拍门又拧把手。   
   “开门,”她叫道,“我要进去。”   
     我跟她说,“你得再等几分钟,我就快好了。”   
   “现在就让我进去,”她大喊,“你又没在用厕所。”   
   “等等。”我边回答边又继续往下写。此时梅茜开始踹门了。   
   “我月经来了,我得弄一下。”我没理会她的叫喊,一直把这一段写完,我个人觉得这特别紧要。假如留待稍后,某些细节将会丧失。这时已听不见梅茜的声音了,我还以为她在卧室。可是当我打开门,却见她手拿一只鞋堵在我面前。她猛地用鞋跟砸向我的头,我稍一偏身但躲闪不及,鞋跟挂到我的耳朵,划了好大一条口子。   
   “这下好了,”梅茜一边说着绕过我走进洗手间,“现在我们都流血了。”说完砰地摔上门。我拾起那只鞋,一声不吭地耐心等在盥洗室门外,另一只手用手绢捂住流血的耳朵。梅茜在里面大约呆了十分钟,她刚一出来就被我不偏不倚击中头顶,没有任何机会侧身。好一会儿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我。   
   “可怜虫。”她吐出几个字,然后径直走去厨房包扎伤口,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昨天晚餐的时候梅茜宣称如果一个人在密室里闭关,只需凭借一副塔罗牌就能获得一切知识。她下午读过些有关的书,牌还铺得满地都是。   
   “他能从牌里算出瓦尔帕莱索的街道图吗?”我问。   
   “你傻冒。”她答道。   
   “牌能指引他如何开洗衣店,如何煎奄列,如何做血透?”   
   “你内心如此狭隘。”她嘟哝道,“如此狭隘,如此平庸。”   
   “他行吗?”我不依不饶,“那告诉我M是谁,还有为什么…”   
   “这些无关紧要,”她咆哮道,“又不是非知不可。”   
   “可是这些也是知识。他能算出来吗?”   
   她迟疑了一下,“会的,他能。”   
   我笑了,没吱声。   
   “有什么可笑?”她说。我耸了耸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需要被证伪。“你为什么总是问这些无厘头的问题?”   
   我还是耸耸肩。“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指所有一切。”   
     梅茜拍着桌子喊道,“你混蛋!你为什么老是拿话试我?你为什么从不说些实在的?”话已至此,我们彼此都认识到,我们无论谈什么都将导致这样的场面,只得痛苦地缄口。   
   如果我不厘清围绕在M身上的疑云,日记的整理工作就无法开展下去。在餐桌间来来去去了十五年,为我曾祖父的理论提供了一大堆素材之后, M从日记里唐突地消失了。12月6日星期二,我曾祖父还邀请M星期六来共进晚餐,尽管M来了,可曾祖父在那天的日记里只是简单地写道,“M来晚餐。”以往他们席间的谈话无不花费很长篇幅记录。星期一,12月5日,M也曾来赴晚餐,那天的谈话内容涉及几何,而此后这一星期的日记全都围绕着这个主题。看不出两人有过丝毫龃龉,相反,我曾祖父离不开M。M为他提供素材,M深谙今世风尚,他对伦敦了如指掌,多次到过欧洲大陆,熟知社会主义和达尔文学说,在自由恋爱运动圈里也有朋友,又与詹姆斯?辛顿相熟。从某种意义上说,M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那一生只离开过梅尔顿?莫布雷一次赴诺丁汉的曾祖父则不算。从年轻时代开始,我的曾祖父就嗜好坐在炉火边演绎推理,他所需要的正是M提供的素材。例如,1884年6月的一个晚上,刚从伦敦返回的M向我曾祖父叙述了城里的街道如何被马粪玷污而难行。恰好那个星期我的曾祖父正在阅读马尔萨斯的着作《人口原理》,当晚他在日记里兴奋地表示他将写一本小册子发表,题目就叫“关于马粪”。这本小册子从未发表,估计也从未写成,但在那晚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日记内容却有详尽的注释。在“关于马粪”中,他假设马匹数量呈几何增长,在仔细考量了道路规划之后他预言:1935年时,首都将无法通行。他所指的无法通行是以主要街道马粪平均厚度一英尺(干缩后)计。他描述了在自己的马厩外所做的确定马粪干缩率的实验,并获得了数学表达式。当然这些都是纯理论的。他的结论是建立在此后五十年所有马粪都不被铲除的前提之下。后来劝他放下这个课题的很可能也就是M。   
   一天早晨,在经历了充满梅茜梦魇的漫漫黑夜之后,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我说,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回去上班?漫无目的的散步,这些心理分析,呆在家里,一躺一上午,塔罗牌,恶梦……你想要什么?”   
   她说,“我想矫直我的头脑。”这句话她以前说过很多遍。   
   我说,“你要知道,你的头脑,你的内心,不是酒店的厨房,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像旧罐头一样扔掉。它更像是一条河流,每时每刻都在流动和变化。你无法矫直一条河流。”   
   “别又重头来一遍了,”她说,“我没打算矫直一条河流,我只想矫直我的头脑。”   
   “你总得做点什么,”我跟她说,“总不能啥也不做。为什么不回去上班?过去你工作的时候从不做恶梦的,那时也没有这么不开心过。”   
   “我得抽身一步,”她说,“任何的意义我都毫无把握。”   
   “时髦,”我说,“都是时髦。时髦的隐喻,时髦的阅读,时髦的病恹。你关心荣格什么,比如说?一个月里你读了十二页。”   
   “别说下去了,”她恳求道,“你知道这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但我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什么也不曾有过,”我对她说,“你成事不足。过去是个乖孩子,老天没赐给你一个不幸的童年。你那慈悲的佛经、过气的玄学、焚香疗法、普罗星相,没有一样是你自己的,你不过是在无病呻吟。你沉湎其中,沉湎于超然直觉力的泥潭里。除了你自己的失落,你根本不具备去直觉其它事物的敏感和激情。为什么你要把别人装神弄鬼的一套塞进自己的脑子里,搞得恶梦连绵?”我跳下床,掀开窗帘,开始穿戴。   
   “你好像是在小说研讨会上发言。”梅茜说,“为什么你总是想把我的生活弄得更糟?”自怜开始在她内心泛起,又被她强压下去。她接着说,“你说话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张纸,被揉成一团。”   
   “也许我们是在小说研讨会上。”我冷冷地说。梅茜在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的腿。突然间她的语气变了。她拍了拍身边的枕头温柔地说,   
   “过来。坐到这儿来。我想抱抱你,我想你抱我……”可是我叹了一口气,兀自走向厨房。   
   我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点咖啡,端进书房。半夜忽睡忽醒之间我似乎有一丝感觉M的失踪也许能从那些有关几何的记述中找出线索。过去对此我总是草草翻过,因为数学实在提不起我的兴趣。1898年12月5日星期一,M和我曾祖父讨论了vescia piscis ,这显然属于欧几里德第一定律的范畴,曾对许多古代宗教建筑的平面设计产生过深远的影响。我把谈话记录仔细地读了一遍,竭力去理解其中的几何部分。然后翻过一页,我发现就在当晚,在雪茄燃起,咖啡奉上之后,M对我曾祖父讲了一段长篇轶事。我正要开始读,梅茜走了进来,   
   “那你自己呢?”她说,似乎我们之间的斗嘴并没过去一个小时,“你就知道书。在旧纸堆上爬来爬去,像苍蝇叮在一坨屎上。   
   我当然很气愤,但还是笑笑,和颜悦色地说,“爬来爬去?嗯,至少我还在动弹。”   
   “你以后别再跟我说话了。”她说,“你像弹球机一样耍我,要我好看。”   
   “早上好,哈姆雷特。”我回答道,坐在椅子里耐心地等她的下一句。但她什么也没说,轻轻把书房门带上,走了。   
   “1870年9月,” M开始对我曾祖父说,   
     我获得了一些重要文件的所有权,它们不但全盘否定了当今立体几何学的基石,甚至背离了我们物理学定律的基本准则,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在自然界框架下自我的位置。这些论着的价值超过了马克思和达尔文着作的总和。它们出自一位数学家--苏格兰人大卫?亨特之手,而将这些文件托付给我的则是另一位年轻的美国数学家,他的名字叫古德曼。我与古德曼的父亲因为其有关月经周期理论的着作的关系,通信有年。难以置信的是,这一理论在本国依然被普遍认为荒诞不经。我在维也纳遇见小古德曼,他正和亨特以及来自各个国家的数学家一起参加一次国际性的数学学术会议。我见到他时,古德曼面色惨淡,神情低落,准备次日返回美国,尽管会议进程还不到一半。他把文件转交给我的时候交待我如果有朝一日得知大卫?亨特的下落就请交还给他。而后,在我一再劝服和坚持之下,他告诉了我在会议期间所目睹的一切。会议每天上午九点半开始,宣读一篇论文,紧接着作例行讨论。十一点钟供应茶点,数学家们会从他们围坐的那张光泽可鉴的长桌边站起身,在轩敞雅致的会议室里踱步,三三两两地与同行们作非正式的交流。会议将进行两个星期,按照惯例,首先由最杰出的数学家宣读论文,然后才轮到那些略逊一筹者,依此类推,以递降为序贯穿两个星期,如此这般难免会在这群聪明过人的绅士们中间偶尔激起强烈的妒忌。亨特虽然是位出色的数学家,但是年纪尚轻,一出他自己所在的爱丁堡大学便无人知晓。他申请宣讲一篇(按他自己所描述)立体几何领域非常重要的论文,可是鉴于他在数学殿堂人微言轻,他被安排在会议结束前的倒数第二天上场,而届时大多数重量级的人物都已返回了各自尊敬的国度。因此在第三天上午,正当侍从们奉上茶点,亨特突然站起来,向纷纷离座的同行们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他身材高大不修边幅,虽然年轻,却自有一种气质,让嗡鸣的交谈声变为寂静一片。   
   “先生们,”亨特说,“我得请求您原谅这种唐突的举动,不过我有极其重要结论要告诉大家。我发现了无表面的平面。”在轻蔑的嘲讽和茫然的讪笑之中,亨特从桌上拿起一大张白纸。他用小刀沿表面切开大约三英寸长,切口略微偏向纸面中心。他把纸举起来以便大家都看得清,接着在做了一连串快速复杂的折叠之后,他似乎从切口处拉出一个角,随之,纸消失了。   
   “请看,先生们,”亨特向众人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无表面的平面。”   
   梅茜走进我的房间,刚洗过澡,散发出淡淡的香皂气味。她走到我身后,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在读什么呢?”她说。   
     “日记里的一些零碎,我以前没看过。”她开始温柔地揉捏我的颈底。假如还是在我们结婚的头一年,我会感到慰抚。可现在已经是第六年,它生成的是一阵紧抽,传遍整条脊梁。梅茜在表达某种欲望。为了抑制她我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只当她是表示关心,她倾身过来,吻我的耳垂,呼吸中混有吐司和牙膏的味道。梅茜搂住我的肩膀想拉我起来。   
   “去卧室,”她喃喃地说,“我们差不多有两星期没做爱了。”   
   “我知道,”我回答她,“你看……我这么多事要忙。”我对梅茜或其他任何女人都毫无欲念,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继续钻研我曾祖父的日记。梅茜把手从我肩膀上抽走,站在我身旁。她的静默中忽然充满了恶意,我不由地像蹲在起跑线上的选手一样全身绷紧。她伸手操起盛有尼科尔斯船长的玻璃樽,随着她双手高举,里面的阳具梦幻般地从一头飘到另一头。   
   “让你自鸣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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